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人言可畏
国之盛衰, 并非是只有在赈灾上才会花钱。应战数十年,北绍的国库一直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
谢欢音落,又换了太后顿声。
“拨款倒也罢了, 他想要调兵……”她担忧地看了一样魏央, 拿不定主意。
“给他。”
魏央风轻云淡地合上文书, 放回了原处,“他所言句句属实, 北境的民乱我早先已有耳闻, 八千人,并不算多。”
“请兵并非大事,他要八千,我给一万,只要他能救水平乱。”
“但这两百万灾银……”魏央望向谢欢,将问题又丢回给了他。
谢欢凝眉思索了许久, 想到十多年前,曾遭旱瘟, 太后募富捐银。
然而, 他还未出声, 太后便否了他的想法。
“募富捐银耗时费力, 况且北绍也没有第二个陈郡王府。”
能募集到两百万两白银的可能性, 微乎其微。
哑声片刻, 太后不自觉地叹了一声:
“灾银的事情,还是哀家来想办法吧。”
就这样,白慕石上书后的第三日, 魏央拿出了镇国将军府的金令,白纸黑字,乌金黑令,调兵一万整。
而太后东拼西凑,也神乎其技地筹出了这两百万两。
白问月知晓这件事时,正展纸提笔,并无任何反应。
夏饶知事,看的明白:“将军调去的这一万兵力,相信白大人一定会物尽其用。”
至于是怎么个用法,太后、将军、甚至是皇上,心里都再清楚不过了。
白问月兴致正满,只催促夏饶研墨,准备作画,未曾接话。
乌玦墨锭,磨水成汁,细白的狼毫吸墨饱酣,微微思索,接着便开始笔行春风,抑扬顿挫。
夏饶研磨的手停了下来,仔细瞧了一眼,只见她停笔顿墨间,一副栩栩如生的兰花图便绘了出来。
白纸的尾端,细长的正楷,还自题了‘知信’二字。
“如何?”白问月问她。
夏饶放下墨锭,赞道:“不俗。”
缓缓放下手中的笔,轻声笑了笑,似是对夏饶话十分满意。
“墨迹干后,让宋书给贺大人送去吧。”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宋书便来了。
“夫人。”
“正说着你,你便来了。”白问月看了一眼兰花图,“待会帮我把桌上的东西送去贺府。”
宋书抬眼,瞧见了成画不久的兰花。
“是。”
端起手边的青瓷,无意瞥见宋书手中的信封。
“有事?”
宋书颔首,答道:“回夫人的话,我来送信,刚到的加急信件。”
白问月幽幽地饮茶:“将军快回来了,先放他桌上吧。”
——
魏央回来时,已经是月挂东南二更天了。屋外满地月色,屋内香薰撩人。
白问月独自用了晚膳,知晓他还要耽搁些时辰,便早早地宽衣歇下,没有等他。
魏央回府后先奔不闻居瞧她,她睡的浅,门声响动清风入室,她从梦中迷迷糊糊醒来。
揉了揉睡眼,声音有些朦胧:
“回来了?”
魏央卸下满身月光,身上有微微凉意。他轻步移到床前坐下,吻了吻她的额头,有些歉意。
“嗯。”
“吵醒你了?”
半梦半醒,意识有些涣散,白问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几更了?”
魏央瞧了眼窗外,答道:“快三更了。”
“这么晚了?”她往里处挪了挪,“快宽衣睡下吧。”
见她这副模样,魏央有些忍俊不禁,弯唇笑出了声。
“你先睡吧,我还有些事要去书房处理一下。”
“嗯?”白问月忽然清醒,“还有事?”
