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章讲到算计人心
太子府修得很漂亮,可惜我一个人一个晚上只能睡一张床。
正月十五那日我们在太子府湖上的亭子里看城外的烟火,我们到了那里才知道坐在那里什么也看不见,四周的楼房太高了,全挡住了,只能听见响声。
于是我趴在亭子的栏杆上,死盯着结了冰的湖面看。宋清平抬头看月亮,我们两个都不说话。
我是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宋清平是从来就没什么话。
良久,宋清平问我:“殿下可看见了什么?”
后来我许他喊我殿下了,尽管我还是想到重华宫那个乱七八糟的梦。随便他喊我什么,因为他喊不喊,我都是那样了。
“看见了。”我随手一指湖面,“你看那是什么?”
宋清平看了一会儿,然后反过来问我:“那是什么?”
“那个是我的影子啊。”那时候一盏小灯笼悬在我头上,所以能照出结冰的湖面上的我的影子。因为我们刚从宫里的元宵宫宴出来,我身上穿的还是太子的蟒服,我便特别臭美的一甩脑袋,然后问他,“其实还挺俊的吧?”
宋清平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话,但是他却问我:“所以殿下就盯着自己看了一个晚上?”
“也不只是盯着自己的,也看一看你的影子。”为了避免误会,我忙又道,“有时候也看看树影、月影什么的。”
宋清平便也趴在栏杆边,撑着脑袋与我一起看。
又过了一阵子,我就喊他回去了,若我不开口,他能陪我在亭子里待一个晚上。
我们拢着手走回去,因为我是拢着手拿着灯笼的,所以拿的不稳,只能照见脚底下一块小小的地,夜间无人扫雪,地上便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踏上去嘎吱嘎吱的格外响。
我低头看着那一块亮起来的地,招呼宋清平:“你走过来些,看不见路小心摔了。”
宋清平果然就很听话的靠过来。
我有时挺恨他这么听我的话,才给了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对他放肆的机会。
我问他:“你今晚回宋府去么?”
从前重华宫和宋府离得远,我就能有借口留他下来,现在太子府与宋府是对门,往来很是方便,我就没了这样的机会,所以我这样问他。
“我不回去,我陪着殿下在太子府。”
我好不多事的问他:“为何?”
宋清平转头看我,道:“我这里有许多理由,殿下想听哪一个?”
“每一个都说来听听?”
“雪天路滑。”他顿了顿,继续道,“门房睡了、厨房歇火了、殿下一人待着无趣……”
“够了够了,这么多缘由足够了。”我说,“日后你还可以轮着用。”
后来我们洗漱好了,盘腿坐在小榻上说话,宋清平正扭头剪着烛芯,烛芯太长了烛光会暗。
我那时候有些困了,还以为自己又在什么怪异的梦里,便好死不死的呓语道:“若你是姑娘家便好了。”
烛光暗了一下,随后又跳跃着亮起来。
等我已经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句话已经落进宋清平耳里了。
他仍拿着剪子,在烛光之中瞥了我一眼,反问我:“殿下以为如此,那宋清平还是宋清平么?”
“你说的对。”我趴在桌上,转头看他,咬牙道,“你若是姑娘家我简直会恨死你。整日里催我读书,催我一肩担起天下,催我好好当个太子,仿佛自己明日就成了太子妃,早早的担负起相夫的责任来。”
宋清平仍是剪那烛芯,我不知道一根蜡烛哪里来的这么多烛芯可以剪。
他笑着接话道:“可惜了宋清平是个男的。”
又是一年了,仿佛昨天的墙外才传来“景嘉十六”的祝语,我们还在烛光之中互道平安,倏地一年就又过去了。
究竟有多快呢?大概就是若坐在对面的宋清平忽然白了鬓角,我也不觉得奇怪。
他把烛芯剪去,仿佛剪去我们之前十余年的岁月。
我却猛吹了一口气,把蜡烛给吹灭,略赌气道:“睡觉了,你看那蜡烛光都烧到你眼睛里了,怪亮的。”
宋清平不问我,他不问我究竟是怎么看见他眼底的蜡烛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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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我总是做梦,连打瞌睡也做梦,梦见宋清平,梦见我们在重华宫里,在九原行宫里,在太子府里,甚至在宋府里。
我告诉父皇,父皇总是笑一笑,然后拍拍我的肩,颇有深意的说:“你们年轻人还挺厉害的。”
后来我就再也不告诉他什么了,我去找章老太医开药,我告诉他我夜间多梦,让他帮我好好治一治。
宋清平指定是暗中给我布了一张网,他现在开始收网了,我完了。
父皇又说做个人须得俯仰天地无愧,我这十几年来大概也是这么做的。
从前我以为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我二弟沈林薄,我得把太子的位置给他,把天下苍生交付到他手里,这太子府迟早也得给他。
现在我知道了,我最对不住的人该是宋清平。
他这个人吧,总盼着我当皇帝,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缘由,一颗心全都放在一个木匠太子身上,比什么朝代的忠臣烈女都要专一。
我辜负了他一片忠心,这是我对他有愧的原因之一。
之二是我在暗地里对他有了些不该有的心思,虽说章老太医给我开药安眠之后,我近来的梦是少了一些,那一点膨胀起来的心思好像也真在慢慢的减下去。我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心里却明白得很,我放不下。
有个人不分白天黑夜、抓心挠肝的惦记着你,感动个屁,这种事儿任谁知道了都得脊背发凉。
所以说,我对宋清平有愧。
有的时候我没忍住去试探他,他却步步退守,仿佛对我根本没什么可保留的,全然不像是外人眼里的端方公子,温润内敛,又将人隔得远远的。
我有时觉得我认识的那个根本不是宋清平。
宋清平近来没去史馆修史,他请了假,在城东城西的两家铺子之间来回跑。他喜欢撑着脑袋在柜上翻账本,提着笔在上边圈点,算计时看起来倒很是精明。
他算账时我就在铺子里四处闲逛,什么东西都喜欢碰一碰。
后来陪着他逛久了,什么东西也都玩过了,什么鲁班锁也都被我拧出来了。
某日里站在他身后,也就凑过去也看账本:“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
宋清平不说话,但是手里拿着的笔顿在纸上都晕下墨,他大概在走神。
我叫他:“宋清平?”
