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18
灯光亮起,秦顾隐约瞧见前头有人影过去,他顿了顿,伸手敲了敲桌子,“苏宴如今在何处?”
“被关押起来了,等候处置。”
秦顾垂眸思索一番,仍旧有些不放心,“你前去看一看,是不是小君把那混账提审上来了。”
靳秦一听也不陪老丈人喝茶了,连忙往秦君的卧房去。
药香四溢的房间,秦君靠在床沿上,看着房间里的帷帐,从它们的纹理看到垂挂的穗子。
门口响起敲门声,“陛下,人带来了。”
秦君嗓子有些痒,她微微的咳了咳以后,才说道,“让他进来。”
苏宴进门的时候闻到了那股浓重的药味,他的步子有半晌的的停顿,随后才大步走进去。
他身上依旧干净不见丝毫落魄,只是眉心有一处伤疤,那是之前沈容拿剑刺的。
“参见陛下。”苏宴撩袍跪下。
秦君看着他,冷笑一声,白皙的手撩过胸前的长发至背后,冷声问道,“你还知道我是陛下?”
苏宴闭了闭眼,声音平静,“未曾忘过。”
未曾忘过?
秦君觉得荒唐觉得好笑,伸手将床边的玉佩砸到他伸手,怒道,“我看你是忘得干干净净!”
门口匆匆走来的靳秦听到这声怒吼后,毫不犹豫推门进去了。
两人看到靳秦推门进来皆是不同反应。
秦君是惊讶,苏宴是愤怒。
“未经陛下允许,你怎敢擅闯陛下卧寝!”苏宴此刻跪在地上,他在靳秦面前向来以胜利者姿态出现,少见这般。
这样被靳秦瞧见,他十分恼怒。
靳秦漠着脸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出言讥讽,“戴罪之身敢这般跟朝中一品官员说话?好大的胆子。”
苏宴被气得气息不稳,秦君怎么说他都可以,但是靳秦不配。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我和陛下多年之情,尚且如此,你呢?你算什么!”苏宴此时算是撕破了脸,不再伪装了。
然而苏宴越生气,靳秦就越高兴。他想起他从前每日在昭阳殿里羡慕苏宴,羡慕他每日自由出入昭阳殿,羡慕他能和陛下同进同出。
现在,他也在嫉妒他了,真让人畅快。
靳秦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宴慢慢的笑了,“苏大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您这些年,陛下可曾看过您?”
他说着,走进苏宴,单腿跪在他面前,凑近他耳旁,“您可曾牵过陛下的手,抱过陛下一次,吻过她一次?”
苏宴尽力压制心中翻涌的嫉妒,咬牙,“我不曾,难道你……”
“我就是有!”靳秦压低着声音打断他,像毒蛇盘亘在他耳边,“五年前,您不是一直都怀疑陛下和谁好了吗?”
苏宴心中一跳,不可思议地看下他。
靳秦心中那股子压抑的暴戾一瞬间全部散开,伸手摁住他的肩膀,带着兴奋,“夏季的时候是不是总看见陛下身上的红印?是不是在想是谁染指了陛下?是不是怎么查也查不到?”
苏宴一瞬间明白了,想起来揍他,但却靳秦单手摁跪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
靳秦喟叹一声,想着从前自己的那些藏得不能见人的阴暗心思,“那就是我留在陛下身上的,就是我故意留在陛下身上,想让你们这些贵族公子们都看见呢。”
“你放肆!!!”苏宴的怒火压不住,眼中是怒气和嫉妒交杂。
他越气靳秦越畅快,这就受不了了?
从前撺掇祁恪去对付他的时候,难道没想过有今日?!
“苏大人!”靳秦厉喝,“陛下让你起来了吗?”
他趁此丢下了最后一句话,“大人知我姓名可曾想过是什么qin字?”
苏宴眼中一缩,猛地看向他。
靳秦嘴角一勾,“靳就是百向断靳的靳,而秦,秦君的秦。”
“你敢直呼陛下名讳!你以为我信你的话?!”
陛下名讳天下人皆避之,怎么可能允许他起这样的名字!
“不信呐?”靳秦嘴角的笑容更大,“若有幸,大人翻阅我递上去的奏折,落名处,写的是什么。”
苏宴眼中开始有些动摇。
靳秦继续说道,“陛下就是知道,她早就知道,她纵我,你待如何?”
“靳秦。”秦君淡淡出声。
靳秦一收刚刚在苏宴面前狂妄的样子,恢复之前淡漠的表情,看向秦君,“怎么了?”
