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啊?”
白散发愁地揪着头发, 瘫在沙发上,闻言茫然望去。
江岸并不像是会说笑的人。
白散自己现在都郁闷,能换个安全的住处, 他是很愿意的, 在这个住处后再增条附加事项——和江岸同居。
那就更棒了。
本来他还怕经常去江岸家住会不好, 但江先生本人都开口,问题迎刃而解。
可经过之前江岸给阿婆的回答,白散忽然迟疑了。
如果说江岸有对象, 有喜欢的人,那尽管现在看来是可取的,但他的到来最后一定会演变为一桩麻烦事。
光是想想就很烦心。
白散用力抠了一下手指肚,垂着头反复抿咬下唇, 盯着地板上的纹路都快看出了花。比当时决定继续打战场还是放下过去,一心准备高考还纠结。
——他不想拒绝江岸。
江岸依旧像等待一只慢慢爬过来的小乌龟似的, 不急不躁,只不过这次时间有点长。
他走到白散身前,第二次问, “来吗?”
白散恍然抬起头, 之前的犹疑不复存在, 四目相对间已肯定回答。
他知道,江岸不会再问第三次。
这样就够了。
白散搬到现在的住处不到半年, 家具都是房东的, 他自己东西不多,满打满算装不了一个行李箱,只书本题册,又杂又沉,摞起来能有十四五个大箱子。
以及匕首的配件, 堆了满满一个柜子的小剑鞘和保养工具。
江岸叫来搬家公司,给他留下家里的钥匙,又把地址誊抄在一张纸上,怕忘记。走前说下午五点会回来。
白散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目送,手里紧紧抓着钥匙,想着等江岸离开,找根旧长绳,把钥匙挂在脖子上,戴着才安全。
屋内的搬家人员把书本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带纸箱里,一个个堆放墙边,准备等会儿装车,一起送过去。
他们走来走去,忙忙碌碌,偶尔发出搬动箱子时的细碎声响。
白散低着头,用鞋头把摆正的门垫扭歪,又把歪斜的门垫一点点扭正,深呼吸一口气,伏身趴在栏杆上,来不及思索,脱口而出,“江先生,工作加油。”
江岸一停,回身,“有事给我打电话。”
“啊,好的。”
白散还没反应过来江岸到底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然应下。
他咬着下唇,紧紧闭了几次眼,再睁开,神色充满懊悔。
应该说些什么路上开车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江岸只会呆呆地应声,像个小学生一样,懵懵懂懂,再吐出一个字都费劲。
他扒着栏杆,脑袋垂下,张望着楼下。
江岸的身影已经在眼前消失,脚步声越来越远,自上而下望去,错落有致的楼梯扶手只能见到边缘处,如同雨雾漫漶的复杂迷宫。
就在白散发呆时,手上一松,一道清脆声响,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钥匙掉在地上,他连忙蹲身去捡。
楼梯口靠墙一面有扇长方形的通风窗口,很可爱,此时,梭进一束午时□□点的遥远日光,缓缓细微浮尘现了身,一副“居然被你发现了”的无辜模样,浑身毛茸茸,打了个滚。
钥匙小小的,带着滚烫温度。
没转手出去的匕首很占地方,除了他的书,一大半纸箱里装的都是匕首的配件。
白散蹲在门口撑着下巴,再次登上论坛,有些头疼地滑动着玩家们发来新消息。
欠江岸的钱不能一拖再拖了。
可经过前面几桩事,他越是想着把匕首转卖出去,越觉得接收人不靠谱,哪怕现在得到保证,会放下心,等过上一小会儿,又会情不自禁乱想一通。
那日离开的林梨在之后又给他发来消息,有关于摆放武器的设施,有一些细心照看的小视频。
她偶尔发来的几句早安晚安,后面都带着一句绝对会用心看护匕首、给予一级保护的承诺。
如果去除掉不能再登上战场这个条件,林梨绝对是最合适的买家。白散的态度有些软化,不愿再拖,可一想到匕首会在陈列室尘封,他又纠结起来。
难以抉择。
搬家公司的速度很快,不到三个小时打包好了所有物品。
将近十二点,白散一个人到了江岸家。
