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前方在吵吵嚷嚷地救火,呼喊声不断。
阁楼的另外一面,隔了段不远的距离,时而能感受到火势渐大的炙热温度,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云枝看到楼凭的手上全是血,并且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聚成黏湿的一滩。
伤口鲜血淋漓,光是看一眼就能令他头晕目眩。
他似乎失去了自由呼吸的能力,也失去了支配身体的控制权。
“沈、沈锦旬……”他道。
砰的一声,云枝瑟缩了下,不敢去看楼凭被打成了什么样。
而楼凭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没有任何退怯的表现,情绪反倒越来越激动。
就着被沈锦旬拎住领子的姿势,他抡起胳膊,狠狠向沈锦旬挥了一记勾拳。
动作快得能听到连带起的风声,却没能成功近身。
几乎是瞬间反应了过来,沈锦旬另一只手挡住他的拳头,飞快地松开他的领口,打上对面那双赤红的眼睛。
楼凭敏捷地向后倒去,眼睛没事,鼻梁硬生生扛了一下。
“你他妈的,操。”他骂道。
靠着蛮力撞开了沈锦旬,将人撞到石墙上,听到脊背上的骨骼磕到砖块,发出脆弱的咔嚓声。
后背要有多疼,光听声音就能感受一二。
本以为沈锦旬应该动弹不了,没想到他似乎对痛感不需要缓冲,也可能心知这种情况下不能有任何停歇。
反正沈锦旬的肩膀一沉,趁着肩胛骨没红肿僵硬之前,卡住楼凭的脖颈,将两人调换了位置。
沈锦旬将吸血鬼死死地摁在上面:“怎么?被打急了,开始骂人了?”
普遍来说,血族和人类除了恢复速度不同,力量也有一定的差距。尤其是纯血族,在这方面相当于被老天爷偏爱。
可是楼凭没觉得自己与沈锦旬有区别。
很快就应该有了……
楼凭又咳出几口血:“急的不该是你?手还抬得起来么?”
不比他愈合极快,细小的伤口甚至已经消失不见。
尽管有领带缠绕住手指根部和腕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磨损,可沈锦旬还是能感觉到酸涩和钝痛。
他抽回右手,舔了下渗血不止的手指关节,朝楼凭蔑视地歪了下脑袋。
被鄙薄的态度搞得心头火起,楼凭拍开掐住自己脖颈的左手,所用的力气没留一丝余地,在脱困后重重捶上沈锦旬的脸。
沈锦旬格挡了下,但险些被带倒。
趁着他一时间重心不稳,楼凭又踹上了他的膝盖。
意外地没能得逞,沈锦旬侧过身,利落地握住楼凭的胳膊,直接给了个过肩摔。
明明把吸血鬼打趴下就行了,可他不加收敛地踩了好几脚,好像发泄怒气。
楼凭在招架之中,记起了这人或许和自己有什么过节。
“我好像遇到过你哥哥,当时我手上有刀。”他道。
沈锦旬说:“废话少讲。”
眼前不比道馆里的技艺切磋,没有规矩和章法可言。
不加束缚之后,楼凭反倒不占上风。
更凶悍,更暴戾,沈锦旬比他更像亡命之徒。
不懂表面衣冠楚楚的人怎么反差能那么大,楼凭粗喘了几口气,猛地起身揍向对方。
瞧着沈锦旬撇过头去,脸颊上有了血迹,这下铁定破了相,他缓缓道:“我现在虽然没带刀,但是……”
话没有说完,他被再度掀翻在地,然后两个身高相当的人继续缠斗起来。
“哎呀,那些废物来了。”楼凭看向树林那边,遗憾道。
被宴岁引走的那批吸血鬼跑了回来,因为饮用过违禁的鲜血,所以他们对血的味道非常敏感,很快循着腥味往这边过来。
“不过,对云枝来说是废物吗?他好像晕血症状很严重,一点都见不得这些。”楼凭稀松平常地问,“刚才脸都白了。”
沈锦旬说:“站都站不稳了,还有闲心思替他操心?这点力气不如省下来擦擦血。”
他撤开来想要去找云枝,但被楼凭拦住。
打到吸血鬼无法瞳孔涣散再眼睁睁看着他恢复,沈锦旬被烦得没话说。碍着楼朔想要把兄长带回族里审判,自己没有下手太绝,这时隐约开始懊恼。
他道:“再不滚,楼朔只能带着你的棺材回家了。”
眼神比之前还要寒冷,盯得楼凭即便已经破罐子破摔,心里也泛起畏惧。
楼凭笑了几声:“除非我死了,他不可能带我回去!”
