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容榉和棠小野说完话,准备起身离开,余光注意到棠小野右腿上一道触目的暗红。
她的右小腿外侧不知被什么植物尖刺划了一道红色的伤痕口子,新结了痂,落在原本就白皙的肌
肤格外明显。
大概是昨晚水边弄伤的。
容榉蹲下身,问她疼吗。
棠小野瞥了一眼,淡淡说“有点”,完全不放在心上。
容榉起身离开了房间,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家用医药箱。
不顾棠小野反对,他抓着她那只伤腿执意要帮她消毒上药。
他的手指在皮肤上留下温润冰凉的触感。
酒精喷雾洒在伤口上,棠小野眉头一皱发出了疼痛的叫唤。
容榉见她喊疼,后续上药的手明显温柔下来。
药粉洒在伤口上凉凉的,有点奇怪的舒服。
容榉眼睫低垂认真地帮她处理伤口的模样,让棠小野一时间心里升起奇怪的感觉。
明明她才把他捡回家没几天,按照目前的好感度,他的忽然关心让她猝不及防。
“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你这样子,真叫我不习惯。”她收回腿,眼神飘忽不定。
“你要真想道谢的话,就赶紧把眼下的紧要事情解决了。”
“小恩小惠就像让我道谢?切……”棠小野撇了撇嘴:“还有,你这语气如此大局为重……不知道的还以你是我老板呢。”
容榉收好药箱:“瞎想什么呢?”
接下来一整天,容榉都以“养伤”为由不让她出门蹦跶。
好不容易又过了一天,棠小野已经对寻找古物,不对,是解决神秘自杀事件蠢蠢欲动得憋不住
了,出门前又被容榉拦了下来:“水边草木繁茂,蚊虫众多,别穿这么短的裙子。”
棠小野翻着巨大的白眼抗议道:“我看你年纪不大,管得倒挺多!”
容榉不为所动:“听话,快去换衣服。”
棠小野本想掏出个小法术教训他,但转念一想晚点还有需要他出手帮忙的地方,这个时候得罪了他不划算。
为了那件古物,她忍!
***
第三次驾车去水库,轻车熟路。
棠小野中途绕道去了一趟阿金的教堂。阿金是神明,不会轻易现身,教堂的神父出面将一只木匣子交给了她。
停好车,再将一切器具搬到水库岸边,一顿忙活后,已是下午六点。
棠小野取出鱼竿,挂上新的鱼饵,将鱼竿交到了容榉手里:“好好钓,待会要是有鱼儿咬钩,你可千万抓紧了别松手。”
容榉长眉微挑:“你方才在路上说要我协助处理的事情,就是钓鱼?”
棠小野点头:“你一介凡人,我总不能叫你去抓鬼吧。”
“那你呢?”
“我要先去换衣服,怎么,你要继续跟过来监督我?”棠小野故意朝他抛了个媚眼,像个夕阳下的妖孽。
容榉立刻露出“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的拒绝三连表情。
棠小野知道他不敢,笑得一脸得意消失在灌木丛里。
日暮时分,金色的夕阳和黑色的夜幕交织在天幕的尽头。
容榉听到棠小野回来的脚步声,忍不住问道:“你给我换了什么鱼饵,大半天了一条鱼都钓不到。”
“这个鱼饵叫透骨香,很珍贵的,你可千万别松手了。”棠小野缓缓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说道。
她这是,调/戏他?
容榉微微皱眉回过头,却见棠小野身上穿着那夜的比基尼,笑意盈盈的,插着腰望着他。
不出所料,一抹绯红迅速蔓延上容榉白皙的面容。
棠小野啧啧啧摇了摇头,故意摆出一副轻蔑神色:“你今晚的心理素质可得强硬一点才行啊,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万一水里冒出个女鬼,你可怎么办?”
容榉别过脸,目光尽可能避开她,声音低低似自言自语:“你比女鬼可怕多了。”
棠小野哈哈哈笑了,笑完她又叮嘱了一句,“记住我的话,不论如何,千万不能松手。”
说完,她伶俐一跃,潜入水中。
***
夕阳最后一缕暗金色霞光消失在大地上,墨绿色的野草随着夜风微微摆动,黑暗笼罩的水底渐渐有了奇异的动静。
棠小野藏在暗处,不声不响打量着水下的一切。
她拜托阿金准备的透骨香能散发出只有鬼魂能够闻到的奇异芳香。
此时此刻,散发着异香的鱼饵,正引诱着水底下一众鬼魂蠢蠢欲动。
一开始,只是一两个鬼魂大起胆子咬在了钩上,接着又游来几个魂灵……
须臾功夫,鱼饵下密密麻麻钓了一大串鬼魂。
乍一看去,像一串香肠,又像一串鞭炮。
钓鱼线绷紧了。这么多鬼魂上钩,看来重量不轻。
实际上,此时岸上的容榉正用力握住骤然变沉的鱼竿,他心中隐隐约约猜测到水下发生的事情。
这个女人,肯定是用什么法子将所有鬼魂一口气引了出来。她是算准了他能稳稳掌控鱼竿,所以
才把这个任务交到自己手里的吧。他想。
水下,棠小野见上钩数量差不多了,长腿款摆从暗处游了出来,由下往上一点点审视着这些水底幽灵。
它们之中有男有女,年岁各异,此刻都张大了嘴,贪婪地吮吸着透骨香的气息,没有人察觉到棠小野的靠近。
棠小野的目光落在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学生身上。
他和其他鬼魂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玉笛。
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玉笛灵气的缘故,他比其他鬼魂看上去更有幽绿有光。
棠小野靠近了一些,认真打量着他手里的笛子,辨认出上头刻着“忘忧”二字。
果然,被容榉说对了!
