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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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择深其实很矛盾, 一如最初的时候。
但他实际上又手握诸多的砝码,他完完全全能轻而易举做到让时鹿往后恨他,唾弃他——
唾弃这个满口谎言, 欺骗她感情的骗子。
他根本不是什么孤儿乞丐,也根本不是什么没她庇佑就不行的可怜人,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但他狠不下这个心。
他其实比时鹿还要胆小。
这不是什么通往地狱的路,这是朝圣的天梯。
要是往后岁月里只剩下恨意还有唾弃, 林择深情愿一直骗她, 哪怕一直骗她也不希望她一辈子活在阴郁里。
一直。
***
间月柔急匆匆去叫医生,回到病房时, 江骋已经离开了。
椅子还横在病床前,但是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少年一直以来都像这样,习惯将兴奋战栗感凌驾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并且以此为趣,乐此不疲。
间月柔无暇去顾及这个乖张的继子, 医生检查后说江启鸣没事,不是过了麻药点, 疼的。
她恩谢着送走医护员, 在病房外走廊来来回回纠结半晌,最终还是选择联系了赵闻峰, 可间月柔怎么都没想到,半个月前还在办公室劝说自己不要让时鹿转学的班主任,居然已经离职数日了。
话题一下子变得尴尬,间月柔没办法, 只能转着弯同他要了负责学生学籍的领导联系方式。
一来二去,这活儿还是落到了徐副校长的肩头。
***
公寓里的气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太对劲。
天色将暗,楼下流浪狗的低沉叫唤代替了一直以来的尖细猫吟。
绿化区树叶沙沙作祟,今晚照旧是阴天,乌云遮蔽了弯月,同样也遮蔽了本就不甚多的城市星空。
这不是林择深第一次坦白对于时鹿真真切切的欢喜之情,但他又不想将这份情感表露的太过。
毕竟她年纪还太小。
时鹿的唇瓣较之以往的秾艳有些脱色,面对男人一连串的话,并且那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表白的话语,似乎到嘴边一股脑的东西都显得有些乏善可陈。
她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回应,就是上去握住他的手。
然后不停的摇头。
“我决不会忘记你。”
许是少女的表情太过于认真笃定,亦或是林择深心软了,虽然面色悲戚,但还是弯了弯唇。
“是吗。”
时鹿:“是。”
说完没过多久,时鹿又低下音量,脚尖在地面点了点,嗫嚅着:“那你以后别再提秦放了好不好?他是无辜的啊,这一切其实都跟他...”
其实都跟他是无关的。
林择深原本还称得上是强颜欢笑的面色,直接因为这一句毁氛围的话而直接碎裂一地。
时鹿的话还没说完,他便开始不再接着露出刚才那样称得上是和煦的神色,而是不再看向她,默默用力将自己的手从她交叠的双手手心中抽出来。
时鹿慌了,抬头想要捕捉他的脸时,林择深已经转过身去了。
那一点一点的,细碎的温度,在她掌心抽离。
时鹿有些愣住,并且明显觉得他很不开心。
没错。
不开心。
可是为什么。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时鹿慌忙抓住他的袖子:“你不开心吗?可是,为什么...?”
又生怕他会直接朝门口离开,立马:“你答应哄我睡觉的。”
潜在含义:你不能就这样离开。
语气执拗。
林择深背对着她,想想还是算了,不跟她计较,强忍住心头的妒意,然后转过身,哄道:“哥哥只是有些累了,你洗漱完了就赶紧睡觉吧,明天我还有事呢。”说完顿了顿——
“当然,我会等你睡着了再走。”
时鹿听完,悬着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她乖乖走向屋里。
林择深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分不清是自己过于执着于那一点点虚伪的人设,还是就是这般放任她伤害自己。
不凑巧。
林择深刚把时鹿安顿好躺下,徐施的简讯滴滴传来。
时鹿也听见了,不解的侧过脸看向他。
林择深以为是关于赔款,结果——
[林少,您妹妹的监护人要安排转学,这件事?]
[因为是第一监护人,而且还很着急的样子,您看?]
...
即便林择深再怎么执意往好一点的方面去想,也知道包不住了,也大概猜到这事儿八成跟秦放有关,并且那位太太心意已决。
林择深觉得一个瞬间,无数的刀尖、山峰碎石都重重的朝他袭来。
他也是人,他也会累,也会难受。
时鹿还什么都不知道,并且鼓起勇气明天要去上学。
现在提,不会残忍吗?
男人突然开口,笑容透着古怪的悲戚:“时小鹿,你想转学吗?”
这是他头一次,自私着想为自己的心挪一点喘息的当口了。
他双膝跪在地板上,手撑住脸,疲惫不堪的沉沉哄求道:“转吧,离这远远的。”
“好吗?”
像是野兽在发出破碎的悲鸣。
“别再让他折磨你了。”
时鹿刚躺下,又不可置信的半撑起身子。
转学?
要转学吗?
可他话语中的那个他...
又究竟指的是谁?
