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真诀
“你去哪儿?”顾行知刚想问, 戚如珪便提鞭而去,不做理睬。
她一路飞奔至刑部诏狱前,连马鞭都没心思放, 就急匆匆往里闯。
守门的官吏阻拦道:“诏狱重地,若无李尚书特令, 闲杂人等一律免进!”
戚如珪扬起掌中腰牌,从容道:“在下大都路兵马司南司正使戚如珪, 有要事亲问提犯, 来不及请示尚书。”
官吏说:“既是大都路府,更得要尚书特令才许。”
戚如珪没那闲工夫与他拉扯, 提步直往里走。守门的官吏见她要来硬的,抬手将她推了出去。
戚如珪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地,她心里急,顾不了那么多, 索性扬起鞭子,反手抽了回去。
别看她身子小, 打人的力气却很足。鞭子落在那官吏身上, 疼得他嗷嗷直叫。
“这鞭子要是伤着你,我自会向李尚书赔罪, 只是今天实在是有要事在身,得罪了!”
戚如珪收起鞭子,从官吏身上越了过去。她逮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吏问,“刚抓进来不久的监生在哪儿?!”
小吏被吓得身颤, 他指了指后头一派牢号,怯怯地说:“地字……地字三号……”
戚如珪放开他的领子,甩手往地字三号牢房跑。小吏远远跟在她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人呢?!”戚如珪厉眼看着空空如也的牢房,里外都看了一遍。
那小吏跪身说:“就在正使来不久……傅侍郎就……就把人带走了……”
“带走了?”戚如珪狠狠将鞭子打在身旁墙上,强风带动狱中的微火,随而晃了一晃。
戚如珪说:“傅侍郎把他们带去哪儿了?”
“说是带进宫……进宫了……”小吏连连磕头,哀求道:“求正使莫要打我,我怕疼。”
戚如珪意识到自己有些凶,松了松气,说:“别怕,我就是来问几句话的。既然他们不在,那我等会再来。”
戚如珪丧丧地出了诏狱。
也是奇怪,怎么自己正要来找人,傅临春就算准了时辰,把人带进了宫?想来庆阳门前一定有人通风报信,猜到自己要来诏狱,并转告给了傅临春。
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内鬼”。只是,庆阳门前那么多人,究竟哪个才是内鬼?
戚如珪来不及多想,打马朝宫内赶。途经庆阳门时,那群监生又闹了起来。御林军将他们半围在一起,那群监生不服,挥拳就打,丝毫没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
她冷冷扫了眼尉迟长恭,又冷冷扫了眼赵卯,之前她就怀疑他们两个,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暴、乱当前,找出内鬼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先得平息了这场混乱。
顾行知见戚如珪回来了,忙过去问:“你这是去哪儿了?”
戚如珪说:“敢不敢跟我一起进宫?”
顾行知听戚如珪说得这样凝重,不忍问道:“进个宫而已,有什么敢不敢的?”
戚如珪说:“这次进宫,我们是要去见怀慈帝,你得先答应我,见到了他,千万不要将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些话说给他听。”
顾行知想了一想,拉钩道:“行,我答应你。”
戚如珪懒得理会他的指钩,转身奔进了庆阳门。
顾行知不甘落后,快步蹬马迎上。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崇明殿,戚如珪入殿时,李恒景刚审完那两个监生。
傅临春手里拿着沓白纸,一脸不露声色,同样的白纸李恒景案前也有一沓。
“臣戚如珪,参见皇上。”戚如珪跪身行了个大礼,见高座之上的男人一脸愠怒,似有烦闷。
李恒景说:“兵马司的人来得好快,怎么就你来了?”
话音刚落,顾行知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来不及行礼,张口就道:“建寰!”
李恒景使了个眼神,示意他现下不是称兄道弟的场合,顾行知方涩涩改口喊了句“参见陛下”。
傅临春上前道:“一切正如臣适才所言,国子监私印邸报之事,一切皆由这两个人挑起,臣已命人重刑逼问,他们都已经画押承认。”
李恒景瞥了眼顾行知,看着殿中满身是血的两位监生,说:“听说你们在蔺都城里大肆传播暗讽朕的诗作,怎么这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监生张氏反抗道:“本就是无字真诀,所想即所见,陛下心里怕什么,这纸上,它就显着什么。”
戚如珪倒吸一口凉气。
李恒景道:“适才傅侍郎不是说你们已认罪?这就是你认罪的态度?”
张氏满口冷静道:“鄙人承认的是分发邸报之罪,陛下说的是诗作暗讽之罪,完全是两码事。”
“看来你脑袋清楚得很。”李恒景拿起桌上的一沓白纸,翻了翻,说:“国子监到底是培养了一群心术高手,各个叛逆起来的手段也是非同凡俗。今日朕若是以私自分发邸报的罪名发落了你们,那全天下的人是不是都得说朕是个不得仁义的暴君?”
