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山匪
明月多情,尽照西厢。
行过小窗时,江繁绿瞧见房里头的沈月之正在收拾行李。
“不是说好住上半月么,怎么才过几日,便要回家了?”她走进内屋,顺手往落地罩边上的青釉灯盏里添了些灯油。
炕桌上的沈月之,手里叠着件明黄色袄子:“我若是说想家了,表姐会不会取笑我?”
“自然不会。”
未曾细究这理由真假,江繁绿轻笑着走过去,见沈月之手上动作慢,便也从旁扯过件衫襦,坐炕桌上细细叠了起来:“出门如何也不带个丫鬟?”
沈月之未答话,一笑带过。
其实她这次来银城,就是直奔的周晏西,自是不想带丫鬟徒增碎言碎语。
“表姐呢?如何不去周府讲学了?”少顷,她叠完袄子丢在一旁,歪头看向江繁绿。
“无事,便是近来入冬,越发懒了。” 江繁绿气息微重,旋即转开话头,“都无人跟在身边,明儿早间,我送你一程。”
沈月之一听,贝齿露出来:“谢谢表姐,表姐真好!”
高兴之情溢于言表。江繁绿轻易被她带动情绪,便又陪着说了好些话才离开。
一至外廊,寒风呼啸,刮着满院子花草树木飕飕作响。
江繁绿不可控地打个颤,后背突然就拢了一袭轻裘上来,她回头,见是平乐,呵呵笑出声音:“我家小丫鬟可真是贴心。”
平乐也笑,但仅一瞬,又收敛下去:“小姐摸摸这轻裘,可算不得我贴心。”她话说得小心翼翼,略带试探。
清冷月色下,便有莹白的手指滑过轻裘细绒,触感确是温柔。甚至能让手心生出痒感,再一路通到心际。
江繁绿眉眼也随之柔和:“新置的?”
“方才周府的小厮送过来的,说这批皮毛质量上好,趁明儿运到别州前,晏西公子亲自挑了三件。小姐,夫人,还有表小姐也没落下呢。”
言外之意,自是晏西公子贴心。
然江繁绿“嗯”过一声,再无言语。
好似长了副铁石心肠,冷硬强刚。
*
因着自家儿子的苦命姻缘,翌日大清早,周夫人就拉着周老爷在屋里伤感。
周老爷还想起之前跟自家儿子的对话,叹道:“果然,我一开始就说过,只怕江家那样的姑娘难瞧上咱晏西。”
“说来也是,咱晏西吧,作诗作不过吴中元,蹴鞠又鞠不过方启行。哎,就有这么些个钱财,还偏人江家不稀罕。”因此,周夫人也跟着长吁。
正巧周晏西这会儿打东厢房过,在窗外头听见了老双亲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话。片刻,他大步跨进屋子:“本来我对江家小姐上心,爹娘喜欢江家占去七成原因。如今既知她不喜我,也没得关系。您二老大可不必在这叹气。”
“真的?”周夫人不大信,从外堂椅上起了身。
便见自家儿子一身光亮天青绸,笑意较之往日过无不及:“自然假不得。娘,难不成您还真以为我喜欢江家姑娘那般文绉绉的?”
尾调轻扬,骄矜之色也。
周夫人捋捋自个儿鬓角:“那昨夜……”
“昨夜兴高喝多,眼下确还头疼,我就不同您二老多说了。还要去铺子看货,今儿得运出去。”周晏西腰杆儿挺得直,又大步出了屋子。
剩周夫人和周老爷面面相觑。
……
早间风凉,沈月之走的时候,分外愉快地裹紧了她新得的轻裘。
至车夫扬鞭,马车向南而行,她微晃个身儿,笑看对面江繁绿:“表姐,今儿比昨儿暖和。”
“暖和就好。”
觉出沈月之欣喜异常,江繁绿看破未说破。只撩了轿幔远望,天尽头乌云蔽日,她还是比较想念昨日艳阳。
后续路上沈月之说什么,江繁绿便应什么。两姊妹说说笑笑,很快抵达城南关口。
“表姐便送到这里吧。”沈月之不舍,下了轿子后又牵起江繁绿的手,“表姐日后也来我府上住一住。”
江繁绿应好。
正要抽回手,身侧闪现刀光剑影,阴风阵阵,惊得她又连忙扯过沈月之护在身后:“来者何人?”
“拿钱办事,莫要多问。”
只见跟前两个蒙面彪形壮汉,一个持刀架在肩上,一个握剑抵在腹前,那狰狞架势,似有血海深仇要报。
再回头,老车夫已经被敲晕了。
身后的沈月之更是怕得身子打颤,江繁绿勉强镇静,紧了紧沈月之的手,对上两道目光:“既如此,我们多出几倍钱买个平安。”
“……”握剑的壮汉抖了抖剑柄,吞把口水甚为心动。
接着便被边上持刀的壮汉瞪一眼:“抖什么抖,咱要有职业操守!”