难得如此狼狈,他不痛快,沈锦旬也别想好到哪里去。
只是阻拦住对方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同样伤得开始力不从心,沈锦旬全然没有要退让的架势。
楼凭不太懂人类的心思,短短百年内的生命转瞬即逝,好好珍惜自己都来不及,为什么要在别人身上浪费?
“哎,这里怎么有个人?我们可以动吧?”有吸血鬼道,“正愁最近被克扣伙食!”
“Raglan是不是死里面了?那咱们不用管那么多,又没人教育。”
云枝弯着腰,死死捂住嘴巴和鼻子。
留下来的满地血迹很刺眼,不仅让其他吸血鬼们闻得清楚,也教他避无可避,难以摆脱。
天生晕血给云枝带来过很多麻烦,可他从没这么憎恨过自己的体质。
想要跑,想要抵抗,但他一点都动弹不了。
甚至做不到抬头再看这些景象。
“手给我!”沈锦旬道。
云枝跌坐在地上,被他一下子拉了起来。
要不是沈锦旬误打误撞被他咬过,血液是与众不同的,唯一令自己不会恶心的存在,云枝在感受到手里一股黏腻湿润时,可能会休克过去。
即便稍微好点,在感官刺激之中,他依旧心脏乱跳,正常走路都走不了。
沈锦旬道:“别看地上,不要看对面。”
见云枝茫然无措,他补充:“就看看我吧。”
于恐惧症患者而言,发病时有一定概率会陷入昏迷,做任何要求都荒谬没人性。
可惜当下没有别的选择。
云枝乖顺地看向他,再听他说:“再坚持一下。”
忍住强烈的不适,云枝点了点头,继而被牵着手扯到身旁,往唯一没被围住的方向奔跑。
云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扛住的,明明整个人发飘发软,濒临失去意识,却好像还能迈出一步、再迈出一步。
耳鸣盖过了其他所有声音,有那么几十秒,他听不到沈锦旬的安慰、询问,听不到那些吸血鬼的威胁、叫骂。
“妈了个逼的,快点抓到他们!”
“就是他把老大打成这样?”
“另外那个和楼朔是一伙的,搅了我们的局!”
沈锦旬蹙眉道:“宴岁是怎么放任他们跟过来的?!”
灵魂仿佛脱离痛苦的身体,悬浮在半空,途径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回忆,都有他们相伴过的影子。
拌嘴的、冷战的、依靠的、玩闹的。
真的动过气,也真的动过心。
被鹅卵石磕绊了下,他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歪去。
大概有两秒钟,云枝失去了外界的感知,被沈锦旬牢牢地半托住才不至于摔跤。
再度看清楚面前的画面,他的眼睛被一道雷电照亮。
要下雨了。
·
看到阁楼那边发生了爆炸事故,宴岁愣了下,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仿佛断线,不能再做思考。
他没继续引开吸血鬼,疯了般地跑回去。
因为今晚天气不佳,雨迟迟没下,却在刮风,所以火势愈演愈烈。
“宴焕呢?宴焕呢!”他问楼朔。
楼朔虚弱道:“薛风疏跑上去带他了。”
四处张望没有看到弟弟的身影,他几乎要冲进火场,却被那些扑火的人死死拦住。
他们差点摁不住宴岁,手忙脚乱地抱住吸血鬼的左右胳膊,努力往后面拖去。
“里面有谁?到底有多少人?”
