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314”
钟蘧整个人都是懵的,什么叫“你想要我也哄哄你吗?”
幸好肖铎也没再说话,幸好这一期的《中国新说唱》已经放完。
钟蘧把被子一蒙,鸵鸟心态地想,被子一拉,万事去他妈,“睡了。”
结果钟蘧两条腿被肖铎握住,硬是从被窝里拉了出来,摆成了一个双腿架在肖铎腰上的羞耻姿势。
钟蘧:“……”
钟蘧冒烟了,肖铎我去你妈,你想干嘛?
“去洗澡。”
“……哦。”
*
第二天,肖铎开车,车子继续沿着219国道走,正式进入阿里地区,“万山之祖”、“百川之源”的阿里。
进入阿里地区以后,天气似乎好了一些,尽管空气仍然是沁凉,天空里的云不像之前那样层层囤在天上,而是成了一朵一朵的,缀在蓝色的天上,天穹底下,是雪山,是湖水,是草原,是沙丘,整个世界以一种极其舒展又壮丽的姿态铺呈在阿里。
这里的车少,有部分旅行者从珠峰大本营下来以后就原路折返了,想到答应过钟蘧让他试试自驾,午餐过后,肖铎让出了驾驶室。
“玩真的啊?”钟蘧忐忑。
“嗯,你随便开,左边刹车,右边油门。”肖铎。
憨哥:“你们胆儿真大,一个敢开,一个敢坐,哎,老肖你坐副驾驶吧,我不来玩这个心跳。”
肖铎笑笑,“行。”
钟蘧:“那你们买好保……唔”
钟蘧说到一半被肖铎捂住了嘴巴,他以眼神询问。
肖铎看了看憨哥,道“司机都有忌讳,别随便说这些。”
钟蘧点头,肖铎放下了手,转而拍了拍他脑袋。
钟蘧上了驾驶室,咳了一声,努力回想了一下教练劈头盖脸的教诲“调整位置,系好安全带!!!好了完蛋了,一百分扣光了!!!”
钟蘧挠头,又熟悉了一下仪表盘、转向灯和档位,一转头,看到肖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正倚在副驾驶车窗上抽烟。
钟蘧:“走了?”
肖铎:“嗯,走吧。”
换到D档、放下手刹、松开刹车、踩下油门!
肖铎:“别紧张”
“别紧张”钟蘧下意识重复,“不是,没紧张。”
他太久没开车了,车的右边好几次几乎掉出车道,但就像钟蘧之前说的,这里的道路跟草原没有太大的高度差距,即使真的掉出车道也没有太大问题。这里车子又少,天地完全开阔,只管放心开就是。
开过一段,前方车道上居然出现了牛群,似乎是有放牧的藏民正在赶牛群过马路。
肖铎:“刹车,换N档,拉手刹,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会。”
钟蘧应了,眼睛看着前方,手伸向右边换挡。
“……?”
肖铎叹气:“别摸了,那是我大腿。”
钟蘧脸突然爆红,双手死命捏着方向盘,尴尬地转移话题:“哈哈哈,别人堵车,我们堵牛啦,哈哈哈,堵牛啦!”
钟蘧听到了憨哥放肆大笑和肖铎在边上的低笑。
憨哥补刀:“别拔方向盘了,刹车不是这样刹的。”
钟蘧昏头。
再开一段,钟蘧也就找到了感觉,脊背放松下来,又学着肖铎那样,把手肘架在车窗上,单手开车“难怪你喜欢!”
“怎么样?”
“潇洒!快意!”钟蘧哈哈大笑。
“嗯,就是这种感觉。”肖铎低声道。
不知是不是驾驶带来的“刺激错误归因”,钟蘧在这刻突然感到了心脏剧烈的跳动。
车载音响里毛不易的《给你给我》立体环绕。
“给你我百转千回的喜乐和忧愁,给你我微不足道所有的所有。”
肖铎是在跟他分享他的喜爱和感受吗?