没错,论歹徒的操守。
江繁绿心里刚起的火苗骤然熄灭了。
无奈,她又清清嗓子,试图诱导:“本来操守又不能当钱花,您二位这又是高危行当,一旦被擒,牢狱之灾也。所以,十倍价,道是何如?”
“……”握剑的壮汉又抖了抖剑柄。
旁边便彻底恼怒:“嘿,你这小丫鬟倒是忠心护主,嘴皮子够溜啊。不过爷行走江湖多年,最不耻的就是失信于雇主。今儿遇着爷,可算你俩倒霉!”
说罢也不管那握剑的,自个儿劲风似的冲上去,嗖嗖嗖以手作刃对着俩细脖子就是一砍,三下五除二将人打晕乎了。
江繁绿和沈月之齐齐倒落在地。
握剑的壮汉过来,指了指江繁绿:“哥,你怎么知道她是丫鬟?”
“傻啊你,瞧她这么瘦不拉几,又穿得惨惨淡淡,不是丫鬟谁是丫鬟?”
“可雇主情报,说是有两个小姐,只捉漂亮那个啊?”
“这你就不懂了,情况有变,那情报也来不及跟着变呐。听哥的,咱干这行必须眼明心亮,关键时候自我分析。你瞧,右边这小姐衣着光鲜,浑身是肉的,还不漂亮?”
持刀的壮汉自信满满,一只铁壁伸出去就把圆润的沈月之抗上了宽肩,嘴里还碎碎念一句:“江繁绿,就你没跑了!”
临走前还不忘睨一眼地上的素衣小身板,其实按惯例,他原本还是要问一句谁是江繁绿的,哪里晓得这小丫鬟嘴碎,一冲动就,嘿嘿。
*
江繁绿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个儿闺床之上。
意识还不大清醒,直到颈部的无比酸痛猛然唤起她记忆,两个蒙面壮汉的身影掠过脑海,她急急下床:“沈表妹呢?”
旁边平乐凑近来,一脸忧愁:“不见了……有人路过南关口,只瞧见小姐和车夫晕在地上,表小姐却无有身影。现已经向官府报案,府上也派人给邻城沈家通信去了。”
“那俩歹徒竟是冲着表妹而来?”江繁绿玉指抵上下颌,端坐在炕桌上凝思,“难道是被沈家的仇家所雇?”
看着自家小姐好似极其忘我地在脑子里展开了推论,平乐忍不住插一嘴:“方才晏西公子来了,眼下还在后院书房同老爷夫人谈事呢。”
心中掀起汹涌浪涛,江繁绿面上却是无波。
“我便也去后院一趟。”
她随即下了炕桌更衣,又叫平乐重新梳回妆,终快步穿堂行至书房。
轻推开门,立觉氛围凝重,她也由此大概地想象出之前自己失踪,府里是个什么模样了。
“爹,娘。”
绕过门口镂空橱壁,江繁绿先同书案一侧的双亲请了安。然后目光如羽,向落地罩旁站姿挺拔的天青身影行礼:“周公子。”
“江小姐。”周晏西颔首,只一眼收回视线,在江老爷边上落座,“江老爷,晚辈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后头自家爹爹礼笑着说了些什么,江繁绿无有细听。只她暗想自己,早该做好准备面对周晏西这般冷淡局面。
默默走向另一边自家母亲身边,她亦静坐下来:“娘亲,祖父可知道表妹出事了?”
“且先瞒着呢,毕竟他老人家身子骨不大好。原本前阵子因着你出事,你祖父就折腾过一场。”周夫人压着声,愁容不展。
江繁绿刚想表示赞同,却听得对面语意恳切:“晚辈今日来,正是想出力寻回沈小姐。本来今儿午间,晚辈手里一批外运的皮毛在南郊被山匪所截,且恰巧据眼线来禀,沈小姐正是被藏于这批货物里头进了匪窝。”
山匪!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尤江繁绿眼底,慌乱一片:“眼线?周公子何处布的眼线?这情报确定属实?”
大大方方,周晏西看了过来:“江小姐莫急,情报属实不属实,我即日自会去祈临山查探。”
……祈临山,南郊十里外。
是了,其实初来银城那会儿,江繁绿便听闻过一两回,说是去年初秋那山来了批边境难民,流落至此便占山称王。因着祈临山地势复杂,那边境匪头又惯会谋策,是以官府久攻无果,一直僵持至今。
想到这,她心一紧。晶润的眸子溜向对面:“我跟你一起去。”
清丽的声色绕过房梁,旁边江夫人也心紧了,忙轻扯了扯自家女儿袖子示意。江繁绿却是不管不顾,仍直直盯着周晏西。
已而得了他个严词拒绝:“江小姐女流之辈,上回掉山里怕成那般,别说这次还是去同山匪谈判。小姐还是自在府中,敬候佳音。”
且未有多久,大主意议定,周晏西便同江老爷江夫人作别。江繁绿更急了,直接追出去,誓要说服于他。
留书房中江夫人来回踱步,浑身不安。
半晌,江老爷行至她身侧低语:“放心吧,本来银城尽在周晏西掌中。他要护谁,自护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