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囚禁
“哎呀顾将……顾将……顾……”
贤士阁外嘈闹声起, 说话的是柳穆森。李恒景偏头一望,正要发问,却见他半拉半拽地拥着顾行知走了进来。
顾行知打马进宫, 连腰牌也没带,更不理会午门守卫, 强闯入门。他顾不上修整衣衫,任它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鬓角全是腥汗。
李恒景见状, 寒声道:“长晖脚步好快啊,南司使进宫不到半时辰, 你就跑来了,怎么,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同气连枝了?”
“建……”
“嗯?”
“陛下……”顾行知改了口,虔诚半跪下身,他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大理石面上, 尽量保持平静:“微臣愿为南司使担任一切罪责。”
“你知道她犯的什么罪吗?”李恒景随手拿起案上香梨,“吧唧”咬了一口。香梨汁子像炸烟花似的溅在他手上, 李恒景放下梨, 边擦边等顾行知自个儿来说。
“你身为臣子,却目无纲纪。将刀子砍到了户部侍郎的身上, 就你这脾气,朕就算有心保你,却也只会招来言官不满。”
“臣自知有罪。”顾行知双手拱揖,掌间还缠着布带, “臣也知道,陛下急召戚二入宫,多半是为了边沙之事。近日朝中流言四起,说戚二连累十六营近万将士命葬荒野。其实……”
“就只是这个吗?”孙黎替李恒景发了话,他生得精瘦,说话却是中气十足。
顾行知不解道:“还有……还有别的?”
“戚如珪放浪形骸,心机深重,在边沙时,就与许多将士痴缠不清。顾将不会不记得吧?当初你也是受了她的蛊惑,才让她趁机纵了火,打了个痛快的翻身仗。她是痛快了,潇潇洒洒进蔺都,还加官进爵,成了兵马司的小头头。可那近万的血债不会就此盖过,北地的军属家眷有的已涌进了蔺都,地方府递来的折子也都在说民怨何其沸腾——”
“顾行知,你拿什么替她扛!”
孙黎狠狠剜下了一眼,将心底积压许久的恶气出了个遍。蔺都七贵,将门只此顾孙宋戚。相比其余三家,孙家军功最浅。燕北军权一分为二,戚家独占大头,而他孙家,从始至终都被戚家压着。孙黎对戚家人有怨,也对顾家人有怨,凡是比自己好的,他都有怨。
如今一朝得势,得以在口舌上逞一逞威风,自然也算是一桩乐事。
贤士阁内渐冷了,柳穆森识趣点上灯。这时他才看清顾三戚二的脸,两人都啜着鼻涕,咕噜咕噜地往回吸。
李恒景拥着未啃完的梨,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他见他们两个都不说话,索性发问道:“长晖,你不会是又着了她的道儿了吧?”
李恒景拿着梨走到戚如珪身前,沾水带液地撑起她的脸。戚二是美人,是那种无须修饰也艳丽逼人的美人。这样的美人,蛊惑谁他都不觉着惊奇,唯独蛊惑住了顾行知,李恒景才有些意识到,她的美是把凶器。
这凶器不杀人,而是让别人杀人。那些裙下之卿们心甘情愿做她的信徒,为她疯,为她狂,为她挡枪挡箭挡伤亡。
这便是戚二最厉害的地方。
李恒景放下她的脸,感觉自己算错了一步。之前他以为,杜若是顾行知心痛的所在,可当自己钳着戚二的下巴,顾行知眼里的屈辱与不甘更见浓郁。他对杜若是愧,对戚二,才是真。
严查戚如珪!
李恒景蟒袍大开,袖间金蛇栩栩生辉。长影攀上氍毹边角,仿若厉鬼的爪牙。
“臣有一提议,或许可令戚二招认罪供。”孙黎赶忙附上,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快言快语道:“此女不堪□□,理应赤身关入囚车,游城七日,方能驱污除秽。而七日之后,再处以凌迟之刑,将头颅送往边沙,以平民怨!”
“孙黎!”戚如珪扬起指,少有的动了怒,“算你狠!”
“想你孙家多年以来,受过我戚家不少照拂。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逼我?”戚如珪双拳微颤,满头青丝被风吹乱,仓惶窘态犹同酒醉。
顾行知横了李恒景一眼,见他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无情背影。
顾行知说,“边沙走水,归根结底是臣御下不善,陛下无须将罪责全都推在一个女人身上,陛下要罚,还请连臣一道问罪即是。”
身旁的戚如珪抖了一抖,顾行知趁人不注意,悄悄握住她手。
“别怕。”他在心里说,“你还有我。”
……………………
长廊曲折,庭阶繁琐。一袭白衣皓影漫跑在风中,最后伫在高门紧闭的千秋殿前。
“恳请姑姑,让我见见太后吧!”宋子瑜拉起袖,欲往里闯,白鹭冷脸挡在身前,只说:“这个时辰,太后已经歇下了。祭酒大人有事还请明日再来!”
