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来客扎堆了?还专挑着宿鸣他们不在的时候来?

  连微抬到一半的脚步生生顿住,她哎了一声, 道:“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第一个进来的是个中年男子, 自称是什么何家的人。连微听着耳熟,仔细一想, 发现昨晚看账时,这个何家就在不同的账册上出现了好几次。

  是个大户。

  何家来, 是举荐一名叫何健的副尉的。

  这位管家的行为说辞,和徐家的老爷子没什么分别。连微轻车熟路应付了几句, 没一会儿就把人打发了。

  紧接着唤第二个进来。入门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 这回不是为谁而来的了, 他上来先是自报家门,说是吴家吴成。

  然后一抬头, 见了连微面貌,先是惊艳, 而后是不屑。或者是横惯了, 他毫不遮掩, 开口便道:“怎的, 我吴成亲来,却让个后院妇人来见, 宿将军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吴家?若是如此,吴某便就此告辞了。”

  说话时眼睛还向屏风后瞟着,像是要揪出躲在后面的宿鸣或者其他什么人。

  连微从那千八百本账册里,就没见几次吴家的名头, 心下十分有底,索性依他之言,得罪到底,直接喊了人进来把这吴成叉了出去。

  磨磨唧唧什么呀,要说什么赶快的,她还没吃饭呢。

  吴成还在园子里怒吼,连微已摆好了姿态,就等下一个人进来了。

  第三个进来的……

  婷婷袅袅,娇娇怯怯,进来还没说话,眼波似有若无地一横,身姿先软三分。

  是个浑身上下都带着股江南烟雨气的柔弱美人。

  要连微说,这换成后世,有个词特别适合用来形容她:扬州瘦马。

  瘦马姑娘或许是为了维持人设,没有抬头,福了福身就羞羞涩涩地道:“奴是孙副尉送来的。孙副尉说奴家这过了府,就是将军的人了…”

  连微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噗”地笑了出声。

  瘦马姑娘意识到不对,慌张抬头——就连慌张也慌张得很有韵致风度——看清上座坐着的连微时,表情这才没有风度地变了。

  “你——”

  作为一个以色侍人,并且拿这一套人设屡试不爽的专业人士,她竟然有一天对着一个姑娘情真意切地表演了半天!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上面坐着的姑娘,比她还美!

  “嘤”的一声,瘦马姑娘哭了出来,都不用连微出声送客,已经自己掩面跑开了。

  连微:……

  眼神不好,入戏太快,她也没办法啊。

  瘦马姑娘跑开后,厅中空空荡荡,似乎还萦绕着来自江南的淡淡哀伤。连微哭笑不得地点点额头,把极其洗脑的嘤嘤嘤驱逐出脑海。

  “门房,还有人吗?”她稍微提了一点声音,问道。

  有人就快点,连姑娘今天很忙的。

  果然有人,第四个人倒是颇知礼数,先在堂下候着,等连微出声唤他,才抬步进来。

  进来先行一礼:“大人,恕卑职无状,擅自——”

  “喻先生!”不等他起身,连微惊喜道。

  堂下这眉目清癯,满身风霜的书生,可不正是喻扬么!

  连微眼睛都亮了。

  ——这么多的账册,终于有人来帮她分担了!

  喻扬说到一半,上面突然传来个女声,被惊得抬头看去。一眼看到灼目的容色,又猛地低头,唯恐冒犯了郡守后院……

  咦,他来扈郡这么些年,也没听闻郡守有什么内院家眷啊?

  许是这两日新添的吧。他不及深思,慌忙躬身道:“在下…在下许是走错地了,并非有意冒犯!这便退出去,夫人万请见谅……”

  连微笑出声:“什么夫人?喻先生不认识我了?”

  喻扬茫然抬头,看了一眼又飞速挪开眼睛:“这……在下不知……”

  声音是有些熟悉,可他能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

  连微下座将他拉起:“你不认得,小七或许还认得吧。收留之恩,不敢或忘。”

  喻扬仿佛想起了什么:“付氏?”

  啊?连微先是一懵,而后想起他们进城时报的确乎不是本名,符骞报作付寒,她自然就是付氏……

  看着喻扬澄澈的双眼,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解释。

  好在喻扬似乎颇赶时间,只又在她面上扫了一眼,便转而问道:

  “那…郡守呢?大人他在何处?我出行方归,是该向他述职的。”

  兄台,你这消息滞后得,可不是一点半点了啊。

  连微扶额,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对这位书生的冲击会小一点。她想了想,后退两步,谨慎问道:

  “先生对我突然变成了这般模样,没有什么疑问吗?”

  快说有!她心里呐喊:这样我就可以从我们为什么乔装入城开始,给你解释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喻扬懵道:“女子妆后,容色大增不是正常?夫人梳妆手艺确实惊人,喻某此前从未见过。”

  连微:……

  这话她没法接。

  喻扬似乎没看出来她的失语,又重复一遍之前的话:“敢问郡守大人现在何处?在下何时能拜访?”