“Raglan教授在里面,还有他带来的两只吸血鬼。”
“据说大少爷也进去了!”
“说楼梯口那边开始燃起来的,走廊那么长,没救了吧,怎么可能出得来?”
其他人七嘴八舌,宴岁不可置信地看着熊熊火焰,觉得自己也和被灼烧的木板一样,逐渐变成灰烬。
手背砸到了一点液体,他怔怔地抬头看去。
是雨吗?还是下意识流出来的眼泪?
他分不清楚,不过很快再也没精力去探究这些,和在场所有人一样睁大了双眼。
他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的天啊……”宴岁听到有人感叹。
在雨水落下的那刻,宴焕被外套遮住了脸,薛风疏将他抱了出来。
没能多走几步,薛风疏便半跪在地上。
扯开外套,看宴焕毫发无损,连脸上都没有脏东西,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薛风疏整个人乱糟糟的,被烟雾染上了黑色污渍,眼眶被熏得有些发红。
从天而降的水珠落在他们身上,宴焕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们出来了。”
薛风疏潦草地抹了把脸,擦掉灰尘,露出一点原有的肤色,再看向不远处的宴岁。
他呛到了好几口烟,嗓音沙哑地说:“刚才吓得一直在喊哥哥,你看,你哥哥就在这儿。”
·
即便脚腕一落地就犯疼,云枝依旧不敢懈怠,强撑着继续往前跑。
其他人集中到阁楼扑火,他们穿过回廊,绕过喷泉,在接近死寂的宅邸跑向正门。
发现沈锦旬时不时回头看自己,关切地说了些什么,云枝听不见一点额外的声音,感觉全世界回荡着类似于某种东西将要报废的鸣响。
但是他轻声回应:“没事,不用管我。”
可惜体力消耗殆尽,心里再怎么想坚持也没用,他们不由放慢了速度,几次险些被吸血鬼追上。
云枝心乱如麻,记起来前面右拐会有一扇铁门,把这些吸血鬼锁在后面就好。
抱着这个念头,云枝看到视线尽头如愿出现了那道门,欣喜地和沈锦旬对视了一眼。
按照他们甩开吸血鬼的这截距离,虽然不多,但手脚利索点的话,时间足够搞定。
他正想要冲沈锦旬挤出一点笑意,却在踏过门槛以后,被沈锦旬猝不及防地松开了手。
失去外力支撑的他摔在地上,接着沈锦旬转身返回,并且飞快关上门。
他拼命爬了起来,拍了拍门板,可是沈锦旬没有理会自己。
同时,他察觉到门是朝外开的。
和他们奔跑的方向相同,铁锁并不在自己这一侧,所以不存在锁住吸血鬼的办法。
发现这一点后,他感觉有彻骨的寒意蔓延在四肢百骸。
“小锦?”他独自在门后,不可置信地喊。
耳鸣声渐渐褪去,但沈锦旬说的话让他觉得自己不如聋了:“快点去找宴岁或者楼朔,别留在这里。”
不是吃醋吗?
之前不是一直在吃醋吗!
怎么这时候又要我去找他们了?
他咬住牙,继续拍门,然后听到沈锦旬在对面上了锁,不让自己过来,继而有吸血鬼陆续追赶上来的脚步声。
沈锦旬背靠着门,感觉到云枝始终不肯走,问:“不听话了?”
云枝越来越崩溃,也越来越生气,使劲踹了一脚大门:“这种话我怎么听?你怎么说得出口!”
铁板纹丝不动,他依旧留在一个人的安全区域。
沈锦旬把锁上挂着的钥匙扔掉,同时解开了右手上的领带,胡乱地擦掉手上的血迹,把布料直接扔到地上。
他垂着眼,冷淡地看向那些严阵以待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