“几张白纸而已嘛。”李恒景佯装不在意地抖了抖腿:“你说得对,朕心里怕什么,这纸上看到的,就是什么。”
张氏隐隐露出一丝喜悦。
“只是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李恒景从金座上站起,缓步下了阶,说:“这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戚如珪与顾行知自发对视了一眼。
李恒景慢悠悠道:“既然你们敢发白纸,一口咬定不曾以诗作暗讽朕的德行,那么朕也可以一口咬定,这纸上写着的就是侮辱朕的诗词。冤吗?冤吧,可是谁在乎呢?连史官的手朕都可以随时砍下来,难道这添注几笔的事,朕就做不了了?”
张氏面色一凛,俯首隐忍不言。
张氏身边的康王氏见状,慷慨大义道:“陛下这样,难道就不怕遭后世唾弃吗?今日陛下可以杀了我们,将罪责全插在我们身上,可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我们,庆阳门外,还有更多的张氏和康王氏站出来!陛下可以杀十个、百个乃至千个,可不得民心就是不得民心!你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尊敬!”
“真正的尊敬?”李恒景苦笑了两声,举目看向殿外,一脸失色:“朕已经无能到,轮到你一个监生来告诉朕什么叫尊敬了吗?”
其余人闻声而跪。
“国家需要一位施以仁德的君王,却不需要一位真的施以仁德的君王。仁德可以只留在史书上,却不必真的装在百姓的心中。他们需要一位贤君来满足他们山河安定、岁月静好的臆想,却从来不会关心要想做好一位贤君,得牺牲多少东西。贤君留在人们心中的,只有贤,只有德,而他的悲,他的喜,他的伤,他的痛,通通只成了史官笔下潦草带过的一笔。”
“朕不想做贤君。”
李恒景叹了口气,将案上白纸悉数抖落在地,殿中顿时铺满素笺,盘在空中,如枯蝶乱舞。
顾行知看了眼戚如珪,见她眼中似有泪光,心底一软。
李恒景寒声道:“朕不会要你们死,朕要你们生不如死。”
两位监生面不改色,并无惧怕。
李恒景说:“剩下的事,就麻烦傅侍郎了。你在刑部待了这么久,摧人意志什么的,没人比你懂。”
李恒景说完这些话,整个身子都颓了下去。他顾不上搭理戚顾,甩袖将众人呼出殿外。
两监生也不慌张,任人拖了下去,全程没一句哭喊。
戚顾二人出了殿,傅临春也走了出来。他头一回正眼见着戚如珪,不忘行礼道:“早就听闻南司署新来了位雷厉风行的新正使,今日一见,果真气质不俗。”
戚如珪哼笑道:“若论雷厉风行,谁能比得上傅侍郎,我后脚刚进诏狱,傅侍郎前脚就把人送进了宫,看来是不想让兵马司插手啊。”
傅临春漾出一笑,柔声道:“正使此言差矣,你我共属刑部管辖,哪有什么插手不插手的,分得这样清楚,倒显得生分了。”
顾行知瞅着两人你来我往地打着太极,不禁调和道:“侍郎别见怪,戚正使牙尖嘴利惯了,她这是在和侍郎逗趣呢。”
“确实很逗趣。”傅临春深沉一笑,作揖道:“我还得盯人行刑,两位正使一起吗?”
戚如珪想了想适才殿中李恒景发落监生的样子,心中发毛,顺而拒绝道:“我与顾正使得回庆阳门,我们在那里等候侍郎就是。”
傅临春拂了拂袖,退步为他们让道。戚如珪暗自感叹,不愧是六部之中最年轻的侍郎大人,为人处世这般滴水不漏,实属难得。
戚如珪与顾行知徐徐往庆阳门方向走。浓云消散,有光从云后透了出来。
顾行知摘下一片树叶,贴在脸上,说:“你叫我进宫,就为了让我跟你跪在殿中听训吗?”
戚如珪斜眼玩笑道:“我说我害怕,想让你陪着我,你信吗?”
顾行知说:“漂亮女人惯会骗人,我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不会再上第二次。”
戚如珪说:“国子监暴、乱,兵马司左右脱不开关系。我拉你一起来,是为了让陛下知道,无论是南司还是北司,都对这件事尽心尽力过。他本意就想让你监视我,你也该把样子做足些。”
“所以你是在担心我?”顾行知将树叶摊在手心上,嘿嘿一笑,说:“那我就大发善心,把这片叶子送给你。”
戚如珪冷眼道:“一片烂树叶,值几个钱?不如把你那刀借我玩两天。”
顾行知忙护住腰间,一步不让道:“不行,这刀可不能随便给人碰,何况……何况还是你。”
“什么意思?”戚如珪听着他那“何况”二字,略有不解。
顾行知说:“上回你动了我的刀,割了手,我难过了好几天呢。”
戚如珪心头一触,微微感动道:“看不出你还会难过。”
“当然难过了。”顾行知摸了摸刀柄,满眼疼惜地说:“多好的一把刀啊,竟被用来割手,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作者有话要说: 真·钢铁直男·顾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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