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但转念一想,近日朝中多事,他的确异常忙碌。
不等魏央说话,她便自顾自从床上起身,随手扯了一件外裙穿在身上:
“我陪你一起。”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魏央一愣,一时不知该从何拒绝起。
“你无需陪我……”我还要忙些时辰。
然而话还未说完,白问月便出声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白日里睡觉的时间多,不差这几个时辰。”
穿好外裙,又系了一件披风,见魏央还坐在床上不动,又忍不住催促了一声,“走吧。”
她右手里握着一盏明灯,左手牵着他,纤细的身形走在前面,魏央忽然多了几分恍惚。
分不清真假。
“是灾银的事?”清声忽起,白问月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问道。
魏央下意识点了点头,察觉她看不到后又补了一声:
“嗯。”
“两百万两,的确不是一笔小数目。”她故作俏皮地咂了咂舌,但话锋一转,她又道,“不过太后还是有办法的。”
“嗯。”
“筹到了灾银是好事,应该高兴。”
“嗯。”
白问月仔细瞧着脚下的路,听着魏央有气无力的心情,沉了沉声,似是抚慰:“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你们做的都很好。”
月光洒在廊檐下,透光朦胧的光亮,魏央淡淡地望着她的背影,神情隐在黑夜中,让人看不清楚。
“嗯。”
——
有了这一万兵力和两百万两白银,赈灾事宜进行的格外顺畅。
白慕石未曾辜负皇恩信赖,不过三五日,便已经沿着各城主线,找到了最佳的路段。只要将沿路的障碍移除挖通,那囤积在城里久不下的大水,便会随着挖出的这条渠道,流入青江。
青江西自南赵,东至东海,贯穿整个北绍,可纳百川。
另一方面,
疏水的工作有多顺畅,平乱的事宜就有多不顺。
白慕石毕竟是个文官,在打打杀杀和杀鸡儆猴的手段上,终是欠些火候。
暴,乱不止,民匪不断增长,魏央多调的这两千人,并未用在刀刃上。
生事的暴民大多数是寻常百姓串同,然后伙同地方土匪勾结,从而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自然不想再去过那些无止尽挨苦挨饿的生活。
魏央曾给白慕石书信,让他严处部分行迹恶劣的土匪,以儆效尤,杜绝民乱的增长。
白慕石杀倒是杀了,可因为力度的把控不周,并未起到杀一儆百的威慑作用。
是以,这民匪结合,祸乱不止。
与此同时,
北境的民乱还未得到改善,段丞相府忽然传出噩耗,说是段大小姐,在家里悬梁自尽了。
宋书传来消息的时候,魏央与白问月正在书房忙于各自的事。
他话传的仔细,自通奸之事立案起,段听兰如何回丞相府、如何遭受人言非议、如何被人背后诟病说的一件不落。
宋书道:“女儿家脸皮薄,传出这样大的丑闻,段大小姐心里肯定难以承受。况且,如今眼下帮助廷尉院审查丞相府的证人,还是孟开。”
然而白问月却并不这么认为。
“压死段小姐这根稻草,应该是她的父亲,因她受累才对。”
段升这些年来的努力和声誉,因为女儿与人通奸全部毁于一旦。
别人会只说她段听兰不知廉耻,是淫.娃.荡.妇吗?
这场流言蜚语里,必定还会指责丞相大人教女不当,有失本分。
若只是名声的问题倒还罢了,可眼下的段升,不是正处于‘停职查办’吗。
她为人子女,如何受得父亲一生的清誉毁在自己手中。
段升停职,白慕石远赴北境,朝中无人顶梁,大部分的事宜都分摊在了魏央与贺同章的身上。
听罢白问月的话,魏央忽然停下了笔,若有所思道:
“丞相府的事情,怎么有些熟悉。”
“嗯?”白问月抬首,有些好奇,“熟悉?”
仔细想了想,
魏央提笔沾了沾墨,有些不确定地回道:“和当年的陈郡王府似乎有些相似。”
陈郡王府。
白问月停下手中的动作,想起了这么一位人物,老亲王谢蕴,英明一世。
却因他的女儿谢宁和饱受非议,声名丧尽。
最后宁和郡主因为不忍连累父名,也是选择了吊颈而死。
魏央这样一提,倒的确是有几分巧合。
她心中只是这样想,人言如刀剑,积销能毁骨,果然不假。
却并不知晓事无巧合绝对,当年谢宁和的死与太后有莫大的关系;也不知晓,如今丞相府所遭遇的这一切,不过是谢欢如法炮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终究还是因为谢家人的生死,怪罪于魏荣芊。
当然,这些事情魏央未曾说出口,她也无处知晓。
“段小姐,死了吗?”白问月将视线重新投回了书上。
宋书如实回禀:
“下人发现的及时,段小姐被救了下来。”
似是早有预料,白问月微微点头,段升是有心的人,女儿存了什么心思,他自然再清楚不过,定然会提早做好防范。
日头下了不少,大约快到申时。
思索了片刻,白问月忽然放下手中的书:
“将军还要忙上多久?”
魏央顿笔,抬首望她:“嗯,怎么了?”
“我想进一趟宫。”
天时地利人和,此时进宫,一切刚刚好。
“一个时辰。”隐约能猜到她所为何事,魏央沉声道,“再等一个时辰,我陪你一起。”
白问月本想说明日去也行,但听到魏央这么说,便把话咽了回去。
“好。”
丞相府成为众矢之的,白慕石远在北境,太后也还不知他私下早已倒戈谢欢,再加上这忽起的民怨与暴.乱,无论是哪一件事,对谢欢来说,都是喜出望外。
白问月重新拿起书,她猜想,此时的谢欢或许正庆幸,政权到手,‘还政’再议,太后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开始被他逐步架空。
若是没有前因后世,没有她,她倒也想看看,谢欢会如何对付魏央呢。
如何夺回兵权。
八月末,金秋盛节是上好的时日,适宜婚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