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暖意从交握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温柔得让苏结心生贪婪,舍不得放手。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不是扭曲的、狰狞的、歇斯底里的。也不是他在醉生梦死城里喝到的那样,疯狂的连灵魂都要燃烧,痴迷到每一分每一秒除了ta什么都无法思考。恨不得将整个身心及所有尊严都捧到ta脚下,哪怕被ta一脚踩碎,只要能换来片刻目光的停驻,便觉无比的幸福满足。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暖的,甜的,是长久的愉悦和难抑的欢喜。
“你……”他们同时出声,然后双双止住,短暂的寂静后又一起忍不住笑了。
花满楼莞尔:“你先说。”
“好。”苏结依然握着他的手,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去过百花楼,发现你是自愿离开的。”
花满楼点了点头:“不错,我确实是自愿跟那个人离开的,因为他说你在这里,而且有人想要你的命。”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苏结的意料,他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么说你就相信了?你也是看过我和西门庄主比剑的,我岂会那么容易就落在别人手上?”
“我自然不信。”花满楼微微握紧了他的手,低声道:“可是万一呢?”
苏结一怔,然后眼底浮上更柔软的笑意:“虽然不会有什么万一,但如果是你的话,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第二件事。”
他缓缓俯身贴近花满楼的耳畔,柔声道:“花满楼,我很想你。”
感觉到面前的人刹那间乱了气息,苏结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微微侧头,带着一丝凉意的薄唇在花满楼脸上一触即分,如蜻蜓点水,却又蕴藏旖旎缱绻。
花满楼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微微蹙眉,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摸索:“你受伤了?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苏结垂眸看去,只见衣襟上有几滴不起眼的血渍,他安抚道:“别担心,不是我的血。”
说完又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我也没有杀人。”
“没事就好。”花满楼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苏结的表情却变得凝重:“我没有事,有事是你才对,你中了林仙儿什么毒?”
“毒?我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舒服。”说完他将手搭上自己的腕间,片刻后摇了摇头:“脉象也并无不妥。”
“难道是她骗我?”
虽然这么说,苏结却并未觉得放心,于是转身准备将林仙儿再拖进来逼问一番,掀开帘子走出去却发现林仙儿和那个老太婆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红衣小姑娘和面无表情的荆无命站在外面。
看到他小姑娘主动开口:“她已经走了。”
苏结低头看她:“那你为什么不走?”
小姑娘踮起脚朝房间里看去,似乎想要越过苏结从缝隙中看到某个人的身影,她脸颊微红,眼中带着仰慕:“我要是走了,就没人给他念书了。”
苏结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这时花满楼也挑开帘子走了出来,他已经听到了刚才的话,神色温和地对小姑娘说:“玲玲姑娘,谢谢你这么多天的照顾,我马上要离开这里了。”
玲玲脸色一白,露出难过的神色:“我早就知道你总有一天要走的。”
而后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不甘,三两步走到花满楼面前,抓住花满楼的袖子,仰头看着他道:“你真的不能娶我吗?我很快就会长大了,你的心上人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会比她更喜欢你,对你更好,所以你娶我好不好?”
苏结:“……”
正当他准备伸手摸一摸头上有没有长出青草来时,花满楼轻轻握住了他一只手,然后对玲玲摇了摇头:“他已经回来了。”
玲玲顿时懵了,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一边震惊地指着苏结,一边不可置信地看着花满楼:“他是你的心上人?可他是男人啊!”
荆无命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那目光极其有分量,让人想忽视都难。
“我喜欢他,与他是男是女并无关系。”花满楼语气温柔而坚定,让小姑娘当即就忍住红了眼眶。
她恨恨地看了苏结一眼,目光充满了敌意,然后大声说:“我不会放弃的,我长大了一定会去找你,我一定能让你喜欢上我!”
花满楼神色无奈,像是在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看到他这个模样,玲玲再也忍不住转身跑出了小楼。
苏结抽出手,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花满楼的肩膀,笑道:“看来你这几天过的很精彩,我以为只有陆小凤会招蜂引蝶,没想到花公子也不遑多让?”
花满楼笑容带着还未消散的无奈和一丝纵容:“她还只是个孩子罢了。”
“小姑娘年纪不大,眼光倒是绝顶的好。”苏结放下手,语气中满是赞赏。
然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让她早生几年,再早点遇见你,怕真的没有我什么事了。”
花满楼的心太软,极容易被纯粹热烈的东西打动,当初如果不是被他搅了局,恐怕真的会陷在上官飞燕身上。而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让玲玲早点遇到花满楼,面对这么直白热烈的追求,花满楼估计很难不动心。
更难得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一旦用情亦会极为深情,一心一意,不会再被其他人的感情所打动,花满楼能单身到现在,苏结觉得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太宅了。
难得跟陆小凤出去一趟,见的都还不是什么正经人,基本都和陆小凤骚味相投,留他一个光风霁月,与出现在陆小凤身边的女人们格格不入,以至于始终没被片叶沾身。
缘分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如果当初被从雪山里挖出来,历遍轮回,就是为了跨越空间遇到这样一个人,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花满楼失笑:“别开玩笑了。”然后对着荆无命的方向道:“不知这位是?”
荆无命不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苏结看着空空荡荡的门口,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一道影子生出了不该有感情,他的主人应该会感到很烦恼吧。”
花满楼侧头:“你说什么?”