  连微盯着他诚恳中透着紧张,紧张中透着惭愧的眼睛,觉得良心很疼。

  这位不会是真的爱戴那位郡守吧?

  希望喻扬的君子风度能够撑住听到她说出真相以后保持冷静,不要打她,否则她也只能……

  拼了老命地跑了。

  在心里做了会儿建设,连微咬咬牙,直接道:“栾尉成他死了。”

  “……什么?!”

  连微从头到尾给他解释了一番,从符骞的身份到和扈郡的过往,从栾尉成突然下手到他们被逼上梁山。大体情节没变,但把他们的早有预谋不甚被阴,春秋笔法成了无辜的受牵连者奋起反抗。

  “所以……?”喻扬被忽悠得有点发愣。

  “所以,府中现下正是用人之时。”连微眨眨眼,诚挚道:“喻先生大才,看账本这种小事,应当是会的吧?”

  话语神情,满满的都是期盼。

  本以为还要再鼓动几句,没想到喻扬捋了捋,竟是没怎么推搪。

  “征西将军之名,世人皆知。扬愿效犬马之劳!”

  那一瞬间,连微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小天使。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宿将军会念叨喻扬这么久了!

  .

  扈郡之北的平原上,风雪漫天,一支五千余人的精兵正原地驻扎。

  前方就是玉屏关凭依的巴岭。行进了半日余,天又冷,人困马乏的不宜直接入山,符骞便下令在此停驻,休整片刻。

  将士们各自取出干粮,就着烈酒嚼咽暖身。而大军之中,符骞坐在马上,沉静地看着匆匆而来的斥候。

  ——为什么不是坐在符合他身份的帅帐里?因为他们此行轻装简从,压根没带什么辎重。人背马驮,一人带上三五日的口粮,就这么出来了。

  得亏宿鸣手下这一批人多是当年老兵,信任犹在。目前军心还很稳定,黑压压一片但见人头,未闻喧杂之声。

  这边斥候呈报道:“前方道路山林茂密,两侧崖高,我等未见异状,倒是碰上了此前领兵离开的崔都尉。”

  遇上了昨日带兵去追督察使的小将?这倒是意外之喜。

  虽说平常就不会有守关将领随便派人在山道上埋伏空气,在这样的雪天可能性更小。但毕竟不能确定安全,一旦受了埋伏,便要吃个大亏。

  若能与崔都尉会合,确定他那边追踪的情况,便能得知他们的行踪是否外泄,从而推知接下来的行动安全与否了。

  “崔都尉在何处?”

  “属下一见到人,便快马回来传递消息了。崔都尉那边有些麻烦,大约还要半个时辰。”

  符骞十分不解:“他不是有马吗?难不成双方打得竟如此胶着,连马匹都战死了?”

  “这…”斥候顿了顿,道,“以属下之见,看情形,倒像是那位督察使太能跑,崔都尉不得不遁入深林去追,以致…以致伤了马腿。”

  符骞:…

  通往玉屏关的这一条裕径他是走过的,两侧山崖坡度极陡,人尚且不好过,马匹更不用说。

  这是怎么“遁入深林”的?

  “你带人去,接他们回来。”尽管狐疑,符骞还是道。这漫天的雪,且不说等上半个时辰会耽搁多少战机,光是在雪里站着不动这么些时候,手脚也都要僵了。

  斥候领命,带上两匹好马离去。步行的半个时辰换作马匹果然快速,不过片刻,符骞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几道身影。

  衣衫褴褛,发冠歪斜,满面尘灰,要不是这姓崔名恭的年轻都尉他认得,怕不要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难民。

  符骞有点相信斥候的说法了。

  到得近前,崔恭压着手中缚住的汉子跪下,自己行了一礼,闷声道:“幸不辱命。”

  符骞抬手让他起来:“你带的其余人马呢?还有那一队护送的弓兵呢?”

  “属下的那些马都不顶用了,此时还在后头。那些弓兵…”崔恭嫌恶地看了手底押的人一眼,“箭已用尽,还被他拿来拖延时间,已死得差不多了。”

  身为领兵者,最厌恶的便是这样无谓地拿手下人的性命不当命,明知不可还要拿去填坑的做法。

  敌方的人命贵贱,符骞没有兴趣。他知道已经解决了即可。现在更困扰他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们的马是怎么伤的?”

  崔恭闻言苦笑道:“这位督察使太能跑,我等追逐时情急,踏入了结冰的山溪,或者被碎冰划破马腿,或者在湿滑的卵石上跌倒…”

  仔细一看,他的衣角裤脚确实有冰棱子悬着。

  “追过山溪还没完,这人十分顽强,攀着山壁的树干往上爬,偏偏轻功又练得不错…属下很是废了一番功夫,这才复命迟了。”

  符骞看他确实是奔波一天之后心神俱疲的模样,挥手道:“无妨,来得正是时候。你去后头吃点东西歇会儿。有了此人…”

  他的目光看得督察使浑身一颤。

  “一会儿入关就轻松多了。”符骞笑道。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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