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这个新年所有人都提不上什么兴趣,楚关比不了羌州,这里虽然难攻,却也不好守,大大小小的战乱几乎三五天就会来一次,天气又冷的要命,北风几乎都没有停下来过,不光是汉军有些疲乏,就连光明军也都快提不起什么精神了。

  山间两侧的枯林里夹杂着许多梅花,不仔细瞧几乎分不清是雪还是花,新年的第二天,长笙和魏淑尤一块寻着雪去赏花,风不大,温度却很低,饶是长笙穿的很厚,也忍不住觉得骨头里浸着凉气。

  一声低咳从前面传了过来,长笙垂着的脸上不由皱了皱眉,今年魏淑尤的身子越发不好,自从当年他带着十万血盟卫反了东汉之后,薛神医也就跟着消失了,老黄他们这些年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再找到那老头,后来还专门去了趟九嶷山,发现匡子楚当年仙逝之后也并没有留下什么能够治他这病的法子。

  半个月前,清和将军带着铁浮屠被西汉的大军从汴州逼退到了横渡,这些年殷平最引以为傲的军队首次遭到重创,消息传到北陆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不可置信。

  待钟树和宛丘他们终于带着药资回来,当时去了三千多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不到三百,朱先生赶忙吩咐蒙奸将这批药物看管起来,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刻意去提此次伤亡的事情,和平之前,任何牺牲都是必须的,都是值得的。

  此时殷康与赵玉清已经带着神策军前去横渡支援清和,楚关这边除了光明军外,还有殷平派来的河洛与夸父军队,可西汉兵强马壮,攒了几百年的战斗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攻克的,那头还在跟铁浮屠和神策军对峙的时候,这边已经派了不少兵力参与到东汉的人马当中。

  楚关地势险要,却也人心惶惶,如今十五万人马在手,虽说与东汉两方高低持平,可眼看着魏淑尤的身子一如不如一日,长笙不免有些担忧。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回去没多久魏淑尤就睡下了,这一睡就是近十日都没醒过来,整个大营除了他几个部下和长笙以外,人人心里都隐隐的有些浮躁了起来。

  长笙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被身边的人庇护着,那些年有老王爷和魏淑尤,后来又有李肃,这几年又是殷康和殷平,其实坦白来说,他自己几乎并没有怎么独挑大梁过,可是如今魏淑尤这样,光明军不能没有了主心骨,他时常坐在他床沿上静悄悄的看着他的脸,手却不由自主的朝腕上那道年岁已久的刺字摸了上去。

  那是当年血盟卫如今光明军特有的标志,当初既然魏淑尤给了他一个这样的身份,那么如今,他就不能让他失望。

  他似乎已经忘了李肃有多久没有来信了,他也没有主动再给他写信,一直等到春天快来的时候,魏淑尤醒了,却是很长一段时间连床都已经下不来了。

  外面的号角声像是家常便饭似的响起又熄灭,他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除了主持大局带兵打仗和照顾魏淑尤之外还做了什么,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又已经是一年大雪纷飞,三河交汇处的浪潮依旧澎湃奔涌,他觉得,这一年,他好像都跟着老了许多。

  前进的队伍在偏僻的小道上停下来休整,长笙带着风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姜行正带着一帮下属分发干粮,走过来问长笙:“小王子,吃点吧?”

  长笙有些累了,半靠在马背上眯着眼睛,周围风雪大的饶是离得很近也得大声说话,长笙朝他笑了笑,摆手道:“你们吃,我还不饿。”

  姜行皱眉大声道:“都走了两天的路程了,不多吃点身体怎么能吃的消,蒙将军差不多就快跟咱们汇合了,先垫一点。”

  长笙不想拒绝他的好意,伸手掰着那硬邦邦的干粮塞了一点到嘴里,没什么味,咬着像吃牛筋一样硬,却是难得的能够填饱肚子还容易携带的东西,马背侧部挂着个偌大的水袋,长笙取下来打开木塞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风瞬间就荡了出来。

  姜行正跟身后的士兵闲聊,闻着味儿转头轻笑了一下,却见长笙朝他们晃晃手中的东西,问道:“喝吗?”

