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嫁(捉虫)11
昌国公世子季澹,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浪荡子,在这点上,真做到了子承父业。
十二三岁就学会玩女人,屋里的丫头媳妇子染指个遍,不到十五岁,已在各大青楼妓寮混得脸熟,前后十年,成为这一行当首屈一指的大金主。
若说京城的世家高门子弟,大多心仪昭宁长公主,将她视作心目中的皎洁月光,可望而不可及。
季澹则不然,他一心只想把这轮明月拖入尘埃,与光和尘。
三年前,在华清园给她下“消愁”的,就是他。
比起亲儿子唯唯诺诺的性子,季太后对这个侄子疼爱更甚,最重要的是,陆霓嫁给季澹,那才叫生不如死。
但对于陆霓来说,嫁季澹总比和亲强,起码她人在京城,还有办法替阿瓒安排好退路,让他熬过两年逃出生天,那之后,她大不了鱼死网破。
而眼下,她窥到一线生机。
“娘娘,我想看一眼父皇的遗诏。”
陆霓的目光落在太后手边的国玺及诏书上,流露质疑。
大行皇帝的遗诏已对百官宣读,便是盖棺定论,她在此时发难,季太后丝毫不怵,抬手示意秦大明上来。
陆霓上前一步,立在御台阶下,“不必劳烦秦公公,本宫自己来看便是。”
季太后犹疑睨她一眼,似在掂量,难不成她还敢当众撕毁诏书、砸了玉玺不成?
须臾,她含笑招了招手,“来。”
陆霓站在太后座侧,双手拿过诏书徐徐启开,垂睑细看了一遍,落款处日期在半月前。
她状似随意问了句:“是耿太傅拟的?”
季太后掀了掀眼皮,眸中分明挟着一丝讥嘲。
“昭宁好眼力,不愧是你父皇亲自教授的书法。”
太傅耿春秋是正熙帝的启蒙之师,如今年事已高,告老致仕,皇帝念旧,留他在京城多住些时日。
陆霓精于书法,能辨名臣大儒字迹,一看便知,细想一回,记不得半月前耿太傅有否进宫。
她本也没打算在此时细究,倒是季太后,还是说了两句场面话。
“昭宁,你要体谅你父皇的难处,他是一直偏爱你和瓒儿多些,可毕竟皇位关乎一国之重,先皇后早逝,肃宁侯府凋零,如今连爵位都无人继承,二殿下一来尚年幼,二无戚族依仗,如何坐得稳这大位?”
陆霓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启唇淡笑,“娘娘说的是。”
她放下诏书,旋身退下御台。
上来走的是正中玉阶,此时却是沿着左侧下来。
陆霓微提裙摆,款款步落阶台,从这儿走回原先站立之处,正好要经过坐在左首位的季督尉。
素白裙裾无香无佩,随着步伐轻扬,带起一阵幽淡的女儿体香,袭向端坐椅上的人。
在离得尚有三四步的距离,季湛突然起身,动作过快,沉重的金丝楠木座椅被带得晃动几下,发出沉沉闷响。
而他已两步退开,站到远离陆霓的那一侧椅后。
这一下动静,令得殿内几人纷纷侧目,眼见季湛急促狼狈的样子,太后和解太尉诧异之后,继而面色古怪。
关于季督尉这位朝中新贵的传闻颇多,其中一条,说他厌女成疾,已到了靠近三丈之内,便难以忍受的地步。
陆霓被他的反应吓得心口一窒,才省起这一茬,计划被打乱,不由深感懊悔。
对方下颌紧绷,薄唇几乎抿成一线,面具隆起的额部勾绘粗重线条,此时他整个人就像一头悍猛的上古凶兽,准备随时跃起,择人而噬。
本要悄声说给他听的威胁,眼看是说不成了。
陆霓迅速在他身上扫视一遭,目光落在腕甲上方,露出的玄色衣衫被利刃划破一道裂口,渗出的血迹不大明显。
她灵机一动,俏生生开口:“哎呀,你受伤了……”
语声轻软娇糯,略带讨好,需要一份默契,才能听出挟在其中的央求之意。
初遇时,她也曾说过这句话。
山岚夜雨,杏花翩飞,她一身素服与那夜一模一样,像个从雨中走出的小精灵,娇靥含春、媚态天成,望向他的眼神,如同注视落入陷阱的猎物,生杀予夺,仅在她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