钟蘧真想把自己所有的所有给他。
*
再往前开,憨哥提醒道,“前面我说停的时候,停一下啊。”
憨哥让钟蘧停的地方就在219国道上,那是一块小小的路碑,上面写着“1314”。
219国道北起新疆喀什地区叶城县的零公里石碑,南至西藏日喀则市拉孜县查务乡2140公里石碑,而在这里,在神山冈仁波齐脚下,圣湖玛旁雍错身边,正好距离叶城1314公里。
憨哥介绍:“在藏民的传说里,玛旁雍错是冈仁波齐的妻子,这么多年,他们一直相伴在这里。这块路碑就是见证他们爱情的‘一生一世’路碑,到过这里的情侣也都能在一起一生一世。”
憨哥点了一支烟,问:“你俩有喜欢的人吗?”
钟蘧突然紧张到说不出话,心里杂乱无章的又想夸憨哥又想骂他,最后只能看着肖铎。
半晌。
“有”肖铎说。
车载音响还在唱着“给你我义无反顾的长长和久久”,那是钟蘧今天私心设定的单曲循环。而现在,钟蘧听着歌,看着远处的冈仁波齐神山和眼前的“1314”路碑,突然红了眼眶。
钟蘧从小到大被人说心大,说没心没肺,他的心太浅了,完全兜不住心事,满了,就要眼睛里漏出来了。
“憨哥一会儿你开车哈,我先回车上了……你们再拍会儿。”钟蘧捂了捂眼睛,控制着声音,回到车上。
他想,肖铎怎么能这样呢?昨天他才确定自己喜欢他,昨天他才列了一个To Do List想要认认真真追求他,就在刚刚,他还想要告诉他,想要拥抱他,想要亲吻他,他怎么能说“有”呢?
钟蘧太委屈了,更委屈的是,他发现他其实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
钟蘧大喘了两口气,切掉了毛不易的《给你给我》,放了一首节奏更快的歌。
还是不行,他想要放声嚎啕,想要崩溃尖叫,想要叉腰怒骂,却只能拿出手机打开朋友圈,安静无声地一字一句打下一首沈从文的情书:
“日子在旅行人看来真不快,
因为这一礼拜来,
我不为车子所苦,
不为寒冷所苦,
不为饮食马虎所苦,
可是想你太苦了。”
最后还是设置了“仅自己可见”。
钟蘧终于感觉好些了,肖铎和憨哥上了车也没关系了。
*
肖铎上车,看了他许久,那眼神就像初见的时候,很静,很深。他轻轻摸了摸钟蘧头顶的发旋,“怎么了,小朋友,不开心了?”
钟蘧眼眶又红了,只好撇过头去,“没事”,然后沉默。
到冈仁波齐脚下的塔钦县,钟蘧突然跟肖铎开口,“肖哥,你在北京的地址是什么啊,想给你寄明信片。”
肖铎没问什么也没多说什么,发到他微信上,“北京市xxxx”。
塔钦县很小,就一条街,从远处,通向冈仁波齐所在的方向,整个县城的所有位置,都能看到冈仁波齐,县城的口子上,就有一个邮局。
钟蘧下车就跑进邮局,五分钟之后,他出了邮局的大门,往邮局门口的信箱里放了一张明信片,再面对肖铎和憨哥,就又是那个熟悉的活力的、爱笑的钟蘧了。
*
冈仁波齐神山高度6656米,是冈底斯山脉的第二高峰,被印度教、藏传佛教、古象雄佛法雍仲本教以及古耆那教认定为世界的中心,也就是传说中的“须弥山”。
从未有人登上冈仁波齐,但每天都有无数的信徒从世界各地徒步、搭车前来,来到冈仁波齐转山,这是信仰所在的地方。
在这样的冈仁波齐神山脚下的县城塔钦好像也是神圣的。
在邮局边上的湖南馆子吃过晚饭,憨哥去找他的朋友,肖铎和钟蘧在塔钦县闲逛。
小小的县城,有载着牛羊的三轮车,有贩卖藏式茶壶和藏式衣袍的店家,有风尘仆仆的旅人和藏族背夫,还有一家看起来破旧的网吧。
“居然有网吧!”钟蘧有点心动,心想今天烦恼多,不如一撸解千愁。
肖铎问:“想去?”
