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我，我记不清了。”
葛藟的一句话勾的众人目不转睛地看向了“肖一平”，巴望着能知道这里面的缘由。没想到这位来了这么一句，险些闪着了众人的腰。
娇颜翻了个白眼，抓起了一旁的黑黑就要动手：“我就说得来硬的。”
黑黑好不容易挨着了葛藟的软鞭，正小心翼翼地研究呢，触不及防地就被扯了起来，“哎~哎……”
葛藟一扽手里的软鞭，黑黑就被拉了回来：“娇颜你别急。秋染你好好想一想。”
对面占了肖一平身子的秋染，望着外面将要落下的日头，一阵恍惚，脑子里好像又响起了车马的声音，到处都是拖家带口的人，挤挤挨挨，叫叫嚷嚷的，自己就在这群人里被裹带着前进。
秋染眯了眯眼睛，低头就看向了自己手边。她手边应该还拉着一个人。
那个人圆盘大脸，明眸皓齿，笑起来一脸的孩子气，虽然现下他一脸的锅底灰，衣服也皱皱巴巴的，可是冲着自己笑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
秋染被记忆里那双笑眼吸了进去，嘴边不自觉地就呢喃出了声：“少爷……”
这声少爷一出，秋染在井底被模糊了的记忆彻底复苏了。
“我是，东京染布王家，是王家少爷的侍女，那年年初老爷和夫人相继身故，少爷年幼，撑起王家布坊很是吃力，王家各房都虎视眈眈，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偏偏，四月金人就打来了。
我们就住在城边，布坊被金人一把火烧了，少爷带着我们往城外跑，哪儿哪儿都是人，后来听说他们捉了官家。连官家都敢扣了啊，逃难的人说金人都是吃人的，我们不敢回东京去。只能越走越远，少爷想带着我们去投奔他在长守镇的远亲……”
秋染说着说着又陷入了沉默，一旁的娇颜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这又是四月又是金人的，她学过史，那得是北宋靖康年间的事儿吧，好老的一只鬼！
秋染低着头恍惚了片刻，接着说：“少爷说长守镇有他的一个远房表舅，只要去了那里，我们还有银子，就一定能活下去了。”
秋染一想起少爷那时候的样子，不由得就笑开了，可笑着笑着一滴泪就从眼角滑了出去。
这个时候，任谁看那规规矩矩坐在石头上，默默流泪的人都不是肖一平，而是那个叫做秋染的小丫鬟。
“眼看着我们就到了长守镇，可是那里的守将不叫我们这些难民进去。本来这一路上走的走散的散，原本从东京出来的王家20多口子人，就剩下了我和少爷两个。我穿上了男装，和少爷把银子藏得严严的，这样才摸到了长守镇的边儿，可是守城官却不叫我们进去！
一起逃难的人里，有人说，长守镇外有个山沟村，那里不好找，金人不会爬山也进不去，不如大家先到那里躲避着，等以后城门开了，再去投亲。少爷和我没有办法，只能跟着逃难的流民又走了三天，来到了这个山洼里。”
秋染看着外面的山石云海，半废弃的土房还有隐隐约约能看到一角的那棵大槐树，一切仿佛都没有变，从山外延伸进来的那条土路还是弯弯曲曲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时候，她就扶着少爷走在土路上，每每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是少爷在鼓励着她。路上的吃食都是少爷去抢了回来的，说是主仆，这一路上倒真说不清谁是主谁是仆了，她只知道她离了少爷是活不下去的……
娇颜听着不明所以，这不挺好的么，落魄但是心怀希望，怎么就成了冤魂不散的鬼了呢？娇颜不懂，听着秋染的讲诉，娇颜只觉得胸口闷闷的，靠捏石头来排解。秋染讲了一阵，娇颜的脚边就多了一堆石头粉。
“我们在第三天夜里到了山沟村，可是村子里既没有灯火也没有狗吠，少爷觉着不对，可是人们不听少爷劝阻，还是进了村。”
“村里怎么了？也有金人？”咔咔捏着石头的娇颜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秋染垂着眼摇了摇头，“没有，村里没有金人。”
娇颜她们刚松了一口气，对面的秋染就抬起了眼，通红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恐惧，“可是村里，有土匪。”