“明日?不行!”宋子瑜急红了脸,捏着告函的手全都是汗,“皇帝连夜急召戚家女,问审边沙走水一事!此事干系重大,还请姑姑通融通融!子瑜可以等在外头,请姑姑代我将此函交给太后!”
“怎么了?”白鹭面露犯难,忽而听闻廊角传来一阵婉音。风辞雪抱着花猫欢喜盈步走来,她与姑母关系亲密,一直住在千秋殿里。
“祭酒大人要见太后,可……可她老人家早睡下了。”白鹭将密函转给风辞雪,这宫里她只敬三人,一个太后,一个刘锦,最后一个,便是风家二小姐。
风辞雪展开告函,速速览了一遍。她对白鹭说:“你且退下,这里交给我就是。”
白鹭顺而离去。风辞雪见她走远,将宋子瑜引到一旁。
她低声说:“边沙一事,先帝不是已经治了顾家三郎五十大棍了吗?这事儿怎么跟戚家姐姐扯上关系了?”
宋子瑜急言道:“这正是我担心的。怀德帝在时,因忌惮太后威势,将此事轻轻带过。时隔半年,新帝重翻旧案,一口咬向戚女。这一口来得突厥,像是有人盘算了许久,听闻风二小姐与太后关系亲密,可否麻烦你,将它交给太后。”
宋子瑜心里急,身上也急。他是少有会自乱阵脚的人,从前风二一直以为,像祭酒大人这样的男子,飘逸出尘,风云不惊,而今看他满头大汗、脸红脚跺,风二觉着,眼前人更真切了。
她说:“我自会帮你。只是,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二小姐尽管吩咐就是,只要在下能帮得上,一定拼尽全力。”
“不用全力。”风辞雪将欢喜抱起,使得它四只小爪子腾在空中。欢喜毛色偏杂,眼睛却澄如碧珠,肉垫子粉扑扑的,这是一只品相极好的猫。
“太后怕猫,我不能带它进去。”风辞雪将欢喜放进宋子瑜怀里,轻笑着说,“劳烦大人替我照看一会,我去去就回。”
风二留下一笑,裹着香风卷入殿中。宋子瑜还没反应过刚刚一切,刚刚……刚刚风二离他只有不到半丈的距离。
那是大辽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情人?她的美,凌驾了凡俗。风二在宋子瑜心里,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图腾,它永远挂在高处,被太后与阁老筑墙相护。她像是权力巅顶一件杰出的作品,她昭示着大辽最完美、得体的一面。四海来朝,她便是抱莲观音,纤手握净瓶,折柳散福泽。
可就在刚刚,她离自己那样近,那样清艳不可直视。她的干净与纯粹天下人难有,在这宫里,亦是万里挑一的金贵。
宋子瑜喃喃地看向怀里的欢喜,它乖得很,不吵也不闹。宋子瑜小心捋着它的毛,听夜漏断断续续地响。
他没有那样急了,风吹来,吹平了起皱的心。他站在廊下,静等下一阵“风”。
………………
“惊……惊鸿……”
公孙惑抬起枯枝般的手,摇摇晃晃地指往贤士阁。
惊鸿放下喂到一半的汤药,说:“人家有人护着,轮不着先生。”
“戚……戚……戚……”公孙惑意识紊乱,连句全话都说不上。他这病一日比一日严重,看这情形,怕是撑不过秋天。
惊鸿关上窗,将公孙惑的手掰回到被子里,“先生该休息了。”
“你……你……”
“先生还是不要说话了。”惊鸿自从被上次被公孙惑认出女儿身之后,在他面前也懒得避讳。她将长发放下,坐在一边,说:“我当真这么不如她?”
“先生你可知我对你付出有多深。”惊鸿扭过头,一双杏眼浸满了恨,“一整个夏天,一整个夏天我都守在先生身边。先生却总是说戚姑娘怎样怎样,先生不是好恋女色的人,惊鸿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你……你……不……不……不……懂……”公孙惑艰难地挤出一句还算完整的话,这三个字用尽了他半身力气。外头风不大,可屋子里像铺满了冰,惊鸿坐在圆凳上,从头冷到了脚。
“安歇吧。”她灭了灯,起身走出房外。公孙惑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却只是徒劳,他一寸也动不了。
还有被囚多久呢。
公孙惑想。
你害得我好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