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逃脱
小丑以前不叫小丑,他叫修格。
“Sugar~糖的意思,很甜吧?”向太一笑了笑,声音从后脑勺的位置传出。
蒋无听得心脏发紧,动了动脚,不自在地微调了坐姿。
不知道是不是看岔眼了,他总觉得青年的身体四肢有种不可名状的怪异感。
好像,反了?
也不是,膝盖明明是朝里头跪着的。
“但是修格,却让人喜爱不起来。”向太一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从前面传来,对着墙壁,显得有些闷。
蒋无却舒了一口气,刚刚果然是错觉。
他安下心,听着对方娓娓讲述小丑的故事——
修格是个怪胎,从出生起便是。
他的母亲是瘾君子,把他生下后,就丢在老木屋里自生自灭。
多亏有邻居大婶地细心照看,他才磕磕碰碰地活过了最易夭折的年纪。
年幼的修格喜欢收藏动物尸体,各种,从昆虫、到小鸟、再到路边被车撞死的野狗。
他的屋子从来都是臭烘烘的。
性子也孤僻,不喜欢跟任何人交谈。
久而久之,人们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更过分的是,他连将自己养大的邻居大婶也闭门不见。
大婶只能把装着食物的餐盘放在木屋门口,等着修格来取。
可晚上她来收盘子的时候,食物还在那,份量依然很足,修格是一点没用,全便宜了那些野外来的虫蚁苍蝇。
“走开,恶心的虫子。”梅丽大婶扇动着她那干惯了农活的粗糙大手,成功将几只在牛排上开狂欢宴的苍蝇赶走了。
她盯着眼前紧闭的木门,担忧道:“修格,你不饿吗?”
[以后别浪费食物给我了,我不吃。]一张写满了字的便签条,被里头人从门缝底下推了出来。
梅丽大婶把小纸条塞进围裙兜里,不死心地道:“我明天还送,你必须吃。”
小修格太可怜了,摊上那么个母亲,梅丽怎么也做不到不管他。
她自己也有个孩子,在隔壁州上高中,假期才会回来。
掰掰手指,再过两天,儿子就要到家了。
小修格性格内向,或许可以让儿子跟他做个伴,说不定能改变他。
回到家中的梅丽抚掌一笑:没错!
她认为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处,并且聪明地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殊不知,她这一举措,无异于是在将优秀的儿子往火坑里推。
*
梅丽的儿子马文比修格大三岁,正是青春期的年纪,额头上一堆的痘痘。
他的五官平凡,不论是从侧面正面哪一面来看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是小镇上最受姑娘们欢迎的年轻小伙子。
马文开朗热情,常年挂着一张阳光笑脸,走到哪,哪便是夏天。
他笑容里的温度,能治愈受伤之人心里的创伤,能抚平躁郁者火燎的冲动,还能温暖独居者孤冷的灵魂。
大家都叫他,天使马文!
马文清楚地知道自己这项魅力,所以从不吝啬笑容。
甚至,还利用它甩锅过某些小罪行。
比如说课桌底下画着龅牙美术老师头像的草稿纸团是他丢的,却嫁祸给了自己的‘替罪羊’同桌多里。
害得多里被愤怒的老师罚站了大半节课。
多里觉得马文就是个恶魔,跟同学老师口中的天使压根对不上号。
从他搬到马文身边的第一天起,噩梦就没停止过。在他眼里,同桌完全是个自私、贪婪、趋炎附势、性子恶劣的小人。
但是多里百口莫辩,大家都愿意相信天使马文满嘴的虚伪谎言。
认为多里所说的那些‘诋毁’马文的话,只是因为他妒忌对方的好人缘,想要挑拨离间同学关系。
多里还因此成为了班里的老鼠屎,谁都不爱跟他玩。
除了天使马文,偶尔要利用他在老师同学面前巩固自己热于助人的形象。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多里真的想用白眼砸死这个恶魔。
*
暑假到了,马文换了个‘片场’,继续自己的影帝生涯。
这次,修格成了很好的替代品。
这么个不爱说话的孤僻小可怜虫,于马文来说,无异于一个绝佳玩具。
他准备按照之前在校园里对待多里的套路,先假装善意地接近修格,等修格完全相信
自己后,再暴露出真面目踩压讥讽对方,以此获得快意。
可当修格真的准许他近身以后,马文却吐了。
他毕竟也只是个半大的小子,面对着满屋的腐烂动物尸体,如何能再镇定下来演戏?