***
时鹿转学了。
在五月份的最后一天。
小姑娘穿着干干净净的校服,跟往常一样混进班级里。
有人闯进学校,有人为她踹人,那些事,竟也无人再提。
对啊,恶人不在这里。
张莉莉已经滚回家了。
没人再正大光明的搞小团体,在她面前随意煽风点火了。
可是她晨读课却缺席,再出现时,身后还跟着母亲。
回到班里取书的时候也跟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跟她无关,离开也没激起丝毫波澜,其他人在时鹿收拾书准备走的过程中,都疯狂埋着头,仿佛不认识她似的,当然,除了易虎还有豁牙巴。
确实。
因为时鹿基本上这一年里也没在这里交过什么除他俩之外的朋友,两个少年人伤心之余也没办法,只能抱着相互安慰,跟时鹿约定一起考上宣大,到那时,再一起玩耍。
间月柔基本没怎么来过学校,她初次体会到,女儿沉默的性格,在这样一个时代小环境里,是格格不入的。
她以前像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也放任她像这样,一点也不快乐的生活,间月柔突然有些不忍心看这样的画面,她匆匆跑出教室,去到了走廊。
时鹿不解,搬书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窗户。
易虎连忙起身,帮她一起搬,时鹿不解归不解立马收回视线,更抓紧了些。
走的时候,时鹿同样也没跟班里的同学告别。
一个人都没有,除了往易虎还有豁牙巴桌面上分别递了一张卡片,就匆匆离开了。
她确实不喜欢这里。
可她以前喜欢秦放。
为了秦放,她必须喜欢这里。
***
林择深没能有机会看见她抱着书,跟在母亲身后,从校门出来的样子。
有些可惜。
但他也能想象的出那个画面,她还是一如既往那样耷拉着脑袋,小身板瘦弱兮兮,怀里抱着装不下的书,脸蛋被刘海还有角度遮住三分之一。
周围是校园里的树木,长长的走道,时不时有枯叶子掉下来。
体格纤细的想让人一把将她抱住,然后疯狂的碾进骨髓里。
他为了那笔赔偿金,还是动用了原身的一些资源。
他想,多多少少自己其实应该算是无能的那一类。
臆想中的宏图壮志,跟实际生活猝不及防的天灾人祸,终究隔着千差万别。
他就是没那个天之骄子的本事,就是不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心尖上的小姑娘。
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吃老本。
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迫不得己。
龙在浅溪。
难免。
这是一种另类的派遣办法,这也是他跟时鹿的不同之处。
他能将此一时彼一时的落寞,或者甚至严重一点所谓罪过的东西,将其毫无保留的投向另一个契机,而不会一味地烂在原地。
沉湎于止步不前的业障里。
可时鹿偏偏相反。
她会将所有的不堪,一点一点嚼碎,吞咽,再扣着喉咙吐出来,如此反复。
吃进去的,每一次都要比上一次更恶心百倍。
林择深不愿意再多想了,接过浓妆艳抹的女人递给自己的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他情不自禁又开始回忆起昨天晚上。
自己几近落泪的跪在地面,问时鹿要不要转学。
最后甚至发展到求她同意。
原本以为她会依旧残忍到,说出那句:不行,秦放在这。
可她并没有。
她接受的速度还有程度,甚至比他还要果决。
她说:“好。”
林择深瞬间愣住了。
这个好,甚至都没有一丝的犹豫。
时鹿小脸埋在双膝间,看不清楚表情,过了一会她自言自语道:“我确实也不想让她再折磨我了。”
可她话里的那个她。
究竟指的谁?
***
“林少爷,您已经在我面前发呆整整六次了。”
“怎么?是有放心不下的人么?”
裴心穿着露大腿的超短紧身裙,身材火辣,小麦色的皮肤,短发勾在耳朵里,一对闪闪发光的名奢耳钉,看着这个无论是体格还是外貌,都无比完美的“心上人”,调侃着开口。
周围是扭动的腰肢,放肆的尖叫声,喧腾鼓点,更大胆一点的,用手肆意的挑拨意中人。
这儿是宣市最大夜场子,也是最最顶奢的销金窟。
林择深为了那笔赔款,同意林志朝的要求跟裴家千金吃一顿饭,相处后再决定适合不适合,可无论哪方面看,这个女人都跟他的审美没有半点搭上边的。
他敛了敛神,照旧摆出一副浪荡不正经的痞色。
“怎么会,裴小姐是在下可视范围内,最亮眼的异性了。”
“咦?”裴心瞬间羞红了脸。
林择深觉得,似乎只有这一刻,这个短发的女人,才跟那个臭丫头有着几分相似。
他难得勾了勾唇。
***
秦放这天,翘了监督跑操的计分活,跑到校园天台,他想彻底静一静,但是有些徒劳。
因为全校师生跑起操来,声势浩大,他根本无处可寻丝毫的静谧。
只能从天台上向下俯视整个南区的一角。
人群如蚁。
宽窄马路,像是一条条白色的凝练,高楼栉比,交通网庞大盘根错节。
时鹿走了。
离开这里了。
就在第一节 课结束的五分钟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