“那个村子已经被土匪屠了，成了土匪窝！逃荒的人们被从四处窜出来土匪打散了，到处都是血，都是喊叫声，少爷拉着我跑到了一个废弃的院子里，躲了起来。”
秋染感觉自己四周全是烟味和血腥气，呛得她已经呼吸不上来了，只能使劲儿扯着自己的领子，让空气多涌进来。
娇颜看着肖一平被扯坏了的T恤，还有通红的脖子脸，不满地一声闷哼，忍住了上去制止的冲动。
秋染还沉浸在那晚恐怖的回忆里，全然没有接收到娇颜的情绪。
“村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可是很快我们躲着的院子外就有了响动，好像是有很多人朝这里走了过来。我和少爷发现了一口废弃的井，我们想要躲进去。
少爷叫我先下去，可是等我下去了……”
“秋染，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秋染睁大了眼睛失神地望着外面已经全黑了的天空，那里印衬出了一张圆圆的脸，一颗红红的朱砂痣就长在左眼角下，一笑，那痣就一动，好像也会笑似的。
那颗痣的主人扒着井沿，说了这么一句话，转身找了个破木板盖上了井，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少爷说了，他会回来的！我得等着他，你，你们！你们不能推了这里，我的少爷还没回来！
井没有了，他要回来就找不到我了！
他会难过的，以前少爷在家被老爷骂了就会难过，写字写不好也会难过，和夫人吵架还会难过。而且，而且少爷他……反正只有我在身边，他才会好些。
找不到我，他可怎么办啊，他会被发现的！不能，不能叫你们推了这里，不能……”
秋染说着说着逐渐激动了起来，手也向着四周开始抓挠。葛藟看了眼外面，天已经全黑了，这才起身捏着早就准备好的朱砂朝肖一平眉心一点。
渐渐地，秋染的动作停了。突然身子一顿，一阵透明的烟雾从肖一平身体里升了起来，而肖一平则向一旁倒了过去。
“一平。”娇颜的注意力一直在肖一平身上呢，他一倒就被娇颜接了个满怀。
而那团烟雾，渐渐的在空中有了型，正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古装小姑娘，只是此刻的她眼含热泪，满脸的血迹，倒是显不出来葛藟点在她额头的那粒定魂符来了。
娇颜安顿好了有些虚弱的肖一平，一扭脸就看到了这样的秋染，倒把她吓了一跳：“她这是怎么了？”
“我，我~”
秋染茫然四顾，看着月光下自己隐隐约约的手，上面血迹斑斑，一时竟然想不起自己到底为什么成了这样。
葛藟叹了口气，“后来，山沟村的逃难者都被土匪杀死在了村里，连村民一共98人。而你，秋染，在那一晚就被杀人取乐的土匪活活砸死在了井里。”
“我死了？”秋染听着葛藟的话，尤还不信，转眼她就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我死了，那少爷呢？他可逃出去了？”秋染炯炯地望着葛藟，想从她嘴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对于自己的死法全不在意。
葛藟望着一脸期待的秋染，反问她：“他要是活着逃出去了，你不怪他不回来找你？”
“不，不用，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秋染突然明白了，少爷要是活着就一定会回来的，他没有回来，没有回来。
“你那夜身死，但是执念一直都在这个废弃了的村里徘徊不散。十年后，天门派的鸿飞掌门正好路过此地，听闻这里有鬼怪作祟，用了毕生绝学也没有化解了此鬼的执念，为了不叫她伤了人，才用符把她封在了枯井里。”
“道长他是个好人，没有叫我魂飞魄散。”听了葛藟的解释，秋染才想起来，自己是死了的，也差点被天门派的掌门打得魂飞魄散，只是在最后，道长心软了。
“我答应过道长，从未伤过人性命。我只想等着少爷回来。”
“当年，掌门没有办法助你寻人，可是机缘巧合之下他遇上了一个仙人，经仙人点化掌门才知道，你和你家少爷的机缘未灭。时机一到，你就能破了黄符再与你家少爷见面。所以天门派一代代传下来，都在等着你的机缘出现。”葛藟把黑黑拨拉到了一边，收起软鞭，朝着秋染微微一笑。