他当即决定离开木屋,永远再不靠近这个喜欢收集死物的小疯子。
经过玄关的时候,马文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差点踩到。
惊魂未定地低头,他看清那东西是个被斩首的动物头颅。
马文大叫了一声,夺门而逃。
后来,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看见过这个怪胎。
假期进行到了尾声,无所事事的马文被梅丽大婶赶到田地里收割干草,用来喂马。
农活干到一半,身旁突然有一个人影掠过。
马文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看去。
是修格,这家伙二话不说就往他手里塞了一捆猫爪做成的花束。
猫爪已经干枯了,连上头的肉垫都变成了黑紫色,配以闪碎的满天星,阴诡丑陋至极。
马文瞪圆了眼睛,将花束甩到他脸上,气急败坏地咒骂道:“别靠近我,小疯子。”
修格没躲,反而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低声道:“我喜欢你,马文。”
从第一次在猫眼里看到马文的笑容时,他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那是怎样的笑容啊,明明看起来纯粹干净,温暖的足够治愈任何伤痛。
可眼睛里偏偏藏着地狱的影子。
修格在他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我们天生就该在一起。”修格喃喃道。
“神经病!”
马文立刻收拾行李回了学校,在寝室里独自度过剩余的假期。
*
再见小疯子的时候,马文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九岁的青年。
而小疯子,也成了大疯子。
他没读过书,靠在镇上的马戏团扮演小丑勉强维持生活。一头蓝粉相间的头发,被打理得整整齐齐贴在两侧。
马文在旋转木马的围栏外看到了牵着彩色气球的修格,这人身上穿着臃肿的拼接小丑服,满脸的厚颜料,看起来滑稽极了。
他笑了起来,从小丑的手上抽出一根气球绳,把它绕在了修格的脖子上,并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气球漂浮在小丑的头顶,红色的细线好像他脖子上的伤口。
不,应该说是勒痕,修格像是在用气球上吊!
“你看,多像神经病啊。”马文的脸上又绽放出了天使般纯净的笑容。
他兀自笑了一会儿,见小丑脸上没什么情绪,觉得无趣就离开了。
为什么敢欺负修格呢,这个疯子小时候不是喜欢自己吗?
那、
他就算欺负得过分点,也不会出什么事吧。修格笃定地笑着。
风有点大,吹过来,刮在脸上,他身上的白衬衣被劲风灌满,帐篷一样往外鼓动着。
落在修格的眼里,就像两对即将张开的洁白羽翼。
修格追着马文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菱形的眼眶中,一对眼睛小的跟吸管的孔一样。
红色的气球在他头顶左摇右摆地晃动着,因为风力拉扯,气球绳越收越紧,修格垂下脑袋,眼珠子激凸,仿佛要滚出眼眶。
一个刚跑到他身前想讨要气球的小女孩,仰起头看到这副表情,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修格看也没看她,维持着气球吊着脖子的模样,逆着风朝马文跑去。
气球在他头顶不堪重负地疯狂转动着,像螺旋机的桨。
细线越收越紧,成了锋利的刀,刮进修格脆弱的皮肤中。
有血水从伤口的缝隙中流出,玫瑰刺一样,形成不规则的锯齿图案。
修格似乎感知不到疼痛,步幅越迈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
啪!
气球绳断了,被风力拉扯着,飘向了乌压压的天空。
修格终于追上了马文。
他纵身扑跳了过去,像一只大鸟,覆上了马文单薄的背脊。
突然的重量压上来,马文没有一点防备地跪进了麦田中。
高高的麦草遮挡住两人的身形,黑暗中,修格缓缓逼近。气息灼热,带有强烈的攻击性。
马文的心跳渐渐失控,敲打着周围的夜色,无处遁形。
远处的岚风吹拂而过,金黄的麦尖波浪般起伏着,仿佛天然的遮羞布,掩盖在灰暗的土地上,与深重的罪恶融为一体。
*
马文和修格恋爱了。
这真是件神奇的事,神奇到,梅丽大婶撞见两人在木屋里互啃的时候,差点把手上的餐盘扣到儿子不知羞耻的屁股上。
他们还维持着一体的姿势,紧紧抱在一起,仿佛连灰尘都别想插足其间。
“马文!”梅丽震惊地怒吼着,声音高亢嘹亮,几乎掀了小破屋的屋顶。
青年回头,脸蛋红扑扑的,眼里含着迷糊的水光,“妈……”
他恍恍惚惚地笑了起来,笑容柔软又羞涩,像一汪轻软的水。
“还不快起来!”梅丽跺着脚,肥胖壮实的身体像个球一样,严严实实堵在了门口,让本就见不了多少光的小木屋更加阴暗了。
马文垂下脖子,绕到修格的脸旁,轻轻蹭了蹭,正准备起来,却被青年抱住了。
“我爱他。”小丑的头发颜色明亮,连黑暗都吞噬不了它的半分光芒,清秀的脸上,一双比旁人要小几轮的眼睛直直对上中年女人,不畏不惧,坦坦荡荡。
“上帝原谅我,上帝原谅我……”梅丽将手指点在了脑门、下巴、肩膀、然后是胸口,不断地重复,重复,重复——直到她再也受不住打击,重重坐在了地上,大哭大喊道:“该死的修格,该死的同性恋,我就该听玛丽奶奶的劝告,让你饿死在这腥臭的木屋里,滚开,你这个怪胎,从我儿子身边滚开!!”