他在来时本想买一盆花,空着手总不好,可看来看去,要么是艳丽红花,要么是娇小绿植,跟江岸家冷淡十足的装修风格一点都不搭配。
他左挑右选,瞅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从里面挑出了一盆适合放在阳台上的灌木盆栽,绿叶透着光,微微翘起,其间结着十几颗还未成熟的青色小浆果。
卖花的大叔说,“它耐寒,四季结果,等到成熟后,枝头会挂满红通通的小果实,很甜。”
登时白散毫不犹豫买下这盆小浆果。
他抱着它和装着小金小黑的活体盒,坐在搬家公司的车上,前往新住处时,给江岸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彩信。
隔几分钟,江岸回复,“浇水壶,喷雾瓶,修枝剪和铲子在杂物间。”
白散揪着浆果叶子,闷闷不乐,慢吞吞发去一句。
“  ̄へ ̄ ”
老头子和年轻人之间果然是存在代沟的。
随后,屏幕亮起,江岸这次的回复很快。“很可爱。”
当然了,白散抿着嘴角,脑袋一拱一拱地蹭在靠背上补充,“还很甜!”他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将成熟的小浆果。
到江岸家,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把箱子一个个放下,返回去载水族箱。
白散把小浆果留在餐桌,箱子们都拽进客房,手忙脚乱收拾起来。
直到他的东西都占满江岸的房间,出门抬眼就是立在墙边的水族箱,往前走两步,刚刚浇过水的小浆果就摆在桌上,含着午后的阳光水光晶莹,一闪一闪的,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不可思议。
下午,他给房东送去了钥匙,委婉说明不再续租,正好房租也截止到这个月。
随后回到江岸家,他洗几件衣服,做几页题,跟英语老师说声自己换了地址,便待在房间里心迹漫散着,手足无措。
有种踏空感,心知有坚硬边界,也浑身裹着一团软软乎乎的云朵,像陷进棉花糖。
突然跟人同居了,对方还是江先生。
他闷闷地想着,额头抵着墙壁,小幅度撞了一下又一下,一会儿皱起眉头,一会儿憋不住想笑。他裹着毛毯藏起自己,趴在床上滚来滚去,像个热乎乎的饭卷,不知不觉睡了。
不到五点,响起门锁转动的声响,白散正蹲在水族箱前看小黑追着小金吐泡泡,回过头,见江岸已经走了进来。
他一手拿着公文包,一手提着一个大餐盒,松了松领结,低头问,“处理完了?”
白散点点头,到料理台前倒了一杯水给江岸递过去,“东西不多。”
江岸带回来一些甜食,小奶酥,南瓜饼,粟子糕之类,当作晚餐的还有一份需要简单加热的小牛排。
尽管只是第一天入住,白散已经觉得自己很像一只米虫,他眼巴巴给江岸递过去了餐具,纸巾,蘑菇酱汁,服务周到又热情。
还有一小块超级好吃的驴打滚,可惜被他一不小心夹断,所以瘫在江岸的餐盘里有点丑兮兮。
昨天江岸吃掉两个变形粽,盘子里干干净净,应该是喜欢吃这种软糯的食物的,可今天同样是糯米做成的驴打滚只吃了一口,似乎出于礼貌。
白散垂头戳着盘子里的酪酥,脑袋上一绺打着弯的头发翘了又翘,他想来想去,难道驴打滚中出现了叛徒,夹去那块刚好是倒人胃口的咸口么。
百思不得其解,他暗戳戳捏起筷子,伸向白瓷碟里另外半块驴打滚。
就在这时,江岸咽下食物,漫不经心开口,“酒柜里有蓝莓果汁。”
顿时白散眼前一亮,也不在纠结那块驴打滚有没有毒,放下筷子,直接跳下桌子跑过去,小棉拖踢踢踏踏。
他对一切甜甜的东西都有着无与伦比的热爱。
酒柜在客厅转角,他拉开玻璃,里面摆着一堆看不懂字的瓶瓶罐罐,酒液大多是浅水色,也有一小部分是深褐,像中药,一看就很苦。
一大瓶蓝莓果汁摆在柜门口,他刚要伸手去拿,看见旁边放着一瓶酒,透彻的淡粉色,犹如太阳将落未落的温柔天光。
“我可以喝一点这个吗?”白散抱着浅粉色的酒,挪步到江岸面前,举得高高的,仰着小脑袋满眼期待。
江岸放下餐具,屈指敲桌面,“那是杜松子酒,四十度。”
“没关系的,我酒量特别好!”