苏结便将之前的所见所闻和他讲了一遍,最后笑道:“一个寻常男人,就算不喜欢面前的女人,也不至于需要借助药物才能兴起,他或许不是不喜欢林仙儿,而是不喜欢女人。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只是一道影子,也是有心的,有心就会有贪求的东西。”
花满楼:“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虚无、死寂,又有一股锋锐的剑意,却和西门吹雪叶孤城完全不同。”
“所以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是人,他只是一道影子,影子本来就是虚无缥缈又没有感情生命的东西,只要跟着主人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需要。”两人并肩往外走,刚走到门外,一阵幽香随风而至。
花满楼脚步微微一顿,笑着开口:“林子里的梅花开了。”
苏结沉思了片刻,抓住他的手臂说:“我们去找那位梅二先生,虽然你说自己的身体并无异常,但我总觉得不放心。林仙儿那样的人我见多了,他们为了自己痛快,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花满楼一脸纵容的神色:“好。”
于是两人离开这里后并没有回百花楼,而是转道去了梅二先生所在的梅花草堂。他们上门时已近中午,梅二先生却不在,只有梅大先生在指挥两个童子修剪梅枝,背着他们看都不看一眼。
苏结蓦然想起,妙郎中梅二先生最擅长的是医治外伤和内伤,可论起对毒药的研究,这位梅大先生才是此中圣手。
然而这位梅大先生脾气与他弟弟一样古怪,唯一的弱点就是爱画如命,只要以名画相赠就无所不应。
想到这里,苏结轻轻咳了一声,略微提高了声音对花满楼说:“花满楼,你之前说过伯父不久前得到一幅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是真的么?”
花满楼微微一怔,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微笑回答:“确有此事。”
苏结继续道:“可是我听说《洛神赋图》的真迹早已遗失了,流传下来的只是宋时的摩本?”
花满楼缓缓解释:“原本是这样的,其实家父并不是真的喜爱书画,家中真正痴迷此道的是我三哥。那份宋朝的摩本原本也是我三哥收藏的,后来有人机缘巧合寻得了真迹,作为寿礼送给了我父亲,只是现在想必应该落在我三哥手里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急匆匆奔到了他们面前,还没站定就一脸激动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洛神赋图》的真迹在你家?”
“千真万确。”花满楼神情温和地点了点头。
梅大先生顿时态度大变,立刻招呼童子:“骑鹤,快去取我那坛二十年的竹叶青来。”
然后一脸热情地看着花满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抚掌道:“花家七公子花满楼,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钟灵毓秀,神采不凡。我与你父兄也算旧相识,你今天既然来了,便让我好好招待你一番。”
花满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措手不及,行了一礼道:“不敢劳烦先生。”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苏结微笑着走上前说明了来意:“其实我们今日是特意来找先生的,想请先生看看,花满楼有没有被人下毒。”
梅大先生闻言仔细看了看花满楼的脸色,然后又执起他一只手两指搭在他腕间替他把脉,片刻后摇了摇头:“脉象沉稳,柔和有力,节律均匀,并无异常,不是中毒之象。”
苏结听完忍不住皱了皱眉,难道林仙儿真的只是在骗他?可是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心神不定?
还没等他想出结果,花满楼已经被热情的梅大先生拉进了草堂中,他也只能抬步跟了上去。
梅大先生言出必行,果然拿出了二十年的竹叶青招待他们,还亲自给他们倒酒,一杯下肚以后他看着没有动作的苏结,有些疑惑又有些不悦:“你怎么不喝?难道我这二十年的竹叶青还不足以入口吗?”
苏结正想说话,旁边的花满楼却自然地将他的酒杯端过去,带着歉意对梅大先生笑道:“先生勿怪,我这位朋友从不饮酒,这一杯便由我代他喝吧。”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梅大先生便也不再理会苏结,只专心和花满楼说话,二人都是风雅之人,围绕着书画这个主题可谓相谈甚欢,苏结也不插话,只把玩着自己的那只酒杯,指尖摩挲着花满楼刚才喝过的地方,眼中沁出点点笑意。
酒过三巡后,梅大先生忽然开口:“花公子,那幅《洛神赋图》可否借来一观?”
花满楼闻言半点不觉意外,笑着点了点头:“此事倒不难,待我回去与三哥说明,便借来与先生一看。”
梅大先生听了以后神色却变得有几分不自然,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是不要告诉你三哥是我要看,否则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花满楼:“这是为何?”
梅大先生支吾了片刻才说:“三年前有人求我治病,说是以一幅王摩诘的真迹作为诊金,我答应了。谁知那人事后反悔,说此画已被人重金定下,说给我多少钱都行,就是不能把画给我。哼,我梅大何时受过这样的闲气,便以观画的名义偷偷用一幅赝品调换了真迹。事后你三哥曾找上门来,被我叫人撵出去了。”
花满楼:“……”
原来是这样的“旧相识”么?
他颇有啼笑皆非之感,最后只得安慰道:“若是三哥知道内情,必不会怪罪先生的。”
梅大先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你能借来《洛神赋图》么?我保证只是看看,不会做多余的事。”
花满楼颔首:“愿尽力而为。”
梅大先生顿时喜笑颜开,又给花满楼倒了一杯酒,正欲再夸他两句,却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他们从窗户往外看去,就见一群人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是一男一女,女子明眸皓齿,美艳绝伦,而她扶着的男人虽然也极为英俊,却神色苍白,虚弱憔悴,一副病怏怏风一吹就倒的模样。
又走了两步,男人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女子顿时大急,失声喊到:“冲哥!”
然后抱着男人焦急地冲进屋里,问道:“梅二先生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