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漠里气候多变,白日里还是热气腾腾,到了晚间就寒风凛冽。
宫九拢紧了狐裘,探手在火堆前烤了烤,火堆的白烟袅袅上升,消散在云端。
他呵出一口白气道:“找我干嘛?”
“我需要你把我的琴找回来。”崔清越手里抱着汤婆子瑟缩成一团。
宫九指着自己疑惑道:“我看起来很像很好说话的人吗?”
崔清越道:“不像。”你只是个找不到路的智障而已。
宫九道:“那你就是在命令我了。”
也不知道太平王府是怎么教人的,能生养出宫九这样的人。
“我不是命令你,只是请你帮个忙,至于帮不帮就全看你了。”
宫九看了她片刻,手中的沙子握紧又流下,“你的琴在哪里?”
崔清越道:“同酒一起放在了马车里。”
崔清越观察了好几日,她的琴体积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白飞飞将青玉流收走后,她上车时见到她把琴和装酒的马车放在了一块。
宫九道:“那马车在哪里?”
她就算说了马车在哪里,以宫九的性子还不一定能找得到,她叹道:“让沙曼姑娘去。”
一个漂亮的女人可以让人少了许多的戒备心,正因为如此,没人会想这个漂亮的女人武功高强,能打的你满地找牙。
而且一个女人想打探些消息也是很容易的。
她现在行动不便,身边都是白飞飞和快活王的人,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若是和别人呆久了,白飞飞就会自动上门。
“看来,走了一个,你还能找到一个。”
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白飞飞笑道:“九公子,你跟王爷的未来娘子这么亲密,王爷看到了怕是会想多吧。”
宫九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后的沙子离去,离去时还特意对白飞飞道:“你和她,眼光都不怎么样。”
白飞飞盘腿坐下,眼中是少见的迷茫。
报复的方法千千万,何必要选这条我自己当自己的后妈这一条。
崔清越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报复快活王,等你嫁给他,他知道了他娶了她的亲身女儿难道他就是忏悔吗?”
他不会。
他只会若无其事的杀掉你,当做这件事情从没有发生,成大事者从来都不拘小节。
这个报复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痛苦的都是自己罢了。
白飞飞给火堆里添了添柴,道:“当我有意识起,报仇这两个字就灌输在我的脑海里,我连做梦都在想着这两个字。恨和痛苦占据了我所有的生活,不是你们这些人轻轻松松说的那样容易就能放下的。”
她还记得母亲的鞭子在她练错武功的时候会毫不犹豫的挥下来,一开始鞭子打在身子还觉得疼,可后来,她被打的麻木、没有知觉,毒打已经成了她的家常便饭。
她开始认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可后来发现,并不是。
小时候她偷偷跑出过宫,去了外面看见了其他人的生活。
大街上小孩子到处乱窜,手里拿着糖葫芦四处追逐,他们笑得特别开心。
还有几个小朋友围在墙角看只可爱的白猫,他们围着它,将手里的食物放在掌心,白猫温热的舌头一卷,食物就进了肚。
他们一个个咯咯笑起来了。
在她听来这笑声刺耳极了,为什么他们不用练武功,为什么他们玩乐不用挨鞭子,为什么他们能笑得这么开心。
为什么,她不能。
恨意在她心里蔓延,她恨世上所有活的开心、幸福的人。
她冲过去,把小朋友推开,当着他
们的面把小猫提在手里,一把掐住它的脖子。她的指甲扣进了它的肉里,道现在她都能感觉到鲜血的热度,和它跳动的心脏。
手捏的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小朋友惊恐大叫,白猫挣扎的爪子在她手上画出一道道红痕。
她一点都感觉不到痛,只觉得畅快。
她笑着把猫的尸体丢到了他们面前,叫你们笑的那么开心,让她都不开心了。
小孩子跑开叫来了父母,所有人指着她眼里是惧怕和厌恶。
她离开了街上,看来她不适合这里,她还是适合呆在黑暗里,整日与孤寂为伴。
那只猫是她杀死的第一只活的东西,回幽灵宫后,她还邀功似的跟母亲说,可母亲阴沉着脸,狠狠的给她吃了一顿鞭子,嘴里说着,“你这样怎么替我们报仇,怎么杀死柴玉关!”
