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星期二那天晚上,花店的张叔打来电话,他说周三早晨九点过来浇花水,打理庭院。
因此隔天我早早便起床,想起程连悟之前说的“在家的时候,每天七点是我跑步的时间”,虽然有点冷,但我带着小象出门了。
元旦那天,他真的早早地将我叫醒。
“一天之计在于晨。”程连悟老气横秋地在门外大声说,“给你十分钟时间收拾。”
听到他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声,我才打开房门去洗漱。
总而言之,我们出门的时候七点还差一分钟,那时候屋外冷冰冰的,但空气很好,仿佛白天的喧嚣全部沉淀,空中比其他时间更加透彻。
运动装的程连悟牵着小象走在前面,忽然,他猛然地转回身,将狗绳交到我手里。
那一刻,我才真真正正地从迷糊的状态清醒过来,我从来、从来都是早起困难户。
小象挣扎着,拖着我追向已经跑到十米开外的程连悟。
就这样,程连悟在前面跑,被小象拖着,我非常狼狈地跟在他们后面跑着。
像我这样从不锻炼的人,才跑不到一百米,便快要断气。
于是我双手拉住狗绳,好不容易拖住小象。
小象看着跑远的程连悟,挣扎着不停地哼哼唧唧,可我已经决定放弃追逐。
新一年的太阳升起,淡蓝色的天空洒满晖色,四周的空气仿佛也开始变暖。
一路上,一直是小象拖着我向前走,程连悟早已经不见踪影。
……
那一天已经过去快一个星期,现在回想,程连悟返回跑向我和小象的情景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不知道他在新加坡,这个时间点会不会也是他跑步的时间。
我牵着小象,走在元旦那天我们一起带它出来的路上,那天也是这个时间,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看来——小象也救不了诗人。”折回到我跟前的时候,程连悟弯下腰,双手捧住小象的脸颊,气喘吁吁地说,一会儿才站直。
我害怕自己胡思乱想,不敢与流着汗的他对视,于是假装看向小象,说道:“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想让你跑起来才让你牵着小象,你反而把它拖住,这操作——。”程连悟喘息声渐渐变小,“我们回去吧。”
“诗人是不跑步的。”我开始胡说。
“你可知道,大诗人李白文武双全。”程连悟立刻反驳。
“我说的是现代诗人,古代没有汽车,当然要多锻炼。”我不想轻易认输。
“你可真会扯。”他从我手中夺走狗绳,带着小象又跑起来,将我甩在身后。
……
今天我依旧奉行诗人不跑步的原则,小象在前面不停地拖着,我依旧不为所动,任由它躁动不安。
最终小象放弃挣扎,开始吃路边的草。
我拍了一个小象吃草的视频发给程连悟。
“注意观察,如果吃得多就要带它去检查。”新加坡和国内没时差,程连悟很快便回复了消息。
“没有很多,几根而已。”我说。
吃早餐的时候,程连悟发来一条消息:“酒店并购谈判进行的还算顺利,如果能收购大棕榈国际,对接下来在东南亚的业务布局将事半功倍。”
“加油。期待你凯旋而归!”我认真地回复他。对于一个工作狂来说,那应该是一件蛮开心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将自己的期待对他曝露了。
然而,他却不置一词。
快到九点的时候,门铃响起来,打开摄像头看到是花店的张叔,我便摁了开门键。
“常秋小姐,早哈。”张叔见到我,他一边跟我打招呼,一边摸着小象的头。
“张叔早,辛苦你啦。”我说。说完才发现失言,这儿又不是在自己家里。
“不辛苦,程先森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我们也没什么好的报答,照顾花草不算什么。”张叔心直口快,顺着我的话回答。
他说的程先森为我们做了那么多,引起了我的好奇。
但愿张叔没发觉我以主人自居,其实我和他一样,不过在为程连悟做事。
“我听说,这里的花草一直都是你在照顾,看起来打理得很好。”不自觉地,我和他攀谈起来。
“是啊,都是我一个人打理的,我喜欢和植物打交道。”张叔说,“我先去打理阳台上的花草,如果先打理院子,进屋鞋子会带泥。”
“好。”目送张叔上楼之后,我开始忙自己的事情。
临近中午的时候,张叔忙完了,他准备离开。
“张叔,我泡了茶,喝一盏再走吧。”我说,其实我还准备了点心,为了能听到程连悟的事情,我不可谓不处心积虑。
看到张叔犹豫,我又说:“我家里的茶盆长得不好,想向你请教一下怎么抢救。”
“说说看,你家里的茶盆是什么情况?”张叔果然停下脚步。
“你忙了一个早晨,我们边喝茶边说如何?”这么说的时候,我看到张叔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要不我把茶端到外面?”
