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年后。

  黑暗深渊下流水潺潺,岸边蹲着一个雪白身影,正在水中浣洗摘来的蘑菇。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层白色的飘带,裸露在飘带外的脸颊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

  如果不去看脸,光看一个背影便是风光霁月,芝兰玉树。

  此人正是三年前从吾思崖跳下黑暗深渊的白衡玉。

  白衡玉将蘑菇装进篮子里,摸过身侧的盲杖站起身,向前探路。

  黑暗深渊里头遍地都是毒草与蠢蠢欲动的虫兽,白衡玉虽然眼盲,可是对这里的路早就熟记于心,之所以拄着盲杖,就是因为盲杖上刻着符篆,可以驱走这附近虎视眈眈的毒虫毒草。

  盲杖每过一处,遍地密集的藤蔓与黑气都悄然褪去。

  白衡玉一步一步走回住处。

  因为丧失了视觉,所以听觉就格外的敏锐,他耳尖动了动:“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空气中传来低低的“嗯”一声。

  他将手里的蘑菇递出去,那人伸手接过。

  白衡玉在原地坐下,听见耳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男人架起了火堆,准备煮食物。

  “今天吃什么?”

  黑暗深渊里的瘴气不均匀的分布着,他们所在之地就是瘴气最轻的地方。这里虽然条件恶劣,但是也有可以吃的东西,因为没有灵力可以补充,他们便只能在这里寻找吃食维持身体机能的运转。平时男人会出去打猎,他因为眼盲偶尔会在这附近采摘一些可以吃的蘑菇和野果。

  男人掐了掐今天抓回来的山鸡,山鸡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白衡玉一听见知道了。

  男人不会说话。

  三年前白衡玉不愿意自己被蛊虫控制成为陆浔的附属品,而选择从吾思崖一跃而下。

  没料他摔下悬崖时并没有死。只是脑部受到重创导致双目失明,而他的一张脸也被地上的妖花毒草荆棘划伤,彻底毁了容。

  白衡玉眼前漆黑一片躺在一堆妖花毒草中时,感觉到生命一点点的流逝。他当时身上筋骨尽碎,只能体会到疼痛与窒息。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必死无疑,只是时间长短罢了。反而没有一击毙命将他的痛苦延续了。

  他不知道在崖底躺了多久,直到一群蚂蚁一样的毒虫将他半个肩膀都啃光了。意识一点点流逝之中,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而后,一双温暖的手掌穿过他的膝弯与肩颈,将他抱了起来。

  有人救了他。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眼睛上被蒙了绷带,身上肩膀上脸上到处的伤口都被人处理过。

  好疼。

  特别是肩膀,他察觉像是被毒虫钻了个窟窿。

  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白衡玉跌下黑暗深渊,毁了一张脸,可是身体里的蛊毒却阴差阳错下解了。

  最初的半年,白衡玉都躺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声带也受到了极大的损坏,根本发不出声音。全凭那个救他的人给他换药、喂食他的身体才一点点好起来。

  救他的男人似乎不大会说话,只是偶尔喉咙里会发出极为低哑的难听的音节。

  白衡玉发誓,他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声音,所以心底还有些庆幸男人不会说话。

  最开始的时候,白衡玉问了他很多问题,譬如他是谁,从哪里来,是一直都在这里,还是和他一样从上面掉下来的。

  男人从来都是沉默以对,有时候白衡玉不小心与对方碰上,后者会像触电一样避开,脾气十分古怪。

  从那以后,他就喊这个不知姓名不知来历的男人叫做“怪人”。

  怪人虽然脾气古怪,还不喜欢他的触碰,可是为人十分温柔,对白衡玉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他重伤不得动弹的那段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是男人在打理。

  后来,白衡玉身体逐渐康复。男人早出晚归的去打猎,为二人的口粮奔波。白衡玉便也想做些什么。

  男人起初并不放心他单独出去走动,因为外面的世界实在太危险了。

  白衡玉便趁着男人出门的时候,偷偷出去,起初的时候因为不熟悉吃了不少闷头亏,还差点做了一朵食人花的肥料。

  那天回家的时候,男人一言不发地为他包扎伤口,男人不会说话,可是白衡玉却感觉的到男人生气了。

  后来好几天男人都不肯他出去,甚至也把自己关在家里看着他。

  白衡玉百般哀求,男人终于让了步。他沉默着出了一趟门,把方圆一里内的毒花毒草几乎清了个空,毒虫猛兽要不杀了,要不一把火烧了,动作迅猛残暴的叫一些虫兽妖花现在看见他就发抖。