钟蘧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肖铎:“不行。”
钟蘧:“为什么啊?”
肖铎:“总之不行。”
钟蘧一听,脾气一下子就起来了,“不是,为什么啊?你自己回房间,我早点回来还不行吗?”
肖铎:“不行,我今天累了,要早点休息,不想帮你开门。”
钟蘧无话可说,带着卷土重来的委屈,想着这个老混蛋就知道欺负我,转身就往酒店走。
*
说是酒店,不过是一栋楼梯吱呀响的老房子,一楼大厅围着暖炉摆着十几张小凳子,二楼开始是一个个的小房间。
两人回到酒店的时候,大厅满了,正有十几个人在闲聊,看样子,都是即将出发去转山和刚转完山回来的旅行者,钟蘧不想回房间,也坐到他们中间,肖铎在他身边坐了。
不知他们之前聊到了什么,有一位阿姨道,“这一路上,我们都没跟别人说过,其实我们都是失独者,”她看着钟蘧,笑了一下,“如果我的小孩还活着,应该就跟他差不多大了吧。”
又一位阿姨说,“我家囡囡也差不多年纪,她之前最想来的地方就是西藏,我总算帮她实现心愿了。”
队伍里有位大叔指指刚才说话的阿姨,向着大家夸道“这位徐姐很厉害的,她自己可是先天性心脏病,我们也都是半条腿迈进棺材的人了,本来谁想到西藏来冒险啊?是她鼓励我们,又规划路线,又准备物资。你们不知道,我们走川藏线来的,刚出成都翻折多山,她就晕过去过一次,但是谁劝也没用,一定要来,看她,现在嘴巴都没红过,一直是紫的。”
被称为“徐姐”的阿姨笑笑,“也没什么,走过一次川藏线,完成我女儿的心愿,之后我就要好好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一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听到这里忍不住哭了,又带着哭腔道,“送走‘大牙’以后,我也要好好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钟蘧这才发现她身边还趴着一只金毛犬,看起来奄奄一息的。
钟蘧问:“它怎么了?”
“太老了,医生说就是这几个月了,”她的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它陪了我十三年。”
“啊”钟蘧面对女孩子的眼泪有点不知所措,只好默默递过纸巾。
她身边有个男生安慰道:“你别哭,至少它这十三年都是有你的十三年。”
“嗯,”女孩啜泣着道,“最后几个月,我都是属于它的,我已经带它去了青海了,还想带它去云南……但它好像走不动了。”
徐姐走到她身边,给了她一个拥抱,“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们不能掌控,我们只能尽力活,”她温柔地摸了摸大牙,“它现在一定很满足,它活着的时候有你的爱,不后悔。”
钟蘧的眼眶又酸又涩。
他因为心大,有时候显得钝感又冷漠,他偶尔觉得确实如此,“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一路东施效颦一般感受着神圣。
但这一次,他默默递着纸巾,看着哭泣的人们,突然觉得感同身受。
如果,他的生命里只有旅途这最后十余天可以拥有肖铎,他是不是可以再努力一下?
*
肖铎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向钟蘧示意亮了的手机屏幕,走出了酒店。
酒店门口,夜色里走来一个藏族汉子,见到肖铎就中气十足地喊道,“嘿!是你吧?问我要明信片的?”
“是我。”肖铎挂了电话,给对方看了身份证,又道了谢。
钟蘧没看见,邮局门口挂着牌子“邮局没开,就联系XXXXXX”,下午钟蘧刚把明信片扔进邮筒,肖铎就打了电话,恳请工作人员帮忙找寄到“北京”寄给“肖铎”的明信片,“这张明信片对我真的非常重要。”肖铎说。
现在,冈仁波齐神山的注视下,肖铎就着昏黄的路灯看见明信片上的两行字:
我在旅途爱恋你,
希望神明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