  姜行赶紧摆手:“不喝不喝,太烈了,三王子,咱们这帮人里除了光明王之外,也就您能喝的下这么烈的酒了。”

  长笙朝他一笑,仰着脖子猛灌了一口,透明的液体顺着脖子划进腔子的时候,一阵火辣辣的刺人,长笙面不改色的擦了擦嘴角,又重新将水袋挂了上去。

  想想倒是有些可笑,从前他是最不能喝酒的一个,如今到头来,最能喝酒的倒是他,还是这么烈的酒。

  前方八百里看着是一片无尽的虚白,他们如今休憩的这条小道还算是隐蔽,周围有一些灌木挡着,不容易被经常来此巡逻的汉军看到,此次带着姜行他们这帮人过来是为了接应蒙奸和徐风的,由于前些年他们输送物资走的那条道路被东汉的大军占了以后,只剩下这条还能隐蔽一些,可汉军人马甚多,饶是走在这条道上,也都得时刻提高警惕以防被汉军发现。

  如今的两陆之上可谓是三足鼎立,南北二楚离得太远,加之国力甚小,一直没什么动静,魏淑尤和殷平两人之间的权势关系,这些年从来都没有摊开在明面上说过,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光明王如今是在给北境之王打天下,等哪天真的将东西两汉击溃之后,想必光明王会屈就在北境之王的麾下。

  可长笙心里明白,魏淑尤不会屈就于任何人,他是曾经是东汉的子民,他心中的王,早就在赵烨等人撞死在紫金宫的那一刻就跟着死了,他是自己的王,哪怕将来等到天下大合之后,他能想到的魏淑尤的归宿,便是远离这片喧嚣之地,自己去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逍遥快活去。

  他效忠的是天下,不是某一个人。

  长笙将手中的干粮吃了半个,风已经刮的很猛了,将他风帽掀起的时候,露出那张已经有些因为疲乏而显得略微粗糙的脸,从前他的皮肤像是女人一样细白,这一年多的风霜历过,整个人成熟稳重了不说,用魏淑尤的话来调戏,那就是看起来更男人了。

  身后队伍休息的差不多开始重新整马准备前进,姜行走过来跟长笙招呼了一声,说:“还有不到三十里地,慢一些就是明天上午,快一些今晚就能跟他们汇合了。”

  长笙点了点头,吩咐道:“走吧。”

  因为怕惊动到敌军,他们此次前来接应的人不多,只有二十个,且每个人都给马蹄子上裹了一层厚厚的棉布,以防夜路的时候马蹄声太大,惊了汉军,再就是裹了棉布的马蹄在雪地上能防滑,会跑的更快一些。

  战马轻嘶了几声,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风割的生疼,长笙正准备扯马缰,一阵细微的颤抖忽然顺着大地从马背传了过来,身后的人并没有反应,可长笙却十分敏感的觉着有些不对。

  他忽然定了下来,朝身后的姜行等人摆了摆手,大声道:“等等!”

  姜行不明就里,却敏锐的察觉到长笙语气中的不对,忙问:“怎么了三王子?”

  长笙将风帽抬了起来,一双眼睛平视着前方微微眯起,皱眉道:“你听。”

  虽然这茫茫无际的除了满地的白之外什么都没有,可姜行到底是跟着魏淑尤这么多年的人了,此刻跟长笙一向透过那无尽的平静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变。

  “要不先等等?”姜行说。

  长笙顿了顿,凝重道:“让大家先下来,牵着马咱们往里走一些。”

  他率先翻身下马,身后的人在姜行的吩咐下陆陆续续跟上,大家此时都凑在了一块,谁都没有因为长笙这突然的指令而发出任何质疑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过久,原本那丝不易察觉的微响越来越大,轰隆隆的动静仿佛千军万马并骑而过,所有人都小心的抬眼穿过灌木丛望去,那白地之上,起码两千黑甲骑兵疾驰而去,地上被溅起的雪花像是白色的海浪,凌乱中带着凌冽的杀伐,明晃晃的紫荆旗随着飓风扑啦啦展开,在一片呼和声中显得分外刺目。

