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狂奔的马儿被贺清之放倒了,原本慌乱的民众也都安心了下来。
很快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眼覆缎带,身长玉立的男子所吸引。
夸赞声还没来得及响起,前方不远处的朱桦却已经摆出一幅要动手的模样。
贺清之感受到怀里少女颤抖的身子,忍不住低下头轻声安慰道:“已经没事了,不用害怕。”
“多……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少女的声音细软而颤抖,还是无法平息的恐惧。
贺清之不忍,却不得不注意到少女对他的称呼。而且他能感受到少女看他的视线,仿佛像是认得他一般。
这怎么可能?
莫非,上一世他死之后,她也随着他一起回来了?
贺清之来不及细思,朱桦的声音便已经响起了。
“都不许动,我家公子说了,不让你们过去。”
少年抬手一掌,便在坚硬的青石板路上留下痕迹,碎裂的石板不仅阻碍了一众追兵的视线,更令它们不敢妄动。
贺清之缓了片刻还是抬步而行,突然他感到身边的少女扶住了自己,轻软的声音带着些许担忧。
“大人,小心。”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贺清之顿时觉得腰腿的伤似乎没那么疼了。
不过,一道威严且带着怒气的声音突然传来,让贺清之不得不留意起来。
“放肆!大胆小子,你是何人,连本府都敢拦?”
贺清之皱了皱眉,昭和十二年·春,京兆尹似乎还是龚丞相的小舅子在担任,还真是蛇鼠一窝了。
朱桦见贺清之缓步靠近,也立刻退回几步守在他身侧,少年忍不住看了一眼扶着贺清之的少女,眼神微微一亮。
“顾大人好大的官威,不知这女子犯了何罪?需要劳动京兆尹派出追兵,在这天子脚下踏马而行?”
贺清之一开口,便引来了无数道视线,令他不免扬起唇角。
又是一个好舞台。
此时,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踏马而行的分明就是那个少女,这形貌高雅的男子竟然把锅甩给了京兆尹。
实在太大胆了!
对贺清之来说,他到还没打算急着惩治这些贩卖儿童的贪官污吏,这些人倒是迫不及待的送上门来。
只是贺清之没想到,这些被拐骗的孩童之中,竟然有他要找的人。
但,以她的年纪不该是被贩卖拐骗的对象,莫非这案子背后有什么连他都不知情的内幕吗?
昨夜朱桦在庭乐坊所见的,便是那些被拐骗或者买来的孩童所经受的遭遇,庭乐坊与京兆尹之间的关联不难猜测。
就不知道他的阿泠是如何夺了马匹,试图逃出盛京城的。
“本官抓人,还需向你汇报?”抬脚走出轿子的京兆尹正扶着官帽,站直了腰便瞧见一众官兵对面,站着一名男子。
贺清之一身月白色蟠离文锦袍,腰系金色戏童纹革带,覆眼的缎带在微风中与发丝轻缠,一派风雅高洁,君子如兰之姿。
瞧男子目不能视,京兆尹的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一丝轻蔑。
贺清之轻笑,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雨,粉白的花瓣轻轻地落在他的肩头。
他唇瓣微动,声音不大却意外的震慑众人:“抓她,便不行。”
京兆尹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他袖袍一挥指着贺清之他们道:“通通给本府抓起来!”
贺清之立刻将少女护在身后,朱桦也已蓄势待发。
“既然顾大人准备仗势欺人,就怪不得清湛出手不留情了。”
一众官兵正要蜂拥而上时,京兆尹却喊停了。
“你说什么?”京兆尹有些诧异,向前走了好几步,仔细打量起贺清之。
贺清之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头,嘴角含笑,他的手轻轻抚过少女的肩头,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是清湛公子啊!”
“对啊对啊,是……是清湛公子,昨夜他在浮花蝶影用三千两黄金买了琴画姑娘的初夜啊……”
“没错,没错,是我亲眼看见的,就是这个少年给的祁妈妈落枫谷的令牌。”
周围原本怕沾染是非的民众也一个个出来,好些人都偷偷打量着贺清之。
京兆尹没有想过,出手阻挠他带回逃走女子的人,竟然是清湛公子。
这清湛公子乃是落枫谷谷主,而且落枫谷不属于大辕国管辖范围,据闻这谷中皆是能人异士,轻易得罪不起。
在说了,昭仁皇帝都心心念念清湛公子,小小京兆尹又怎么敢得罪?
就在京兆尹犹豫不决时,贺清之又开口了。“顾大人,不过就是一个奴隶,不知可否给清湛一个面子。”
贺清之抬手示意,朱桦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走向京兆尹。
这让原本犹豫不决的京兆尹瞬间眼眸发光,都是百两面值的银票,足足一千两,这可快顶上他一年的俸禄了!
不过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晾她也翻不出什么水花,何况这个丫头确实是奴隶身份,卖了也就卖了,他们手上重要的是那些藏在暗处的待估“货品”。
贺清之并不知道身边的少女是什么身份,说奴隶不过就是给了京兆尹一个可以下的台阶,否则他便成了当众行贿朝廷命宫。
而这京兆尹,自然也就不敢收这个钱了。
朱桦瞧着那狗官收下银票,忍不住撇嘴,昨夜那三千两黄金那是贺清之自己回收了,浮花蝶影幕后的老板就是大都督。
之所以如此迂回,只是清湛公子利用这个方式,把暗处的钱送到明处,给他另一个身份大都督提供足够的军饷。
可眼下这一千两可是进了别人的口袋,朱桦心里自然不开心!
