第25章
11月14日阴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
*
通告发布在美展官网,简单粗暴的几行字,但南城学院拿到了举办方收到的所有“证据”。
那是国外一家小有名气的珠宝定制工作室,他们拿出的是一名为《灵动》的作品,是设计师专为一位国际着名的芭蕾舞者所设,形态乃至细节都跟许念的《蛮生》一模一样,唯一差别只有名字、材质和大小。
《灵动》用的是黄金和水晶,《蛮生》则是黄铜和珐琅。
前者是胸针,后者是工艺品摆件,《蛮生》根本就是放大了几倍、用料廉价的《灵动》。
工作室准备了充足的证据,不仅提供了电子版的设计图纸和灵感来源,还有匿名设计师与芭蕾舞者的通讯记录。
尽管许念也交上了他所有能上交的证据,尽管他开始创作的时间比国外那家工作室早,但由于他前期的设计稿都是手绘,在这方面吃了大亏,毕竟手绘稿上标的日期算不上证据。
而能够作为证据参考的电子版存档里,《灵动》的发表时间远远早于《蛮生》。
胸针的成品在美展截稿前就被送到了舞者手上,人家还戴着它出席了几次晚宴,新闻图拍了不少,只是圈子不同,许念他们一直没关注到。
南城学院针对许老师这情况大会小会开了一天,抄袭的铁证太多,举办方也已经通报了结果,板上钉钉的事,当事人已经没了再参与的必要,许念成了被裁决者,连开口为自己申辩的权利都没有,校方高层只讨论该怎么把这件事对学校的影响降到最低。
Omega一天都没吃东西。
他从早上接到通知后就在孙教授的办公室里等着,可孙会峰下午才黑着脸回来。
除了担任讲师的工作,孙会峰还是美术学院的副院长,抄袭对创作者来说相当要命,何况那可是全国性美展的参赛作品!现在整个学院都跟着美术系倒霉,跟着许念蒙羞!
孙会峰叹口气,为了压他这一天受得火气和领导的唾沫星子,他给自己点了只烟,愁眉不展:“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许念顿了顿,他一向敬重孙会峰,当了他多年门生,还从没听过孙教授用这种语气跟谁说过话。
孙会峰最尊重学术研究,许念第一次参赛就被判了这种结果,他明显是让他失望了。
早就解释过了,就算事到如今,许念也还是那句话:“我没抄袭。”
话落,办公室安静了,许念双手握拳,他看着孙会峰,后者却一言不发。
这让omega不安,他迫切的想证明些什么,又或者是迫切的希望被承认些什么,就开口追问道:“老师,我开始的比那家工作室早,您也看到了,我一直在画,从草稿到正稿,创作过程您都看在眼里的,所以…您还是相信我的,对吗?”
没回答许念的问题,孙会峰也没用烟灰缸,直接用办公桌上碾灭了手里的烟,空气里一股烧焦的松木味儿,平整的桌面烫出一难看黑疤。
孙教授叹气道:“我看网上有挺多那个胸针的图,你是不是在前期查资料的时候不小心借鉴或者模仿了别人的东西?或者,用过什么相关的意向图?”
所以是不相信了。
许念心一沉,还想解释:“没有,我真的没抄。”
孙会峰继续问:“那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瞬间,许念想说的话都卡进了喉咙。
他要是还有,那早就交了。
Omega第一眼看见国外设计师的《灵动》也很惊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巧,两个作品一模一样,但他真的没抄袭。
见许念已经无话可说,孙会峰就下了逐客令:“这样吧,你先回家休息一周吧。”
许念本能摇头,他还没证明自己的清白,何况现在学期末,南城美术系人手本来就不够,他怎么都不该这时候离开,“老师,我不需要休息,我想……”
“我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打断许念的话,孙会峰也很压抑:“这是学校的处理结果,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我知道了。”
出了这么严肃的学术问题,学校没直接开除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见孙教授一直在揉眉心,许念就没多说话,既然事情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那他也不想让孙会峰更气闷,这才几天过去,他的老师头发白了一半。
“许念。”
孙会峰叹口气,这毕竟是他一手带起来 的学生。
看着许念,孙教授无限感概,所以在他离开前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我不是不信你,但……错了就是错了,我也不能包庇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许念点点头,他冲孙会峰苍白一笑,然后轻轻关了他办公室的门。
*
另一边,隔离室里跟许念分开之后,纪之彦没追上沈清颜,而等他重新回到南城隔离室,许念也不见了。
Alpha忙活了半天,两边都没能顾上,beta压根不肯接他的电话,omega手机也打不通,无奈之下,他直接去了以前那公寓。
沈清颜当然不在,但据alpha所知,beta国内没其他落脚的地方,早晚会回来。
于是,纪之彦断断续续在公寓外徘徊了几天,终于等到了回家的沈清颜。
“你不是有钥匙么?怎么不直接进去。”
一出电梯就对上纪之彦的视线,沈清颜毫不意外,可他话虽如此,却没有任何开门招待人的打算,只冷声说:“你来这干什么?”