鞭子打在她的身上,可她心里想的却不是报仇,她想到了那只猫挣扎在地的样子,还有那些孩童惊恐的表情。
她忍不住笑出来,可眼睛却有泪水不自觉的滴在地上。
她就是要让别人不开心,这样她才能开心。
崔清越侧头看她,一开始她就看出了她装在柔弱外表下的倔强。
仇恨真的能让人变得这样扭曲吗?能让一个母亲亲手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复仇工具。
崔清越道:“我不懂,我没有你的经历不能感同身受你的遭遇,我也不想劝你不报仇,只是你可以选个别的报仇方式,何必糟践你自己。”
白飞飞轻笑一声,手撑着膝盖笑看她,“别的报仇方式?”
崔清越想了想,道:“比如手起刀落,把他……”她比了个手势,然后道,“他祸害了那么多姑娘,连男人都不是了看他还能怎么祸害。”
“然后再把他武功废了,他那样自负,肯定受不了。”
白飞飞哈哈大笑起来,“什么江湖正派人士,恶毒法子比我这个妖女还多。”
“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全都是外人的定义罢了。我要做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只在我自己,不关乎他人,也无所谓正邪。”
谁又能保证一个好人一生没做过坏事,而一个坏人一生又没做过一件好事。
白飞飞还在笑,可崔清越却能感觉到她的心里在哭泣。
她笑着离开,也没有向往常那样继续的讽刺她。
真是可怜的人,换一个家庭,也许会变成一个温柔善良的大家闺秀,闲时呆在家里,抚琴读诗,大方又善解人意。
引得十里八乡的好儿郎暗自倾心。
只可惜世间没有也许。
她也仍旧是这个疯狂、偏执的白飞飞。
一夜过去,马车外的火堆也熄灭了。
风沙渐渐变大了,马车一路疾行,已经行了几日也丝毫不见快活城的踪迹。
按道理说这茫茫沙漠没有能隐藏的地方,可空旷的大漠就是看不到耸立的城楼。
马车停了下来,车外的疾风骑士恭敬道:“姑娘,快到快活城了,请蒙住眼睛。”
崔清越接过黑色的布巾,也没有为难他,和朱七七一起蒙住了眼。
朱七七小声嘀咕道:“这快活王活的小心翼翼,比老鼠还不如。”
崔清越凝神静听马车的动静,她道:“有些人总是很怕死的,他怕他唯一能卸下心防的地方被发现,他怕他被他害过的人复仇。”
快活王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马车咕噜咕噜的缓缓往下驶,没错就是往下驶。
难怪,难怪一望无际的大漠根本看不到有什么城楼的地方。
原来所谓的快活城是建在地底下。
相传大漠深处有一个神秘的楼兰古城,这里是古楼兰留下的唯一痕迹,在这楼兰古城里有的是数不尽的财富,也不知是底下的城堡会不会是当初昙花一现的古楼兰。
最后这座城堡的最后会不会像它结局一样。
取下布巾,这个殿堂金碧辉煌,快活王坐在最顶端的黄金高椅上,所有人不得不仰头看他。
这下子宫九相信了快活王想当皇帝的话,他立即吩咐沙曼找到崔清越的琴。
沙曼复杂的看着他,道:“你好像变了。”
变得像个人了。
宫九背手道:“你好像话变多了。”
沙曼闭嘴,带着淡淡的又含忧愁的笑去和几个急风骑士交谈。
婚礼定在七日后,那时候,会有许多江湖中人赶往快活城来奔赴快活王的婚礼。
朱七七已经愁眉苦脸好几日了,她趴在桌上看着一脸淡定的崔清越急道:“你真的要嫁给那老不死的?你可真把我急死了。”
一个黑影闪身进来,朱七七当即大叫,却被黑影捂着了嘴,等她看清来人时候,吃了一惊,“熊猫儿,你怎么也在?”