那可是足够买许多许多好吃的,养许多像他这样无家可归的孩子。
贺清之给了银票自然也就没再理会这京兆尹,他有许多话想要问他的少女。朱桦把银票一塞也就立刻搀扶贺清之上了马车。
此时,却又有一道声音传来,让贺清之上马车的动作稍稍停顿了片刻。
“既然顾大人卖了这个小奴隶,可千万记得送上文书证明。”
这声音,可不就是“大都督”来了。
果不其然,贺清之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轮椅被人抬下马车的声音,接着便是木轱辘滚动的声音。
“大……大都督,下官拜见大都督。”京兆尹立刻下跪叩拜,一众官兵也慌忙匍匐在地,有的甚至连手中的兵器都因为惶恐掉在地上。
围观的民众自然也没想到,今天他们竟然见到当世两大人物!
“大都督”冷眼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视线落在贺清之的身上,片刻后便转至少女的身上。
他微微眯起了眼,那少女颈部确实有一个属于奴隶的印记。
贺清之正在思索要不要下车,这“大都督”来的有些意外,应该是因为担忧他故此才会特地前来浮花蝶影附近打探情况。
“久闻清湛公子大名,今日一见到让贺某了了心愿。”
“大都督”那么一说,京兆尹瞬间觉得面子挂不住了,他一个正三品京官,都换不来“大都督”一个颔首微笑。
清湛公子区区一个平民既不下车,也不行礼,这传闻中因为残了身子而性情暴戾的“大都督”竟然对他如此和善!
“大都督……”京兆尹刚准备开口,却被“大都督”一记冷眼噎了回去。
“清湛多谢大都督提点。”贺清之掀开车厢的帷裳,露出自己的侧颜,给“大都督”也给顾九一个安心,“有劳顾大人让主家备好文书,清湛明日亲自来取。”
贺清之说完,便让朱桦带少女上车,玉白色的马车也缓缓动了起来。
围观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清湛公子的面子也太大了。
眼见马车渐行渐远,京兆尹终于忍不住了,他弯着腰前行了几步抱拳低声问道:“大都督,这清湛公子未免也太无礼了,见到您都不下车行礼。”
“大都督”一抬眼,而后招了招手,京兆尹立刻把腰弯的更低凑了过去。
“本官见了陛下,也不用下轮椅,不是吗?”
说完,“大都督”便被顾九推走了。
京兆尹好半响都没回过神,直到瞧不见黑衣少年和那架轮椅后,才晃过神来。
“大都督”这是与清湛公子有了同命相连的情感了?
一个眼盲,一个不良于行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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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清之直至马车出了盛京城后,才解开覆眼的缎带,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少女的模样,如今的她该当十四五岁。
也不知及笄了没有。
他记得上一世,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被他所救之后,便定了他们相遇的那日为她的生辰之日。
而这一世,他们竟然错过了整整七年。
不出意外,贺清之在少女眼中看到惊讶和感激。
甚至因为自己看着她,而松了一口气。
她竟然担心他是真的眼盲。
贺清之忍不住心中的猜测,遂开口问道:“方才,你叫我什么?”
“大人,阿泠认得大人,两年前是大人救了阿泠,不然阿泠定会被那些贪官打死!”
“你叫阿泠?”贺清之并不意外,虽然少女与上一世名字相同,可那是当年他给她取的名字才对。
如今……
他好奇的是,莫非这一世他们已经见过了?
“大人的腿伤,可还疼痛?”少女面带担忧,她的话语却让贺清之吃惊不已。
贺清之仔细打量少女的模样,同样的纤瘦,布满污迹的脸颊和双手上还有这隐隐约约的伤痕。这让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抹去了少女脸上的污迹。
原来方才他救她落地之时,少女便已经察觉到他身子不便,可他一时间,真的不记得曾经见过她。
见贺清之看着自己,又如此细心替自己抹去脸上的污迹,少女“噗通”一声便跪下了,这让贺清之的心头一紧。
“求大人,替父亲翻案,我爹死的太冤了,他开仓赈灾只是为了救金州百姓,我爹没有从中贪得一个铜板。”
少女的眼神中,是贺清之非常熟悉的情感。
她想报仇,却苦于没有能力。
为何重生而回,连她的身世都发生了变化?
贺清之平复了心情,将少女扶起后才道:“你是何时何地见过我,细细道来。”
少女抹去眼泪,眼神中除了仇恨还闪动着渴求的光芒。
“两年前,大人来过金州,当时父亲已被处斩,郡守府的家眷男子发配边疆,女子则被卖为奴隶。”
贺清之越听越觉匪夷所思:“你是金州郡守,唐大人之女?”
少女先是点了点头,而后突然又摇了摇头。
这一下贺清之免不了拧眉,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他低声问道:“你是说,你并非唐大人的亲生女儿?”
少女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贺清之觉得事情似乎变得复杂了,上一世他并未细细了解过她的身世,只当她是个孤苦无依的乞儿。如今看来,却并非他所想的那样。
金州……
这是茗翎公主的封地,两年前已嫁给褚爱国摄政王的茗翎公主曾经回过封地,偏巧遇到金州大旱,子民颗粒无收。
贺清之记得,上一世金州郡守唐靖同样也是未得圣旨就开仓赈灾,当时的他还不是大都督,而且正在与西岭国作战,得知消息后却也鞭长莫及。
战后的贺清之曾经快马加鞭前赴金州,可惜却没有赶上救人,白白令大辕国损失一名好官。
茗翎公主与害死平凉王的那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想到这一点,贺清之脑海中有了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又一次问道:“你说,两年前我救了你,那后来你是如何来到盛京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