“来听你之前没说完的话。”
纪之彦人有些狼狈,他还穿着事发那天去南城听演讲时的衬衫,不过他的薄荷袖扣在隔离室里掉了一枚,所以现在右手袖子束不住,只能挽在手肘。
他看着沈清颜,alpha纯粹直白的目光一如既往,让beta想起了多年前两人相识的某个下午。
纪之彦沉声道:“既然你说你不是不想回来,说你没想离开,那你为什么不能回来?为什么当初要走?”
这几句话让沈清颜笑出声了:“你都已经跟一个omega成家了,现在问这些有用吗?已经来不及了吧。”
“那来得及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那时候你做不了主,我说了也没用。”
沈清颜叹口气:“阿彦,你还不明白吗?就因为我是个beta啊,因为我是个beta,所以我没有可供你标记的腺体,我身上不可能沾上你的味道,我没有求偶期、没有生殖腔,也不能生育……”
“我知道这些事你不介意,但你不介意不代表别人不介意。当初……纪臻说我配不上你,是你父亲希望我离开。也确实…我就是配不上你,所以我从来没答应过你,即便我也一样喜欢你。”
是beta,但沈清颜也算个强势的人,他自我要求甚高,鲜少示弱,但说起无可奈何的当年,他的声音还是抖的不成样子,“明知道你年纪还小,不该把你的承诺当回事,但我还是忍不住信了,我以为等我混出名堂、变得更好,好到就算是beta也配站在你身边,那时候你应该能做得了主了,可你却跟我说你结婚了……”
声音越来越小,这是他的真心话。
谁让beta一直是平庸的代名词,想跨过约定俗成的伦理规矩确实不容易。
沈清颜最初确实没把纪之彦当回事,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为他的坚持动容了,不然也不可能在他生日那天回来,更不能接受许念半道插入。
可面对沈清颜的真挚,纪之彦表情复杂,半晌,才说了句“对不起”。
因为沈清颜说的没错,确实来不及了。
其实但凡beta当初能给alpha一点回应、一点希望,那他就不会这样放手。
或者,如果沈清颜能像他承诺的那样毕了业就回来、哪怕只有一天,只要让他见他一面,那就纪之彦能沉住气,就不可能答应家里的相亲,也不会遇见许念。
“所以,你这一趟只是来跟我道歉的?”
等了半天都不见下文,beta有些难以置信,alpha却没再看他,只重复说:“对不起。”
其实早在隔离室里,纪之彦就做出了决定,要不是许念推了他一把,他根本没打算追过来。
永久标记是深入灵魂的烙印,一旦将alpha的信息素注入omega后颈腺体,它就会迅速扩散至全身。
从此,omega能通过信息素变化单箭头的感知到alpha的喜怒哀乐,他的身体也会不由自主的配合着满足alpha 的生理需求。
虽然不公平,但一旦打下永久标记,那omega就完全属于标记他的alpha。
永久标记虽然可以通过手术清洗,后颈腺体的咬痕也可以恢复,可手术风险高、伤身体,术后还有漫长的恢复期,所以若非必要,没人舍得脆弱的omega去清洗腺体,而且凭纪之彦的性子,这错他也有份,后果不可能全让许念一个人承担。
一时情急也好,求偶期的信息素诱-惑也罢,就算记忆有空缺,纪之彦也知道隔离室的门是他自己打开的。
所以就算事情的发展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只要许念愿意,他就该对他负起责任。
“你真是决定的够快。”
一直被 纪之彦捧的高高在上,沈清颜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会被他割舍,beta边开门边说:“那你等我一会儿吧,我很快就把东西收拾出来。”
“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拉住仓皇失措的沈清颜,纪之彦蹙眉:“我当初买下这里是因为你,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住在这。”
“不用了。”
沈清颜眼神忽然暗淡了些,“如果你真的可怜我,不如早点进去把他的东西都带走,就算我问不到,也我不想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想起他身上的味道,那股花香味实在让我恶心。”
Beta声音颤抖,情绪极低落,alpha自觉有愧,纪之彦现在愿意满足沈清颜的任何要求,何况他要求的并不过分。
*
公寓和他搬离时一样,没有太多变化。