白散大言不惭道,仿佛江岸已经同意,笑得眼里都酿出了酒色,半点没听出话中的警告,他还挺了挺胸膛,特别有自信。
江岸被他一副小酒鬼的样子逗笑,不再提醒,启瓶,配上冰块倒了两杯。
甜食配甜酒,人生一大大喜事。
白散小小抿了一口,微微酸涩,回口略带绵软的甜。他眯缝着眼,彻底倒在椅子上,似乎看到世界都由糖果组成,墙壁是白巧克力,桌子是果汁软糖,空气香香甜甜。
果然是瓶好酒,没选错,他望着天花板傻乎乎地乐着,两三口喝完,盘子里的食物再没动一口,把吃了不到一半的小栗子糕悄悄藏到一片用来装饰的菜叶后面,俨然一副吃得干干净净,没有剩饭的好孩子模样。
紧接着,白散瞅瞅正慢条斯理切牛排的江岸,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他舔了舔嘴唇,有些费力地抱起酒瓶,醉眼又倒了一杯。
“再吃一块板栗酥。”江岸忽然出声,头也不抬地说。
正悄悄咪咪倒酒喝的白散被吓得抖了抖,手上一晃,酒液洒到杯外,他心疼地看了一眼,又抬头小心谨慎地望向江岸。
视线交织瞬间,他直愣愣地张开口,打了个小酒嗝,下一秒,红着脸猛地缩起脖子,伸出一根手指头推了下自己餐盘,移开两厘米。
“不要……我已经饱了。”板栗酥哪有酒好喝。
说着已经饱了的白散,两杯酒进肚,浑然不知醉,趴在桌子上拿起酒杯,暗戳戳想倒第三杯,紧接着就见酒瓶从眼前消失。
视线的尽头是没收了酒的江岸,挑眉,“还想喝?”
白散抿抿唇,放下面的手不安分地揪着餐桌布,却识时务地摇了摇头,又看眼还剩下一大半的酒瓶,收回视线,一声不吭,陷入自闭。
过了一会儿,他听话地夹起一小块红豆酥,慢吞吞一点点咬着,吃进肚子里的还没有掉在盘子里的碎渣多。
直到一块红豆酥吃完,他仰着头望了望江岸,不说话,在江岸看来时就耷拉下脑袋,一脸难过,把盘子里的酥皮戳得更碎,拖长了尾音唔哝软语。
“再让我喝最后一杯好不好嘛?它真的好好喝,像饮料一样,并没有酒精的感觉,我再喝十杯都不会醉的。”
江岸并未退步,眼底漆黑幽邃,僵持几秒,他揉了揉眉心,无奈应允,“最后一杯。”
“嗯嗯嗯!”
白散连忙应下,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浑身上下写满开心,小口小口地抿着酒,仿佛喝下琼浆玉露。
第三杯酒进肚,白散放下空酒杯,靠着椅背舒服地摸摸小肚子,回忆着嘴里残留的酒香,世界晃晃悠悠。
他再一抬眼,坐在对面的江岸用过餐,抽出纸巾,惬意擦拭着并没有食物残留的干净嘴角。左手边,是一杯浅浅喝过两口尚且满着的酒。
“江先生,”白散不自知地歪了歪脑袋,迷迷糊糊望去,“您不喝了吗?浪费是不好的行为,被院长看到是要写检讨的。”
江岸垂眸扫过他藏在菜叶后的半块红豆酥,似笑非笑,“所以,每次有不想吃的食物都藏起来?”
