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这一日, 入夜已经下值后,曾湖庭突然接到陶兴匆匆来访。他们两家的后门在同一个巷子里,陶兴完全可以在入夜后过来。
“怎么了?”已经快睡下, 现在又匆匆批上外衣起身,他带着陶兴去了书房。
陶兴连官服都没换, 显然来的很急切。他急匆匆坐下,“湖庭,有件事我可能得早点告诉你。”
“什么事不能明天说,瞧瞧你, 都忙成什么样子了。”头发都乱了,脸上很焦急。
“就是程子琅的父亲,程五治被起复了!”陶兴的话宛如丢下一个炸雷, 炸的曾湖庭耳鸣, 他脸色逐渐变的郑重,“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陶兴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我今日在吏部听到上官议论,说是有官员起复,你知道, 这是常有的事情,要么守孝要么自己辞官, 但起复就不容易了。”必须要自己有关系和人脉,才能复官。
“难道是程五治之前的同年或者亲友?还有其他的消息吗?”曾湖庭思考着,他在听过程子现的说法后,曾经去查过, 程五治当年已经升职到大理寺的寺丞,但突然以身体不适为由辞官,不久后, 就有人接替了他的寺丞之位。那人就是程子琅第一任妻子的兄长。
陶兴摇摇头,“这些我就打听不出来,只知道是个很硬的关系。不然也不能直接授官。”
陶兴之前就跟程家关系不太好,后来,小四还会经常去看望曾妍儿,他已经知道这里头的故事,之前,程家人只能忍下来,视而不见,现在程五治突然起复,怕不是要翻身变脸?
曾湖庭沉吟着,在书房来回踱步,“程五治授了什么官?”
“我偷偷看到,太仆寺。”陶兴说,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并不是什么要害部门。太仆寺是主管养马的部门。
“养马?”曾湖庭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又被他忽略,他还要再想,看着陶兴眼巴巴的眼神,只能先说:“我又没那么大能量,既然别人能复官,走一步算一步。”
“唉,好像也只能这样。”陶兴蔫答答的叹气,“总归不在一个部门,小心点就行了。”
“还是要谢谢你来提醒,我以后行事会多加小心的,快回去,伯母该担心。”曾湖庭一直把人送到后门,看着正屋的灯光亮起来,他才转身回屋。
偌大京城,常常有官员调动,来来走走。但他就是有一种直觉在提醒,这事,应该跟七王爷有关。虽然之前从未听过过他们有交集,但,这其中的时间差的太近,让人不得不警醒。
他突然转念一想,自己在这里猜什么猜?为什么不干脆点上门去问呢?
借口他都想好了,这不是同乡吗?完全可以让呈州会馆的人安排一起接风宴,假装偶遇。
其实不用他去想办法,会馆的人也想办法联系,毕竟每个同乡的官员以后都是会馆的人脉,他们不会放过的。
程五治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京城,他的家人和行礼都还在路上,会陆续上京。
故地重游,程五治十分感慨。当年,因为儿子失手,他不能让儿子的仕途留下任何污点,于是只能让出官职,做个体面退场的人。这些年也一直用心经营自己的名声,终于让他等到复职的一天。
唯一可惜的就是浪费许久光阴,他已经年过五十,就算再往上又能升多高的官职?还不如给儿子铺路。
程五治这么想着,手里翻看着请帖,是呈州会馆的帖子,邀请同乡一聚。
既然如此,聚一聚倒也不妨。
会馆的邀请地点在一家酒楼里,分了两层落座,官员在左富商在右,能遥遥相望但互不干涉。
程五治来时迟了不少,已经有不少人落座喝酒,程五治心生不悦,为什么不等等他?
他那点一闪即过的情绪被捕捉到,宴会组织人兴旺商行的主人立刻迎上去,“程大人,这边请!”他指向空位,程五治一看即刻大怒,他的前面居然还有人!
这是他的接风宴,难道不是他坐主位?
兴旺商行的人有些为难,这其中涉及到一点官场的职位。程五治这次复职,复的是太仆寺的员外郎,正五品,而对方同样是六部的员外郎,正五品。两个机构相撞,自然是六部为尊,太仆寺要稍微退让一射之地。
“无妨,”那人站了起来,“就请程伯父上座,程伯父年纪更长,我自当尊老。”说罢一抬袖子,让出自己的位置。
算你识相!程五治坐在最上首,这才有心转头看下首的人,这一看倒好,吓了他一跳。
“程伯父,许久不见!”来人亲热的靠近,“一直没找到机会拜见伯父,如今终于得到机会。”
“你是?”程五治保持着前辈的自矜,颔首问道。
“说起来,跟程伯父还有点亲戚关系,我的族妹交给了子琅兄.....”他还没说完,程五治脸色一变,“是你?”
“当然是我,程伯父还有几个儿子?”曾湖庭朗然自若的说,同时带着笑意。
程五治脸色变换不停,“哈哈哈!当然只有一个儿子!”他上下打量着曾湖庭,“好世侄,以后同在京城为官,可要互相关照啊!”他在关照上加了重音。
“互相关照!”他面色完全不变,跟程五治碰了个杯。
他已经得到想要的消息了。
程五治还浑然不知,沉浸在高高在上的感觉中,所有人都挨个过来跟他敬酒,恭维他,而身边那个膈应人的,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离去。
宴会的气氛愈加热烈,热潮声一浪高过一浪。
兴旺商行的老板在侧面悄声问,“没问题吧?”