“好,在外面喝,现在阳光正好。”张叔终于松口答应了。
于是我转身进屋,将泡好分离过的茶水端到茶盘上,然后将点心一并端出去。
休息桌椅在草坪边上,旁边有一株正在开花的三角梅,接近午时的温暖阳光正照在院子里。
我端着茶水出来的时候,张叔正在擦桌子。
“不好意思啊,常秋小姐。”张叔有点局促不安。
“哪里,是我要向你请教嘛。”我一边说,一边沏茶。
将茶端给张叔,然后我们面对面坐下来。虽然觉得有些唐突,但既然想要套话,就不得不这样创造聊天的机会。
“前几天,家里的茶盆开始掉叶子,还有一些叶子发焦,好像长得越来越瘦了,我也有注意施肥和浇水,但还是不见好转。”我又说。
确实,家里的茶盆长势越来越差,我知道疏于照顾是主要原因,在那个空空的家中,所有的植物都失去陪伴,不光是茶盆,其他的植物也不同程度地变得颓靡。
“冬天气温比较低,植物变瘦,掉一点叶子是正常的,如果发焦,有可能是有积水,多久浇一次水?”张叔问。
“大约一个星期。”
“唉——看来你们没搞懂怎么养护,我们福建茶盆喜欢潮湿,保持潮湿是基本,一见干就要浇水,夏天基本每天都要浇,冬天起码也要两天浇一次,难怪会掉叶子发焦,一定是缺水了 。”张叔很热心地解释。
“难怪,看来真的是水浇得太少。”我附和道,“张叔吃点心。”
“肯定是,我跟植物打交道半辈子,茶盆修剪难,但很好养,记得勤浇水,等到春天,一个月施肥两三次,保证它长得很好。”张叔很健谈,更何况是在谈论自己的看家本领。
“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有两年多了。我本来是在植物园里工作的,后来下岗了——”张叔顿了一下,继续说,“经陈阿姨介绍,我到这儿兼了差事,还有程先生母亲那边的花园,也是我在打理,不过工资都是程先森开的。我们一家受他恩惠实在太多了,非亲非故的,他那样帮助我们,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他才好。”
“程先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他帮助别人应该不是因为想得到报答。”我想起他福利院助学和资助寡居老人的事。
“谁说不是,过去两年多,要不是程先森帮助,我儿子的病如果再拖延,说不定已经——”张叔情动,一时红了眼眶。
没想到我为了套出程连悟的事情,却触到了张叔的痛处。
“程先森借给我们足够的钱,多亏了他的帮助,我儿子才能保住命。后来得知我们为到上海治病卖了房,他还帮忙租下门口的铺子,让我们经营,处处照拂。”张叔别过头,“程先森就是菩萨在世。”
“是啊,其实他不光帮助你们,还帮助福利院的孩子,还有寡居老人。”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缓解他的悲伤。
“好人有好报!”张叔说,“程先森一定好人有好报。”
“嗯,好人会有好报的。”这时候,我完全明白了早晨他所说的“程先生为我们做了那么多”,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指的是程连悟到他们花店里买花的事。
尽管没有听到太多关于程连悟的事情,不过张叔的家事着实让我跟着感动了一番,看来程连悟行善是亲力亲为的。
张叔离开之后,我发了一会儿呆。
小象找过来,它不停地跟着我,恍然间我才意识到因为跟张叔聊天而错过了它午餐的时间。
给小象投放了午餐,然后给它冲了羊奶粉。
它吃得那么香,那么忘我,我实在想不出家里没有人它会害怕的模样。
在这个世界上,不论是宠物,还是人,落单的时间都很多,所以,感到害怕的时间应该也很多吧,那种时候,我们只能仰赖自己。
今天下午,我和秦阿孟有约,差不多已经到了出发的时间。
我们要一起去书店,陶然和一家书店谈好为我举办一场读诗签售会,就是他所谓的宣传,我不得不答应。
在活动之前我想先去看看书店的环境。
聊天中,秦阿孟听我谈到这件事情,她说:“我也想去买几本书,一起吧。”
于是我开心地答应了,我们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聚,正好,我和秦阿孟都很喜欢去书店。
于是我将自己想要和读者、和陌生人保持距离的原则忘到脑后。
常常,我会好了伤疤忘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