宋清平自顾自的说:“还差一些。”
我提醒他:“墨晕开了。”
他把笔提起来,那一块墨迹在纸上就变成了一个黑的圆。
我又问他:“你方才说还差什么?”
宋清平不说话,又盯着那一块墨迹发呆,我便拿过他手里的笔,在上边添了点东西:“依我看,还差一个脑袋,四只腿,一条尾巴。”
最后那墨迹就被我改成了一只王八。
“不如再来一点波纹做水?”不等宋清平说话,我便继续加了两笔,我转头看他,开始念叨他,“宋清平,我看你眉间思虑过深,今日不宜看账,别看了。你在想什么?宋清平?宋公子?清平儿?”
宋清平恐怕是聋了,或许是再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后来宋清平给了我一张纸,那上边写了许多家铺子的名字,江南的、闽地的、岭南的全都有。
宋清平把那张纸叠好,然后塞给我,嘱咐说:“殿下出门时,若是有什么事儿,可以去寻这几家铺子。若是给我写信,也可以交给这几家铺子。比驿站快。”
我从来没想过,宋清平能把生意做成这样。从前我听说他做生意时,只想着能从他那里讨两个零花来用,我没想到他整日与我待在一起,偷偷摸摸的瞒着我就成了一个有钱人。
“辛苦,辛苦。”我凑过去给他捏肩,笑着问,“那我可以在柜上提钱?”
“殿下想要多少……”
“就有多少?”
从前我说过这样的话,那时他说我舍不得把他的家底给掏空。
但是这回他定定的看着我,很笃定的对我说:“就有多少。”
看来他真是有了钱了,我差点就趴下抱着他的腿谢赏。
我仍是给他捏肩:“辛苦,辛苦了,到时我一定给你写信。”
他唤我:“殿下。”
我说:“嗯?你后悔了?不准备给我钱了?”
“我听章老太医说你去找他,你说你夜间多梦。”
这下子我一腿软,真就差点给宋清平跪下请罪了。章老太医也真是多嘴,把病人的什么事情都往外说,等我混过这一关我就去找他。
我道:“我最近是有一点——多梦。”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殿下最近总说梦话。”
“梦话!”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梦时还喊出来了,完矣完矣,我原本想随便编个梦混过去的,现在我都喊了出来,再没办法胡编了。我梗着脖子问他,“我说了什么?”
“殿下喊的是‘宋清平,住手’,连喊了好几句。还有‘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宋清平垂眸,其实他是在偷笑,语气里也带了笑意,“殿下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我有点想哭,“我不就梦见你了嘛,你看我都喊你的名字了。”
“还有什么?为什么让我不要生气?”
“就是——就是我闹你,然后你生气了,我缠着你跟你道歉。”
有一个梦确实是这样的,不过具体情节要比我说的更厉害一些。
宋清平今日很是喜欢刨根问底,什么事情非得问个明明白白:“那为什么还要让我住手?”
“这个是因为……”我总是被逼着说谎,我其实不是很想对宋清平说谎的,“因为你一生气你就打我,你打人打得可疼了,我就让你住手。”
“我打殿下?”
“虽然不大像是你的行事作风,但是真是这样。”我简直想对他发誓。
宋清平忽道:“臣也梦见过。”
“你梦见什么?”
宋清平并不说那梦具体是什么,他只是说:“与殿下一样。”
我随口应道:“那我们还挺心有灵犀的。”
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宋清平是在试探我,他套我的话。
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因为我曾经无数次这样试探过宋清平。我觉得他不算账的时候也有些精明,他算人心。
其实人心哪里经得起他的算计,也就是我勉强能接住他的一两招。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昨天晚上我傻了,原来我的幸运时间是11:20:50,结果我设定成了11:50:20,对不起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