  姜行忍不住吸了口气,尽量压着声音说道:“是西汉的军马。”

  长笙面色有些凝重,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疾驰而过的军马,还没等说话,忽然见举旗的传令官将紫荆旗猛的一挥,刹那间,千军万马瞬间停住,戛然而止的瞬间仿佛连空气都跟着静止了,偌大的风声被抛出去老远之外,那首领打马回身,不知冲传令官说了什么,而后单骑疾驰而去,留下大队人马在冷风中静静伫立。

  长笙一开始还没明白他们怎么回事,就见传令官开始朝着身后的队伍打手势,他面上一惊,低声道:“不好!”

  姜行也瞬间明白过来,然而汉军那边已经开始动了。

  他们分散成数不清的小队开始在白地上扩散,几乎是十人至八人一组有规律的每个二十步一站岗,他们腰后都别着不大的旗帜,等到站定下来之后,将身后的旗抽出来插在自己脚边的雪地上,就这样不断的分列着,两千人马最少有八百将前方的白地从两侧挡了起来,剩余的士兵在传令官的指挥下重新集结,而后跟随紫荆大旗朝着刚才那首领消失的地方疾驰而去。

  长笙带着二十个人躲在汉军驻扎的身后,一双长眉紧紧拧了起来,要知道,这片地方原本虽然一直在汉军的监视当中,却一直都是分散的巡逻兵会时不时过来扫上一圈,此刻突然被列兵开始把守,那么如今这片地方已经正式成为了汉军着重驻扎的场地。

  雪很快就将风帽的帽檐给落满了白,他们一会儿还要沿路前去接应蒙奸徐风,如今这帮汉军突然冒了出来,前去的路被被堵的死死的,倘若现在绕路的话,明日之前就很难跟蒙奸徐风汇合,况且,汉军来的突然,也不知蒙奸徐风那边有没有收到消息,万一没收到,正好跟这帮人撞个正着,他们只有五百人,到时候动起手来肯定会惊动更多的汉军......

  脑海中快速转动之际,姜行忽然问道:“三王子,怎么办?”

  长笙沉声道:“地图拿来给我。”

  姜行从身后士兵手里拿来一张偌大的羊皮地图递给了上去,长笙低头看了一会儿,找到了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而后朝旁边指了两下,问姜行:“这条道好走吗?”

  姜行跟长笙一样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但他们此次前来带着熟悉地形的人,那士兵凑了上来,看了一眼长笙指的地方,说道:“这条山道就在咱们身后不远,不过道路十分狭窄,常年四季都不会有人过去,况且那地方十分险峻,山牙子下面就是深渊,稀奇古怪的石头和中央伸出来的横枝都会挡路,十分不好走。”

  长笙不耐烦的问道:“你只告诉我能不能走,还有,能直接通往鹞子沟吗?”

  鹞子沟是蒙奸徐风等人运输的必经之地。

  士兵顿了顿,认真道:“人倒是能走,但能不能过得去,属下不敢保证!”

  能走,和能过得去,是两码事。

  你可以走上去,但这期间会不会因为滑坡而落下山牙子就不知道了。

  长笙想了想,呼出一口浓重的白气,问士兵:“还有别的路吗?”

  士兵拿出地图看了看,又指了一处其他地方:“这条也能走,不过还是得要我们过了前面这条荒原才可以......”

  长笙摆手道:“跟不能走有什么区别?我们二十个人冲出去干汉军八百人吗!”

  那士兵悻悻的住了口,退了下去。

  长笙朝姜行道:“没别的法子了,只能这样了。”

  姜行点头道:“无妨,属下等跟着光明王这么多年,什么路没走过,这种山路没上过一千也有八百了......”