玛丽撑着地面,像只肥胖的蠕虫一样爬过去,粗壮的手打在修格的脸上,垒出高高的血红巴掌印。
马文只是在旁边看着,那纯洁无暇的笑容,阳光的有些刺眼。
甚至他还侧过耳朵,很享受地听着这声音。
修格安静地承受着梅丽大婶的愤怒,不发一声。
那双怪异的眼睛,始终都盯着马文,神情专注痴迷,连女人大力的巴掌都不能让他的脸转开一分。
“疯了,都疯了……”梅丽终于打累了,她蓬头散发地坐在地上,碎碎念着,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
梅丽并没有因此放弃,她将马文强行赶上了去往首都州大学的火车。
在冗长的鸣笛声中,火车缓缓朝前滑动,修格张开手对着偷爬到车厢顶的青年,鼓励道:“亲爱的,跳下来。”
马文摇摇头,笃定道:“你不会接住我的。”
“我会。”小丑的眼睛暴露在日光下,几乎和瞳孔重合,配以暗紫色的嘴唇,有一种疯狂怪诞的美感。
马文试探着将自己的行李箱丢下去,小丑稳稳接住了。
“接住我。” 他相信了,闭着眼睛纵身一跃。
修格却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张着手,眼睁睁看着青年摔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他嘴巴蓦得张大,发出凄厉的嘶叫!
马文的双脚被火车的轨轮碾压,从膝盖粉碎性截断,半截几乎成了肉泥。
火车无知无觉地缓缓驶过,一节节车厢循环往复碾过青年的小腿,到最后,连仅剩的那点粘连肉皮也被切断了。
他的小腿,彻底分离了身体。
“不!不!不!!!”马文痛苦地撑起上半身,绝望地看到了自己泥泞不堪的断肢,“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马文充满恨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了修格,他脸上早就被鼻涕和眼泪糊满,丑陋扭曲的像地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修格上前,把青年抱起来。
断肢的截面有些被压进了鹅卵石中,拉扯起来的时候,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马文叫喊着,恨不得马上就死去。
修格一只手托着他的上半身,另一只手翻搅着青年的断腿,将里头嵌着的石子一粒粒拣出来。
马文拼命扭动着身体,却被修格控得死死的。
那刀钳一样的手指,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的伤处。
火车碾压都没令马文昏倒,修格的手,却只用了几秒就让他痛晕了过去。
修格抱着人站起身,转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胆怯的火车站售票员。
脸上遍布雀斑的褐发青年站在两人身后,也不知道偷看了多久。
“你也想试试吗?”修格面无表情地盯着售票员,语气冰冷,那夹藏其中的恶意,如附骨蛆虫,啃咬着褐发青年的血肉。
售票员打了个寒颤,撒开腿,野狗般冲回了安全狭小的售票室。
通过方形的售票口,他看到那人抱着奄奄一息的青年,顺着铁道一路进了拐边的森林中。
当晚回去的时候,售票员做了个噩梦。
梦中他依然趴在售票室中,透过方形口往外窥视着。
突然,一张脸倒放着挂在了售票口,薄薄的眼皮往下挂着,将整个眼白露了出来。
是那个被火车压断了腿的青年,他还维持着昏死的状态,眼珠子翻进眼皮里,只露出一点点黑色的边。
“救、我……”
售票员颤抖着躲到了桌子底下。
那张脸就跟着挂到了桌沿上,依然用眼白盯着他,嘴巴大张着,没有舌头,就像黑洞一样。
从里头发出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厉啸声:“为什么不救我!!!!”
售票员大汗淋漓地醒了,他走到客厅,摸索着转轮电话,手指颤抖地拨通了警局:“我,我……没事。”
啪。
听筒又被扣了回去。
他能说什么?
向警局揭发一对小情侣突发奇想玩情.趣,操作不慎才造成的意外事故?
警长先生估计会骂他多管闲事吧……
那个青年,明明是心甘情愿跳下去的。
出了事后,他男朋友也第一时间进行了处理,并带他离开了事故现场。
虽然过程凶残血腥了点……
但、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
几天后,梅丽大婶报案说自己的儿子失联了。
警方在火车道旁看到了一滩血迹,经过DNA检测,确认是马文的血。
这回伸到售票口的是雷森警官那张被酒气熏红的老脸。
“你有看到什么吗,嗝!”
“没……我什么都没看到。”售票员胆怯地把眼睛瞄向了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