“没事,我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曾湖庭拍拍他,“你是主人,回去照顾他们吧。”
“这种宴会,没意思。”老板摇摇头,“踩高捧低跟白顶红,都是这个调调。”早就已经习惯了。
“喔?是嘛?”曾湖庭抖抖外衣,一身酒味,但是他心情很是愉悦,转身离开。
从程五治不知觉的轻蔑眼神中,透露出十足的底气。要说他没有攀上什么高枝,他是决计不信的。
而在偌大京城,有几个人不知道他正受重用呢?程五治仍然底气很足,可见,这靠山跟圣上不相上下。
那还能有谁呢?答案不言而喻。
已经猜到了谜底,自然不用再留下。
其实这点事情根本引不起波澜,他仍然按照平日的习惯当值,下值。直到程五治找到宅院,已经搬迁完毕时,他找上门了。
“这位大人,我们家老爷出门访友去了!”程家的门房小心翼翼的回答,“要不然,您改天再来拜访?”
“那你家少爷呢?”曾湖庭反问。
门房瞧了瞧窗户外头的手势,“也不在呢!”
“那可真是巧了!老爷不在,少爷不再,少夫人总在吧?她是女眷,又刚刚来京城没有相熟的人,总该在家罢?”曾湖庭凑近了,“还是你家老爷不欢迎我,故意躲开呢?”
“这,这,这,少夫人在,在呢!但是您是男客,总不好去后......”那个宅字还没说出来,曾
湖庭抚掌而笑,“那就巧了,少夫人是我族妹,就由她来接待吧!”
这下再也没有阻挡的理由,门房干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看到管家模样的人过来,“大人您请。”
院子很小,在二进的时候管家停住,“大人,后面就是后宅,您不太方便过去,我请少夫人过来。”他指着一边的凉亭,示意他等候。
曾湖庭看那凉亭十分开阔,有谁靠近都看的一清二楚,点点头过去。
管家悄悄抹汗,亲娘啊,都不好伺候,不好伺候啊。
不一会儿,从后院的月亮拱门处缓缓出现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大的那个牵着小的手,十分警惕,两只手做出随时会跑的姿态,直到她看见坐在凉亭的人。
“大哥!”
曾妍儿双眼一亮,不由自主的想要跑起来,身边的程小妹一绊,她这才醒悟过来,索性抱起程小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凉亭前,“真的是你吗?大哥?”
曾湖庭神色复杂的看着曾妍儿,许久不见,曾妍儿早就褪去昔日的青涩,变成一个合格的后宅妇人模样,梳着死气沉沉的发髻,穿着黯淡沉闷的衣衫。
“是我,坐下说。”他招呼着,管家在上茶之后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摆明要偷听他们说话。
曾妍儿自从嫁过来难得看到亲人,此时拉住程小妹的手,“叫舅舅。”
程小妹死命甩头,然后躲在曾妍儿的后头,同时,两手还在发颤。
“这孩子就是这样,怕生。”曾妍儿隐晦的做个口型她母亲,两手绕过去,让程小妹能够牵住她。
程小妹安静下来,开始摆动曾妍儿的衣服。
这样的症状?“孩子几岁了?”
“都快十四了!”曾妍儿说起来就想叹气,“已经到该议亲的年纪,可这样子,我怎么能够放心的下,唉!”
“瞧你说的,你岁数能有多大?母亲的姿态倒是摆的足足。”曾湖庭笑。
“我这一辈子,怕是没指望了。”曾妍儿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她也没打算生下人渣的孩子,如果
等程小妹有了归属,她倒是想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总归也是清白的来,清白的走。
“会有机会的。”他隐晦安慰两句,“说起来,刚来京城还习惯吗?这里冬日很冷又干,一般人不怎么习惯。我带了些东西过来,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送人。”他从袖子中取出礼单,故意大声说,“有事就来找我,我就住在京城的车轮巷,离这里不远。”
管家听了一耳朵,明白了,给少夫人撑腰来着。这第三任夫人倒是比前两任运气好。前两任,一个爱官一个爱钱,根本没在意过姐妹的处境。
他一边大声说话,一边借机塞了字条,让曾妍儿如果有事,就出门去旁边不远的茶摊子传个消息。等到此间事了,想单独分局也好,想合离也好,总之随她自己。
曾妍儿倒不是不愿意走,她还是放心不下程小妹,看着程小妹湿漉漉的眼神,她就想安顿好她。
曾湖庭目光转到程小妹身上,孩子身形瘦小,根本不像十四岁,神情很是怯懦,这样的孩子如果嫁人就是要了她的命。再加上曾妍儿刚才透露的信息.....这孩子更像是被刺激后得了自闭症,这种症状,现代都不好医治,何况古代呢?
曾湖庭重重叹气,他能做多少做多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