  做好一切,男人这才带着白衡玉出门,他带着人将附近都转悠了一遍,直到白衡玉打保票能够熟悉的记下路线后,又偷偷跟在他后面看他出门。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大半年,直到白衡玉已经完全可以自己应付这路上遇到的邪祟妖花,男人这才放弃了对人的跟踪保护重新出门去打猎。

  时光飞逝,转眼间,他们二人在这不见天日、瘴气弥漫、遍地毒虫猛兽的黑暗深渊相依为命了三年。

  在锅里的水沸腾的时候,白衡玉闻到了蘑菇汤的香味。

  他用一根木棍漫不经心地戳刺着地面,开口说:“你前些日子给我敷的伤药很有效,我最近眼睛能感光了。”

  正在盛蘑菇汤的男人动作突然一顿,而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一个音节。

  白衡玉已经习惯了自说自话,虽然他的内心深处也还是希望男人能够正常开口说话给自己回应。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且已经闷了三年了。

  白衡玉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事情,无非都是路上遇到了什么新的玩意儿,不过他轻轻施展了一个法术也就解决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还带了一些得意洋洋的味道。

  男人静静坐在他身边听他说着话,小心搅拌着手里的蘑菇汤,等汤不烫了,这才用勺子舀一勺送到他嘴边。

  “我自己喝吧。”白衡玉伸手去接碗,不小心触到了男人的手,后者瑟缩一下,蘑菇汤被打翻在白衡玉身上。

  虽然汤已经不烫了,但是白衡玉还是下意识地跳了一下。

  男人立刻慌张地想去查看他烫伤没有,慌乱之间,白衡玉又碰到了他的手臂。他无意触到的一瞬,心里像是被电了一下,身上立刻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刚刚摸到的根本不像是正常人的手,更像是皮肉被翻出来时的血淋淋的伤口。

  男人受伤了,他趁着男人还在查看他烫伤的功夫一把抓住了对方,在对方身上胡乱地摸着。

  后者立刻跳了起来,飞快的甩了他的手,后退到了一边。

  两相对峙间,只有火苗噼啪抖动的声音。

  白衡玉说道:“你这是怎么了?”他刚刚好像摸到男人的身上都是腐烂的皴裂的痕迹。

  男人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火架上的烤鸡好了,男人将烤鸡拿下来,撕下最肥的一块鸡肉,又重新盛了一碗蘑菇汤放在了白衡玉手边。好像怕白衡玉再次扑上来,赶忙走开。

  晚上睡觉的时候,白衡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谁不着。

  说是床其实也就是普通的稻草堆上垫了一张竹席,他们的房屋不过是用竹子树枝堆起来的帐篷。

  平常白衡玉都是独自睡在帐篷里,因为这里不知名的野兽太多,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东西对着他们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特别是夜里瘴气最浓的时候,脏东西就越多。

  为了安全,男人一整宿都会在外面守夜。

  外头响过一阵后就没有了声音,白衡玉知道男人现在应就坐在帐篷前。

  他想起白天里摸到的男人凹凸不平满是伤痕的脸,男人犹如惊弓之鸟的样子,开口说道:“哎,这里就我们两个,你是个哑巴怪人,我是个瞎子丑八怪,我们谁都不嫌弃谁。”

  与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回应,白衡玉习以为常,他突然觉得困了,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那个他每天晚上都会做的梦。

  他先前在黑暗深渊被一种毒花咬伤过,那种毒花毒性十分猛烈,他差点没有挺过去。

  也就是从那晚起,他每天晚上都会梦见有人在为自己疗伤,将他身上带的毒素转移过去。

  只是今天的梦增添了一些别的内容。

  隐隐约约里,他梦到那个为他疗伤的男人就坐在他床前,那双宽阔温暖的手掌温柔的抚过他满目疮痍的脸,用低沉的嗓音嘶哑的嗓音说着:“你很美。”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可惜梦里的白衡玉也是个瞎子,看不见男人的样子,但是他想,虽然他不知道人的长相,可是对方一定有一双温柔的眼睛。

  第二天白衡玉醒来的时候,男人已经转好了新鲜的蘑菇汤,还有一盘这附近采摘到的可以食用的朱果。这种朱果味道虽然不好,但也是少有的调剂,吃了还特别开胃。

  这样的生活又过了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后,白衡玉的眼睛越来越能够感光,那天他采摘了新鲜的野菜在河边洗菜的时候,飘带突然掉落下去。