  长笙将二十几个人召到一块,吩咐道:“所有人一会儿全部跟紧我,不要惊动身后的汉军,等我们上了山路,就没事了。”

  众人纷纷点头,一行人从灌木丛中悄悄开始往后移动,然而就当他们很顺利的来到那条自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山路面前时,所有人都忍不住险些惊掉了下巴。

  只见高山之下,一条窄到任何四蹄子动物都无法立足的狭道上,从山中央横七竖八冒出来的坚硬的像是倒刺一样的树枝就那么直直的戳在半空,尖锐的石块大大小小的挡着本来就只能靠人侧身贴着山移动脚步的路,山牙子下面是不见底的深渊,这倒没什么,有个士兵前去量了一下,白着一张脸摇头道:“三王子,这路太窄了,人过去都得侧身惦着脚尖,更别提马了,站都站不上去。”

  长笙沉沉的叹了口气,没有马,他们根本无法在明日上午之前赶到鹞子沟,如今后面又是大批汉军在挡路,即便是他们想要重新回去,也没那么容易。

  就在所有人都没了办法之际,风一下子卷着山边的碎石朝一众人甩了过来,马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惊,忍不住长嘶了一声,就在这时,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上。

  空气中仿佛凝住了一瞬,身后已经被惊动了的汉军霎时间高喊一声:“谁在那!”

  所有人下意识纷纷对望一眼,就听到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蹭’的一声,长笙已经率先拔起了长刀,其余人紧随而至,汉军立马反应过来,高呼道:“这边有人!”

  双方战事一触即发,他们二十人前面是数不清的敌军,后面是不见深渊的沟壑,除了杀出去,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长笙往前一挺进,却见身后跟随的士兵们纷纷持刀跑到了他前面将他挡在身后,姜行咬着牙沉声道:“三王子,你从后面的山路走,我们先将他们拖住!”

  长笙喝道:“放屁,要走也是带着你们一块走,现在没辙了,一起上吧,能杀一个是一个!”

  话音刚落,敌军已经奔过来二三十人,但他们看到对方持刀的动作时并不急于动手,只是问:“你们什么人!”

  长笙本来被那帮人护在身后,这时候扒开人群走上前去,沉声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对方领头的十分警惕的盯着他们说道:“我们是中央军十三团第七营的战士,你们是哪个战壕的?跑到这来做什么?”

  中央军第十三团第七营——当年棣属于中央军第七师,李宗尧手下直系兵团,也是李肃曾在京畿殿做红缨将军时带的一支军队。

  长笙不由心中一动,正准备胡乱报上番号,却听那首领继续道:“烽火令呢!把你们的烽火令拿出来看看,不管是哪个团的,咱们只认令,不认人!”

  姜行站在长笙身边都快按捺不住手中的刀了,却见前面几人忽然走上几步,赶紧压低声音道:“要不冲吧!”

  眼看着对方越走越近,长笙也实在是没了办法,朝那人说道:“烽火令?在呢,你过来,我给你看。”

  几个人刚一走进,还没反应,首领就见眼前忽然银光一闪,不可置信般低头看着自己小腹上那道极深的口子往外涌出大片鲜红,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身子晃了几下,碰的一声栽倒在地。

  周围士兵这才反应过来首领被对方给杀了,然而这帮来路不明的人身手极快,只瞬间就将他们解决了大半,剩下的士兵高呼出声,很快就惊动了身后不远处的其他中央军。

  两方人马很快斗在一起,长笙带着姜行他们解决完这几个并不恋战,连忙翻身上马就朝着人群中冲了过去,对方虽然胜在人多,可看他们的样子,并没有骑射手,所以还是有可能逃出去的。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身后大批队伍紧追上来,长笙量兵相地,不能带着他们往原本要去的那个方向跑,因为很有可能会让他们发现蒙奸等人的行迹,除了身后的那条山路,唯一能够保命的就是左前方的那块空地,跑出那片地,再往前一点就是长堤谷,他们才二十个人,干八百人无疑是自寻死路,而长堤谷负隅依阻,但愿能将这帮人甩开。

  而他这个想法才冒出来没一会儿,身后忽然一阵箭雨呼啸而至,长笙登时大惊,忍不住跟姜行对望的一眼——这帮中央军什么时候带了骑射手过来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回神,身后忽然一片哇哇倒地之声,本以为是跟着的那几人受伤落马,却不想刚一回头,刚才还追击着他们的中央军已经瞬间倒下了大片,而在那批中央军的身后,光明王正带着一小队人马朝着这方快速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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