熊猫儿嘘声道:“我好不容易摸进来的。”
朱七七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他像熊猫儿又不像熊猫儿。
她插腰道:“好你个臭猫,这些天你死哪里去了?你是来救我们出去的吗?”
熊猫儿无奈耸肩道:“我这些天都跟着快活王呢,这快活城是快活王的天下,机关重重还有重兵把守,想要把你们救出去,就是小孩子喝烧洒——够呛!”
朱七七泄了一腔气,惨道:“那该怎么办啊。”
崔清越不慌不忙道:“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它就自然得直。”
朱七七愁道:“看来,是皇帝不急,我这个宫女急死了!”
熊猫儿道:“我来这是想与崔姑娘说,快活王听白飞飞说你和江南花家的七童关系甚好,他又名义上是你的叔父,他还特意派急风骑士去把花满楼给请来了。”
崔清越满脸怒色,“好啊,白飞飞可真好,她倒是还怕我跑了威胁我。”
花满楼来了,就代表陆小凤也一定回来。她表面担心,实际上心里又多了一份底。
快活王实在是太自大了,总要付出代价的。
婚期很快就到来了,喜娘早早的就把崔清越薅了起来,她就像提绳木偶一样任她们随意摆弄。
喜娘笑道:“今天这两位新嫁娘可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两个人哩,王爷可真是有福了。”
喜娘吩咐丫鬟替她梳妆好,自己亲自替她上妆。半响后,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骄傲道:“姑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喜娘正要替她盖上盖头,崔清越伸手拦住了,“盖什么盖头,我崔清越又不是见不得人。”
喜娘愣道:“好,姑娘说不盖,就不盖。”
这两位新嫁娘,脾气倒还一样,都不乐意盖盖头。
喜娘把盖头揣进怀里,心里心疼,这可是上好的蜀锦织成的盖头,别人连做衣服都不舍得沦为盖头还遭人嫌弃。
人比人真是妒忌死人。
快活王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王怜花坐在台下,拳头握着凳椅,青筋爆起。
他问道:“沈兄,你恢复了多少?”
沈浪道:“不多,八成。”
王怜花道:“已经差不多了。”
快活王这个老不死的,临到头还想跟他抢媳妇,死去吧。
喜娘搀着崔清越在转角同白飞飞相遇,两个人一个一身白衣,一个一身红衣。
一红、一白,天差地别。
她身边依旧跟着的是快活林哪里替她梳妆的灵儿。
她低垂着头,安静的扶着白飞飞的手。
两个人并排去了殿内,一开始还吵嚷的大殿霎时鸦雀无声,几个好色的人还情不自禁的流下了口水。
这快活王真是好福气,娶的妻子是这么美的美人,还一娶就是娶两。
殿下花满楼眉头紧锁,陆小凤倒是轻松,他叹道:“没想到侄女穿红衣还挺漂亮。”
坐在花满楼旁边的姑娘一脸迷茫道:“七童哪个是你侄女?”
再一次看到花满楼旁边姑娘的容貌的陆小凤,不得不感叹还是傻人有傻福,就在小楼里呆着还能从天而降一个姑娘。
还是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漂亮姑娘。
她看到殿上的崔清越,平淡的声音里带了些惊喜,“是崔姐姐。”
花满楼温声道:“你认识清越?”
女子点头道:“崔姐姐救过我,她果然说的没错,我还会见到她的。”
陆小凤怎么觉得不对劲,指着花满楼道:“你们这辈分有点乱,一个叫她侄女,一个叫她姐姐,花满楼,你不比她辈分要高了。”
花满楼笑道:“我们各自称各自的,有何不可?”