  白衡玉的眼睛先是被许久未见的强光刺痛了一瞬,一片空白过后,眼前的视线慢慢清晰,虽然看东西还是有些模糊,但是总算能看见轮廓了。

  他比以往更快的洗好了菜,飞快地捡起一旁的盲杖,脚步轻快的走回去。这回他甚至没有借用刻着符篆的盲杖,心情极好的用法术清楚了眼前的一个又一个的障碍。

  回到住处时,原地空无一人。黑暗深渊看不见太阳,白衡玉根据光线明暗的程度在心里算了一下男人回来的时间。

  他看见一旁的炊具,把架子架起来,生了把火,将洗好的野菜放进去煮。

  那天他等了很久,直到天黑男人都没有回来。

  白衡玉决定去找他。

  他刚刚恢复视线,看东西还不算清楚,一路上来磕磕绊绊,受了一些小伤但是没有大碍。

  黑暗深渊虽然看不见太阳,但是晚上却能看见月光。

  在一片荆棘丛里,白衡玉看见一个雪白的背影。因为这里只有他和男人两个人,所以第一眼他就确认那人就是和他朝夕相处的男人。

  清辉之下,只见男人浑身上下都被荆棘裹着。荆棘刺进肉里,鲜血与皮肉开绽,鲜血淋漓的后背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疤痕,触目惊心。

  白衡玉被这景象震住了。

  他曾经在一本古籍里看到过,这是中毒极深的情况下一种以毒攻毒的治愈方式。

  这种吸食活人血的荆棘本身就含带了毒性,荆棘刺进血肉里以以毒攻毒的方式治疗,但是这个方法具有非常大的风险。因为这种带毒的荆棘和他们先前在行水渊遇到过的活木林一样是有生命的,稍有不慎,疗伤之人就会被困在荆棘丛里,被藤蔓根茎死死勒住皮肉,直到被这些植物吃光皮肉吸干最后一滴鲜血,最后什么都不剩。

  正处于巨大痛苦中的男人突然回过头,看见立在月光下的白衡玉。

  他怔了一瞬,即刻注意到对方的眼睛上没有蒙飘带。顿时将头别了过去,在白衡玉走近之前,身形一跃,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那天,白衡玉坐在帐篷前等他,煮汤生的火早就熄灭了。

  夜间的温度降下来,凉飕飕的。

  白日里为了等他回来,他饿了一天的肚子。

  他蹲坐着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本来还想告诉对方自己眼睛能看见东西的好消息,不料却撞见那样一幕。男人回过头的一瞬,他看见了和他身体一样惊骇的脸,男人的脸千疮百孔,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说实话,他当时吓住了。所以没有能够及时拦住他。

  那天白衡玉等的快要睡着了,直到他回到帐篷躺下,男人也没有回来。半梦半醒间,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对方是不是生气了。

  甚至接下来一脸好几天,白衡玉每天醒来都能看见或是山鸡、或是野兔、或是小鹿或是别的什么野食被放了血处理干净放在帐篷门口。可是男人却再也没有露过面。

  就连他来到黑暗深渊后每天晚上会做的梦也停了。

  等到他视力完全恢复的时候,白衡玉收拾了东西,打算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这些时日他到处探查了黑暗深渊的地形情况,发现是有路可以出去的。

  他又逗留了大半个月,本来是想和那个怪人告别,可是对方却一直没有再出现。甚至他去那个荆棘丛蹲点,可是男人有意避着他,再也没出现过。

  白衡玉落寞的想,或许不是生气,是自己这张脸吓到人家了。

  前些天他看见溪水里映出来的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水里的那个丑八怪居然是自己。

  白衡玉戴上幂篱,将储物戒里能够用的上的生活用品都留在了帐篷。

  离开前他又去了一次荆棘丛,他不知道对方到底为什么受了那么重的伤,甚至需要靠这么铤而走险的办法来治疗。他放下一堆储物戒里带的名贵伤药丹药,大声喊道:“我要走了!”

  等了半天无人回应,他又喊了一声:“我真的要走了!我一旦离开这里,就再也不回来了。”

  白衡玉等了很久,还是没有回应。

  最后,他转身离开。

  他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还是无人踪影。

  直到他的身影快要完全消失不见,不远处的树后才显现出一个身影,一双凤眸饱含复杂神色,一瞬不瞬地目送他离去。

  男人突然咳出一口黑血,跪坐下去。

  他的浑身剧烈痉挛,抬起头艰难地向荆棘丛爬去。一瞬之间,荆刺丛如海水没顶,将他完全包裹在其中。

  一切重归于寂。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本来想请假的,结果还是哭着码出来了

  小玉妈妈爱你~

  其实我觉得没有虐吧【捂脸

  感谢余温扔了2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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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你们~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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