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八十七、番外八之路人与花匠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平凡无奇, 安分守己, 在这个城市里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

　　每一天要做的事情，无外乎挤着地铁或者公交车上班下班, 回到家喂猫, 遛狗。

　　有时候会跟一大群同事朋友聚餐放纵, 偶尔也一个人做饭, 一个人吃完，偷闲到公园里走走。

　　但是我已经厌倦这里了。

　　这个城市繁华，热闹, 也虚伪浮躁。每一条街道都车来车往，脚步匆忙。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习惯说谎。

　　分不清好坏，难辨明真假。

　　我看得累了，就闭上眼，像一个盲人一样, 用气味和声音来感知这个世界。

　　但是除了嘈杂以外，周遭只剩下各种刺鼻的味道。就好比此时，我坐在公交车上所感受到的那样。

　　这辆车与平时上班的行驶路线不同。我坐在后排, 靠着窗。午后阳光刺眼, 斑驳的树影不断后退着, 掠过玻璃，晃过眼皮，久了有些晕眩。

　　我只是想在周末里一个人去听场音乐会。距离目的地还有六站。

　　坐在我前面的西装革履的男人一直在大声地打着电话，抹了很厚的发膏, 喷了很重的古龙香水。

　　背着球拍的几个学生上了车，脱下外套，能闻见些汗味。

　　小孩子吐了奶，又开始嚎嚎哭叫。一对情侣紧挨着看什么娱乐节目，手机屏幕里传出一阵阵浮夸的大笑。

　　有人在吃肉馅的包子，还有煎饼。有人提着一袋子青菜和熟食。

　　各种声音，各种气味。混沌的感觉每一天都很相似。

　　直到某一站上来了一个女孩，我才闻见了不同以往的味道。

　　像清澈的泉水流淌，也像是洗洁精倒入油污里，一瞬间，把周围的一切都化开，冲刷干净。

　　我几乎激动地站起身，透过阻隔在中间的越发拥挤的人群，去寻找那个身影。

　　她才刚坐下，又起身把座位让给了一个腿脚不便的男孩。

　　她手里拿着一支白色的花。是百合吧，应该是的，但百合花原来这样香的吗，整个车厢都能闻得见了。

　　我的内心里突然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车再次停靠的时候，我跟随着着花香，一起走了下去。

　　说起来也好笑，就在今早，我还在为抢到了一张音乐会的门票而欢欣不已，谁能想到前往的途中居然临时起意改变计划，尾随着一个陌生的女孩下了车呢。

　　这真是一件不合常规，非常任性的事情了。

　　仿佛循规蹈矩了这么多年，在我下车的那一刻，人生中终于迎来了一次冒险。

　　但我还不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也不明白那个女孩子在做什么。

　　她好像就只是在单纯地闲逛。漫无目的，也没有约束。

　　她拿着那支花，走走停停，脚步轻盈，束在脑后的马尾左右轻甩。

　　街边有凋落的红色的花，她弯腰拾起一朵。

　　路过一家书店，又开心地去逗逗店老板的猫。

　　走进巷子里，还会不时地驻足，看那些院墙里探出来的叫不出名字的藤蔓。

　　岔路口旁边下棋的三五个老人好像跟她认识，笑着打过招呼，指给她看椅子后边开满枝的几盆花。

　　都是些什么花呢？月季吗，还是蔷薇？还有好多，黄色的，紫色的，我统统都没见过。

　　这个城市里原来有这么多的花。

　　这里竟然是我之前来过许多回的街区。

　　我感到无比惊奇。走着走着，印象中原本应该很无趣的地方不觉间变了模样。变得新奇，也变得鲜活。

　　微风拂面，有鸟叫声。

　　有小孩子扯着风筝经过我身边，有女人提着菜篮子打开门，还冲我笑了一下。

　　我便也笑了，脚步跟着轻快起来。

　　最后，女孩拐出小巷，走进了一家花店，许久没再出来。

　　君缘花坊么。我看了看时间，默默记下这家店名。

　　她并没有在那儿工作，只是时常会去那里看看，帮一下忙。

　　而我依旧过着庸庸碌碌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聚餐，散步……去寻找她的身影。

　　她身上带有花香，每次出现都是不一样的味道。

　　因此我留心去查识，渐渐地也能够分辨出来。

　　比如栀子，比如玫瑰，比如茉莉花。

　　有时是清新的野姜花，不久后会变成沁人心脾的白兰，隔段时间再见，便能闻见些甜润的桂花，和其他香草一类的植物混合起来的味道。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尾随她大半年了。

　　她很爱散步，真的只是随意闲逛而已。因为她喜欢这个地方，我能感觉得到。

　　我随她走得多了，便也重新认识了这里，这座城市。

　　不再只是单调的灰白颜色。

　　我知道梧桐巷里有几户人家种了粉色和橙色的月季，很漂亮。

　　隔壁街的红砖小楼房前爬满了茂密的三角梅。偷剪下一枝，是可以生根的。

　　湖亭公园旁边的那片紫藤又落了一地，引来不少蜜蜂和蝴蝶。

　　书店老板的大红石榴终于开了，他逢人就拿来炫耀。

　　还有猫粮店门口，仍摆着女孩送的两盆绿植，葱葱郁郁的。

　　真是看不完的风景。

　　我还未曾在她的生活中出现，她已经治愈了我心底荒芜疮痍的角落，在那里种下繁花与香草，给了我春日一般的清风和暖阳。

　　她叫林玥。

　　那一天，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指尖微颤地从她手里接过那束包好的康乃馨。

　　“我，我可以要一份你的签名吗。”这是我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却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下一句。