女子也应和点头。
陆小凤叹了口气,“看来,某人也快好事将近了。”
殿上,快活王摸了下长长的胡须。白飞飞拿过喜娘端的盘子里的酒敬快活王。
快活王笑着同她喝下了。
白飞飞退到一旁,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一直没有动作的崔清越。
她端起酒杯,一杯酒敬到了地上。
她涂着口脂的唇,开口道:“柴玉关,你年纪都可以当我爹了,还妄想娶我为妻,你配吗?”
“侮辱王爷者,死!”
孤独伤从暗处显现,一道劲气隔空打向崔清越,可半途却被另一道劲气把打散。
厚重的石门大开,穿着白衣的姑娘们从大门处进来。
她们个个长的千娇百媚,瞬间把殿里大部分的男人目光给吸引走了。
“快活王,你结亲怎么不请我这个新邻居来讨杯酒喝。”一位黑衣女子冷声道。
站在她旁边的粉衣女子跟她一冷一热,她笑容甜美,柔声道:“没想到快活王这么小气哩,连杯喜酒都不舍得请我们姐妹喝。”
快活王道:“邀月和怜星两位宫主若想讨杯喜酒喝,本王自然欢迎,可若是要来砸场子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白飞飞看着殿下混乱的情况道:“没想到崔姑娘后手还挺多,竟然能请动移花宫,可你又怎会知这不是快活王请君入瓮的计谋。”
崔清越道:“那你又怎会知,这不是我翁中捉鳖的计谋。”
白飞飞惊道:“你难道没有……我可是亲眼看着你把散功丹吃进去的。”
崔清越道:“还得多谢王夫人的解药了。”
白飞飞失色道:“不可能!”
她身侧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灵儿”勾住白飞飞的脸,道:“没想到白静长的不怎么样,生出的女儿倒是长的不错。”
白飞飞惨然道:“王云梦……”
她怎么忘了,快活林是王云梦的地盘,顶替一个丫鬟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王云梦嘻嘻笑道:“好姑娘,你应该欣喜你不会嫁给那老王八。只是呢,想杀他,还得我先来。”
她撕掉脸上的面具,朝已经和快活王开打的邀月道:“死女人,这老王八放着我来。”
邀月接下快活王一掌,不屑道:“凭什么让你来?”
王云梦下场,三个人互相争斗了起来,谁也不让谁。
白飞飞瘫在地上,崔清越道:“你快要报仇了,你不高兴吗?”
虽然不是她亲手报的。
白飞飞抬头,一掌拍了上去,崔清越双手一挡,喊道:“宫九!”
沙曼把手中刚刚找来的琴丢给崔清越,道:“崔姑娘,接好。”
崔清越向上一跃,抱着琴缓缓落下,“谢谢沙曼姑娘了。”
沙曼行礼道:“崔姑娘不用客气。”
白飞飞厉声道:“孤独伤,还不快把企图谋害王爷的逆贼抓住。”
孤独伤嘶哑道:“谋害王爷的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说完,他一掌拍向了没有防备的白飞飞。
白飞飞吐出一口血,道:“孤独伤!”
孤独伤道:“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聚气到掌上,虚空拍出一掌,崔清越抱着琴转身躲避。石头砌成的地面上多了一个深深的手掌印。
一根绑着金色圆球的白绸打向了孤独伤的脸,他双手接到,可那个诡异的金色小球竟还会拐弯,硬生生的往他背上打。
“崔姐姐,我来帮你。”
一身白衣的女子凌空而来,恍若姑射仙子,容貌清丽无双。
人们常说天宫之中的仙子应该是最美的,可是那高高的天宫仙子谁又见过呢。
可是一见这个姑娘,他们知道了仙子是究竟是怎样的美丽。
她手中绑着圆球的白绸就跟有生命一样,把孤独伤大的毫无招架之力。她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年纪的姑娘竟然能跟孤独伤打斗,还占据上风。
崔清越想了又想,她印象中似乎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
难道?又是她师傅的“风流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