棠小野试探着,一点点将玉笛从鬼魂手中抽出。
男学生鬼魂手中一空,回过神察觉有外人侵入。他转过头对着棠小野,苍白的鬼脸上露出凶光,嘴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张开,无声地尖叫起来。
水波微微颤抖着。
这是鬼魂之间才能捕捉到的声音。
其他鬼魂从透骨香的气息中回过神来,幽幽注视着这位穿着红色比基尼的入侵者。
棠小野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立即掉头朝水面方向游去。
男学生鬼魂伸出了手,拉住了她的脚踝。
众鬼魂被鱼饵牵扯着限制了行动范围,但离棠小野最近的几个鬼魂伸出手将她拽住。
棠小野挣扎了几下,发现游不动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样下去,她会溺死在这里。
她本不想施法伤害鬼魂,但此时顾不上太多——她可不想背上第一个被地缚灵害死的土地神的耻辱名号。
一道亮光从她手心升起,淡淡的光华四散在水波里,触及鬼魂的一瞬间,水底下仿佛有能量崩裂炸开。
鱼饵上一连串鬼魂被震开,连湖面都被激荡起波纹,岸上的人一瞬间拉不住这么强的力道,鱼竿脱手掉落。
这下,众鬼魂没有了鱼饵的牵制,四散尖叫着穿梭在水底下。
几只胆大的鬼魂拖着棠小野的双腿、腰身往下沉。
棠小野仓促中吐出几口气泡,手心的光亮了又灭,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水流和幽灵裹挟着,一点点沉入黑暗的深处。
***
这大概是她成为土地神以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胸腔最后一口气吐尽,她眼前景象模糊起来,神智也不太清晰。
众鬼为刀俎,她为鱼肉。
她不知被鬼魂拖拽着下沉了多久,四周皆是冰冷黑暗。
朦胧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游来。
一只有力的手在水中抓住了她。
这只手,是此时此刻冰冷的水底唯一温暖的存在。
来人一点点把她从水底众鬼魂手中拽走,拽着她朝着水面光亮处游去。
可是她好困,她游不动了。
容榉,是你吗?
她努力想睁开眼看清楚他的面容,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失去了意识。
***
棠小野再睁开眼时,她躺在篝火旁,身上裹着厚厚的浴巾,像个蚕宝宝。
容榉盘腿坐在一边,换了身衣服,长发湿漉漉地滴着水。
他手中的笛子如此眼熟。
他把笛子放在唇边,悠悠的笛声回荡在空旷的夜里,宛转悠扬,不绝如缕,带着某种湿漉漉的思
绪。
篝火映照着他微闭着双眼的侧颜,风也温柔,月也温柔,一切美如画卷,让人不忍打扰。
笛声停下,他发现她醒了。
“你救了我?”
棠小野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虚弱。
容榉将她的衣衫拿了过来:“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赶紧起来把衣服穿好,夜深别着凉。”
换好衣服,喝了几口热茶后,棠小野身子渐渐暖和过来,脸上恢复了血色。
她恢复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将笛子从容榉手中抢了回来。
“这根笛子,你一介凡人,不要碰。”她脸上没有了平时的嬉笑模样,神色很严肃:“这种器物,不是人类力量所能驾驭的。万一它反噬到你身上,你将有性命之虞。”
“你在担心我吗?”容榉笑意清浅:“那你呢,你可以驾驭它吗?”
棠小野摇摇头,老实交代:“我不会吹笛子。”
其实她真正的意图是将这根笛子交给河神老头,作为她下一季度工资评定的筹码。
容榉坐近了,目光灼灼望着棠小野。
棠小野被他滚烫的眼神看得周身不自在:“有话直说,少来暗送秋波这一套。”
“既然我救了你,我能否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向你讨要这根笛子?”他的声音像温热的梅子酒,低沉沉的,带着异样的醇厚甜美。
棠小野稳住心神,想也不想拒绝道:“我刚才警告过你的话立马不记得了吗?开什么玩笑!”
“棠小野,我是认真的。”
棠小野姣好的面容上笼着一层薄薄愠怒:“我看起来像不认真吗?”
“把笛子给我。”
棠小野没有看到他眼底的异样,依旧梗着脖子拒绝:“我若是偏不给呢?”
二人僵持着。
身旁杂草微微一动,一个小小的身影像《闰土》中的猹一样灵巧钻到棠小野身侧。
下一秒,月下银光一闪,一把菜刀从草丛中挥出,横在棠小野身前。“愚蠢的女人,快把笛子还给公子!”
一个皱巴巴的小老头跳出来,举着菜刀威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