　　她只是愣了一下，便礼貌而工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双手递到我跟前，“不介意的话请收下吧。”

　　花店里另一个收银的女孩子走出来，打趣说：“小玥你看，又有粉丝来找你要签名了。我也得赶紧收藏几份才行，以后肯定能升值。”

　　“说什么呢。”她听了笑嗔，眉眼弯起来像月牙一样好看。

　　原来她很有名气吗。我回去后脑海里还在重复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入睡前将签名放在枕边，呼吸里是令人安心的薰衣草的味道。

　　后来的某个周末，朋友邀我去参观她新开的一间书屋。我意外地在她电脑里看见了林玥的照片。

　　“林玥？我当然知道啊，她在咱们园艺圈里很有名的！我可崇拜她了。”她兴奋地对我说，“这次的庭园植物展我一定要跟她合影！”

　　“哦。”我茫然点头，又觉得欣慰。鼠标不自觉往下拉，除了一些照片，还有几个文件夹，“这是什么？”

　　“同人文。”

　　原来连同人文都有了，看来我对林玥的了解真是太少了。

　　朋友见我有兴趣，便兴致勃勃地翻出几篇给我看，有客人进来她也顾不上去招呼。

　　我仔细看完，大多数是在讲林玥，还有一个叫做尤菲的英国女人。听说现实生活中她们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两个女人在一起吗？”我问。

　　朋友端来热饮，“你接受不了？”

　　“不是。”我摇摇头，“只是以前没有读过这样的故事。”

　　“那你还是多了解了解吧，不然看个小说全都是俗套的花魁王爷帅哥美女，生活多无趣。”

　　“而且小花匠惜花爱花，当然就更爱像花儿一样美好的女人。”

　　朋友说得头头是道，我竟然也觉得很有道理。

　　但是文件夹里有一篇小说的主角却换成林玥和女总裁。

　　“我跟你说啊我是站林玥跟尤菲的，她们两个才应该在一起，太搭对了。”朋友凑过来看见，义愤填膺地跟我数落：“这写女总裁的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点都不清楚状况。”

　　“还恶意抹黑我的尤菲女神。”

　　“尤菲女神不仅长得好看，中文也好，随便吟几首诗都能赢得小花匠的芳心好么。”

　　吟诗么……林玥喜欢这样的方式？

　　她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我倒是不太在意。

　　这些都不过是旁人的臆想而已，怎能说得清谁对谁错呢。

　　但林玥她确实是有喜欢的人吧？

　　嗯，应该是有的。

　　我曾看见她用手机拍下路边的花发给某个人，然后甜蜜地打电话问着对方好不好看。

　　一边想着，搅动面前温热的奶茶。书屋的玻璃窗外正对着附近最大的一片的别墅区，往右边就是那条清静的林荫道，林玥有回闲逛时经过那里。

　　却没想到这么巧，今日她也从那个拐角里走了出来。但并不是独自一人。

　　身旁的女人是谁呢？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散步的时候有人陪着。

　　她们一起走过街角，停下来看那处墙头上盛开的花。

　　林玥看看花，又看看那人，开心地说着什么，笑容如此明媚。

　　我隐约能猜出她们的关系了。

　　那个无论长相气质都十分出众的女人，我也能认得出来，是不久前刚在一本财经杂志上见过姚氏集团的女老板。

　　她们……啊，对了，女老板的全名叫什么来着？

　　“是姚清疏！”我低叫出声。

　　“尧清淑？”说得正起兴的朋友一拍手，“尧清淑她怎么比得上尤菲嘛！而且这么浪漫有情趣的小花匠怎么会找一个霸道.总裁？”

　　“总裁平时会跟她一起看花赏月吗？”

　　不不，没准还真的会。

　　我很想让激动发表着言论的朋友停下来，想掰过她的脸，让她看清不远处正并肩赏花的那对丽人。

　　至于小说里的花园城堡什么的，对比一下旁边站牌上迷宫花园的海报，已经很明显了好吗。

　　我都怀疑那篇文的作者是不是姚老板本人了！

　　为什么你们都没发现呢！

　　可是当我看见那头的女孩踮起脚尖从身旁人的发梢间取下一片花瓣，然后又温柔牵起对方的手，带到嘴边落下一吻时，想要说出口的话又都咽回了喉咙里。

　　……嘛，算了。

　　要去争辩什么呢。

　　这原本就是不需要让谁知道的幸福。

　　“你怎么了？”这时朋友终于发现了我的异样，晃了晃手问：“怎么不说话了？”

　　我摇头：“没什么。到点了吗，我们去吃饭吧。”

　　“好呀。”她说着便收拾起桌面，一边给我推荐附近哪家店里新推出的套餐特别好吃。

　　我莞尔舒眉。

　　望着那头缓缓离去的两个人，仿佛又闻见了最初遇见女孩时，那不参一丝杂质的百.合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