“你先去看看小言,我有话同他说。”
他从善如流,起身要退出去,退出去前,他听到苏宴沙哑的嗓音问,“陛下,小言,是谁?”
靳秦嗤笑一声,是谁?是他儿子,未来的天子。
屋内陷入了一种寂静,秦君在思索要说的话,而苏宴是不敢说话。
他不愿意相信刚刚靳秦说的那些话,可是秦君的态度又让他觉得靳秦说的是真的。良久的沉寂以后,苏宴再次开口。
“陛下,您说的,小言,是谁?”
这一次,秦君回答了。
“是朕的儿子。”
苏宴如遭雷劈,向来运筹帷幄的他如此错愕,“陛下…陛下的儿子?您何时……”
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苏宴怔怔的看着她。
昭阳公主突发疾病……
昭阳殿封锁一年……
一年……
他声音有些抖却尽力维系平静,“是……靳秦的?”
秦君点点头,她抬眼看着他,“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语气之冷漠,一如既往。
苏宴倏地笑了,抬头看向秦君,“陛下,您总是这样,划清和我的界限。”
“朕与你的情谊和华楚和祁恪都是一样。”
不提杜华楚和祁恪还好,一提他二人,苏宴表情更加扭曲。
“一样?根本不一样!”他大吼,“祁恪入仕就是禁卫军,不过多久便被您升为禁卫军统领!我呢?!您把我丢去翰林院那个地方磨了多久?”
他有些颓唐,“从小就是这样。无论我做的多好,周围人只会说,这是苏大人苏丞相的儿子,好像我做的那些努力只是因为我是我爹的儿子一样。入仕,我进了翰林院,那些不如我的却都去了高位。您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人在看我的笑话?”
秦君眼中失望更甚,“你就是这么想的?”
“那您让我怎么想?”
秦君轻笑一声,语气中的失望丝毫不遮掩,“我初登基,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一派是我皇爷爷留下的老顽固,一派是拥立诸侯王的,一派是反对我登基的,百官之中难找拥立我的。”她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那年科举,众多学子当中只有你进了新立的翰林院当中,你觉得我对你不公?”
她觉得可笑,“我把你当做亲信,才让你去了翰林院。”
苏宴根本不信她的话,“把我做亲信?把我做亲信就是让我去那个整日整理文集的翰林院?!”
“翰林院是天子门生才能进的地方!”秦君怒道,“你懂什么!那是我父皇留给我培养自己的亲信的地方!里头都是我父皇留给我的人!若不先让你进去磨练,你又怎么做好将来的事情!”
苏宴愣住,跪坐在地上看着秦君,艰难地开口,“您……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这么聪明,会明白我的意思,却不曾想当初你这般想我?”秦君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我们一同长大,初初登基,我正需要帮手,我怎会不信你?”
苏宴的手有些抖,原来翰林院是天子门生。
他笑了一声,眼中的苦楚几乎夺眶,他以为是他自己的能力不够,以为陛下不信任他。所以后来他出了翰林院,一路不择手段的往上爬。
所用手段,肮脏卑鄙,父亲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心术不正,母亲也对他冷眼相待。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错的,但他的官位却一路上升。
他以为是自己的手段,自己的能力,原来是陛下一直都想重用他?
以为权利地位能稳固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到现在,回不了头。
秦君的声音冷沉,“我已经警告过你多次,可你一意孤行。”她有些疲累,“你这些年做的那些事,以为我不知道?以为你父亲不知道?”
苏宴身子一僵,“陛下…您什么意思?”
秦君闭了闭眼,“是你父亲一把年纪跪在我宣政殿门前,求我,求我念在苏家当年的从龙之功,念在苏家为皇家的辛辞,求我念在与你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放你一马。”
父亲?
父亲不是一直看不上他,瞧不上他吗?
“不…我父亲不会那样…”苏宴不相信,“陛下您在骗我!您想逼我认罪是不是?”
秦君满眼冷漠,“信与不信,随你。”她指向那块玉佩,“当年你出翰林院,这玉佩是你拿给我的,说你将为民死,为社稷死,绝不为权绝不为利,可这些年,你又做了什么?”
苏宴捏起那块玉佩,不发一言。
“你说过的话,早就全都忘了吧?”
秦君转头看向窗外,想起在国子监的日子,喃喃道,“在国子监时,提起京都城最优秀的贵子,总是第一个想起你。只是,这些年官场的浸淫,当初那个一袭白衣清风润玉的少年郎,早就不见了。”
屋中再无声音,苏宴拿着玉佩跪在地上,良久无声。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