纪之彦进了许念住过的客房,作为嗅觉灵敏的alpha,即便许念已经离开很久了,他还是能通过他用过的东西闻到他信息素的味道。
纪之彦很熟悉这间公寓,他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许念的东西。
Omega在两人成婚之后就搬进来了,他住了快一年,留下的东西却不多,像随时准备着离开似的,除了衣服就几件生活用品,一个小行李箱完全装得下。
纪之彦收拾的很快,关了箱子临走时又发现许念床头柜的抽屉半敞着,从里面露出来一截浅蓝色的塑料把手,看着像个药箱,跟他之前从宋林然手里抢过来的那个装抑制剂的一样。
于是,他转身又回到了床边、拉开床头柜把它拿了出来。
里面装的果然是未拆封的抑制剂。
从IN06到IN08都有,除此之外,还有一板被藏在夹缝里的药被箱子带出来掉到了地上。
六枚装的药已经被用掉了三分之二,看包装印纹,有纪氏集团logo,但纪之彦从没见过,难免好奇的捡到手里一看,表情也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引导剂G00。
名称,疗效。
Alpha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看了好几遍,生怕自己有所误会,最后,他手上施力,骨节作响,直把那板药攥成一团。
*
事事不顺心,许念的精神状态也很糟糕。
虽然他今天一直坐在孙会峰的办公室里、除了等结果之外什么都没干,也足够他精疲力尽了。
Omega到家已经傍晚了。
这一整天他水米 未进,但他既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脑海里错乱回响的全是别人怀疑指责的声音,以及孙会峰那句“你还有证据吗?”
他没有证据了。
许念有些头疼。
他自认为心理承受能力很强,可以熬过求偶期造成的高考失利,可以接受期待了十年的预知梦幻灭落空,但他接受不了孙会峰的怀疑。
父亲再婚后许念就对那个家没有归属感了,omega很少回去,可他也需要感情寄托。
孙教授是许念读研究生时的导师也是他现在的顶头上司,对他要求的是严格了些,但一直以来他也是真的关心自己。
尽管这么形容很俗,但对许念而言,孙会峰确实是“像父亲一般的存在”。
回到家也没换衣服,omega脱了鞋就一个人抱膝坐在沙发上放空,窗外天色渐暗,可他完全不想离开沙发,更懒得去开灯,他现在只想逃避现实。
客厅开着窗,这个时间能闻到邻里家厨房飘过来的饭菜香和烟火气,许念有些晃神,他想起自己家里也有过这样一阵烟火气。
不知不觉想到纪之彦,许念后颈生了疤的咬痕连着心脏又是一疼。
——不知道他的臭弟弟追没追到心上人。
Omega轻叹出声,外面忽然响起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把他吓了一跳。
而与其说是敲门,门外的人更像是要把碍事的木门直接砸烂然后硬闯进来,声音大的让许念感觉头顶的天花板都跟着震,连正炒菜的邻居都放下菜勺、关了火。
许念没仇人,一时也想不出有谁会这么糟蹋他的家门。
眼前的烦心事让他暂时忘了刚才的烦心事,omega终于离开了沙发,开灯,然后谨慎的靠近了门口,透过猫眼看到外面是谁又松了口气。
“可以了,我的门还想要呢。”
不想被外面人察觉到自己的狼狈,许念深吸一口气,整理了身上的衣服和脸上的表情,这才缓慢的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正是他刚才还念叨着的纪之彦,“你怎么来了?”
许念挺意外,他租房子的小区很旧,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黑的他看不清纪之彦脸上表情,只能闻到空气里的薄荷香莫名有些危险意味。
纪之彦喘着粗气,像是一路跑过来的,衬衫也乱了。
瞧alpha左边的领子立 了起来,omega下意识伸手想帮他摆正,却被那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嘶……”
Omega吃痛,不由喊出了声:“纪之彦你怎么……你弄疼我了!”
Alpha没理他,只扯着omega将他拽进了屋,抓着他颈子上的防咬项圈、直接把人按在了玄关走廊的墙上,然后“砰——”一声带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