装傻的人傻傻呼呼地转移话题,“江先生,藏起来是不对的,让我帮你喝掉吧。”他拍了拍鼓鼓的小肚皮,“有多少都不在话下。”
“你已经醉了。”
“可是我真的还能喝,再有这么这么这么——”小醉鬼伸展胳膊,在面前努力划了一个比自己还高的圆圈,“这么这么多,我都能喝下去,而且醉了的感觉也不坏。”
江岸一语敲定,没有转圜余地,“明天会头疼。”
小醉鬼扁了扁嘴,跳下椅子,还记得不能光脚,呆呆地绕着椅子原地转了三圈,找到小棉拖,趿拉着啪嗒啪嗒走到江岸身侧,揪着他衣角摇了摇,声音软软糯糯地撒了个娇。
“江先生,再让我喝一口好不好,只要小小一口。”
“不行。”
“江先生,那你摸摸我的头发好不好,今天你都没有摸过。”
江岸抬起手,无奈地揉了揉他头发。
“江先生,我好喜欢和你住在一起,每天起床睡前都能见到。”
江岸撑着下巴,薄唇微抿。
白散受到鼓舞,小尾巴翘了起来,近一步蹭过去,“江先生,再让我喝一小口酒好不好?”
“不好。”
“好的吧,”白散又挪过去一小步,抱住他手臂轻轻摇了摇,委委屈屈,“江先生,那我明天可以再喝一次吗?”
“一杯。”
白散乖乖点头,仰起脖子,脸颊贴着他掌心蹭了蹭,“江先生,我可以申请提前预支吗?”
“不可以。”
“江先生,我好期待每天都能见到你。”
“江先生,昨天你包的粽子特别特别好吃。”
“江先生,我还想再被你摸摸头发。”
“江先生,可以再给我一点点酒么 ? ”
……
江岸眼眸微沉,无论白散怎么说,他都不会再让这个小醉鬼喝一滴酒。
……
透明的玻璃杯第四次盛满,江岸放下还有小半瓶的酒,语意不容置疑,“最后一杯。”
小醉鬼没心没肺地快乐地晃晃脑袋,点头摇头都做不出来了,还在他手上一个劲儿地蹭来蹭去,像只黏人的小奶猫似的。
他大大灌下一口,脸上还笑着,忽然抿了抿嘴巴,望着酒杯有点茫然,委屈巴巴地跟江岸告状。
“……它好像不甜了,还有点酸。”
江岸拿着自己的玻璃杯喝了口真正的酒,扫了眼那杯被他掺了水和柠檬汁的假酒,懒笑下,“还喝吗?”
小醉鬼挺执着,又喝一大口,彻底发现变了味,晕晕乎乎反应不过来,气鼓鼓地把酒杯一放。
他直直朝江岸晃来,被桌腿绊住,啪叽一下,倒在江岸身上,脑袋压着肩,有点被吓着了。
半晌,他眼皮缓缓落下,又觉得不舒服,扭了扭,换到另一边肩侧,身体软了下来,滑坐在江岸腿上,枕着肩一动不动,几秒已睡去。
江岸失笑,抬手捏了捏白散后脖颈肉,低声耳语,唤他名字。
小醉鬼皱了皱眉,没醒过来,小小地蹭了一下他衣领,呼吸里都带着甜味。
江岸身体后仰,头靠在椅枕上,静静注视着室顶的莹白灯光。
过了很久,他抬起手,环在白散单薄瘦削的后背,听到几句轻声呓语,微微侧过头,鼻峰擦过温润脸颊,白散梦里喃喃。
“江岸,江岸……”
他微阖着眼,手掌一下下抚过白散的背,在他发间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4 23:04:46~2020-06-26 15:2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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