一直呆呆望着外面枯井的秋染，这时候已经跪坐在葛藟面前，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我，能见到少爷了？”
葛藟点了点头，“能，但是有代价。”
“我答应！只要能见到少爷，我都答应。”秋染毫不犹豫就应承了下来。
娇颜看着习惯性缩成一团睡熟了的肖一平，把手放在了他的胃上，顺带嘴的还劝了句秋染：“你好歹问问是什么代价吧，她不太靠谱的。”
秋染摇头。
娇颜气结。
葛藟得意地耸了耸肩，想要上前拍拍秋染的肩膀安慰她，结果扑了个空，还把一团烟雾般的秋染给拍散了。
“对不起，对不起。”葛藟拢了拢手，于事无补。
“无妨，恩人请说，如何我才能与少爷再相见。”慢慢又聚集成型的秋染，满心都是这个。
葛藟挠了挠耳朵，“既然你能为了你家少爷执念于此，我要取你一分精魄，叫它去寻你家少爷。可是找到了还好，那精魄还能回来，要是找不到，你就失了一分精魄。以后再要投胎，可能就会因为精魄不全，有所缺失了。你真的想好了？”
娇颜觉得葛藟说的每个字她都懂，可是连在一起，她就有些不明白了。那俩人都是一脸的严肃，娇颜不敢插话，只能扭脸问黑黑：“啥意思？”
“精魄不全，不是傻就是呆，要不就缺胳膊少腿，反正不是全乎人。”黑黑言简意赅。
“哦，这代价也太大了吧！”娇颜控诉葛藟。
“你家少爷就算那次没死，到现在也肯定死了好久了。万一她现在投胎成了花草树木，或者飞禽走兽，你还要见她？”娇颜不太理解。
秋染看着激动的娇颜，用力的点了点头：“要，我要见，哪怕只能看一眼，我也愿意。”
“人是不能投胎成为花草树木的。”葛藟瞪了一眼娇颜，这人也不知道五百来年的修行都做啥了，投胎基本法都不懂。
娇颜吐了吐舌头。
“不过她说的对，你真的想好了？”葛藟也再问上一问。
秋染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又整了整衣服，“我想好了，我该怎么做？”
葛藟给她指了山洞里一块落满了月光的石头：“你坐在那里，闭上眼睛，我叫你再起来。”
秋染依言坐下，闭上了眼睛。
“情之所起，魂之所系，起！”
葛藟也与秋染面对面坐在了地上，只见她手上起势，一阵复杂的动作之后，嘴里念念有词。接着一声大喝，就有一道红光在秋染的眉心隐隐跳动了起来。葛藟见状继续重复着咒语，手上聚力，红光渐渐清晰，从眉心缓慢往上移动。
娇颜见这场景有趣，也学了葛藟的样子，可是她无人可指，只能自己在虚空中起势。
渐渐地娇颜的手指上盈盈的聚集起了一团红色的小火焰，随着咒语，也有了奔腾而出的迹象。
娇颜瞧着有趣，黑黑则看着心惊，这傻丫头，分明是学着葛藟的样子召唤出了自己的一分精魄，就她这原本就七情不通的性子，再丢一分？不敢想哟不敢想！可是事已至此，黑黑也不敢贸贸然的出声，万一把娇颜吓到了，更麻烦。
此时此刻山洞里，葛藟正帮着秋染召唤精魄，而黑黑则目不转睛的盯着娇颜指间，娇颜望着自己眼前突突跳着的小火簇，新奇得不得了：“黑黑你看，这个多像是我的尾巴，好可爱！”
黑黑小声叹气。
“情之所起，魂之所系，出！”
“出！”
娇颜在欣赏自己“小尾巴”的同时，也没忘了学葛藟。
只是随着这两声“出”字，秋染的精魄腾空而起，飞出了洞口。
葛藟喊了一声追，跟着精魄就出了山洞。
而娇颜的“小尾巴”却像是主人一样，慢慢悠悠飘飘忽忽得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就看到了肖一平，先是惊喜地一跃，紧接着就落到了肖一平身上，消失不见了。
娇颜看着“小尾巴”消失了，一头雾水，围着已经睡着了的肖一平转了好几圈，又是闻又是嗅。
“我的尾巴呢？被肖一平吃掉了？”
黑黑舔着后槽牙无语，又是情起又是魂系的，这事儿不好说。
“唉，这精魄怎么停在这儿不动了？”
正当娇颜纳闷的时候，追出去的葛藟更纳闷了。
作者有话要说：秋染的故事很快就好但是娇颜好像一不小心丢了些东西至于那东西重不重要呢你猜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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