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前路漫长,分开是对彼此的成全

  蔚莱有短暂的晕眩感。她揉揉太阳穴,“周礼,这个时候……”

  “但我有两个请求,”周礼继续,“第一,我明天找人起草一份离婚协议书,你先看看。第二,越快越好。”

  他的意思,要尽快离?

  此刻的周礼是认真而平静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蔚莱不甘心,努力在他脸上寻找自己想要的那种情绪,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甚至还看了一眼桌角摆着的酒水单。

  得到想要的结果,应该高兴才对,可蔚莱被刺痛了。冷不丁一下,疼痛感从心口迅速蔓延至每一处。她暗自嘲笑自己,太作了。你提出,人家照办,还有什么不满意?

  莫名其妙的逞强作祟,她点头,“好。”

  老板娘用托盘端两碗面过来,她分置在两人面前,带着过来人特有的宽厚,“有什么话好好说,日子嘛,总要过的。”

  “谢谢,您忙吧。”周礼是客气的送客语调。

  老板娘欲言欲止,拿上托盘去后厨回避。

  “妈这边……”蔚莱话说一半,看周礼的意思,根本不想等。

  “你不说我不说,妈不会知道。”他递过筷子,“吃吧。”

  就像当初吃着面一拍即合讨论婚事,现在的他们心平气和达成分手协议。

  医院没有空床,两人只得回家去住。夜里蔚莱醒了,月光顺着窗帘缝隙闪进房间,留下一抹弱不禁风的柔和。她盯着那缕微光发了会呆,翻过身发现旁边无人。枕头仍以打横姿态摆放,她睡觉不老实,每每周礼早起便会将自己的枕头这样侧过来。按量手机屏幕,凌晨三点。

  不会做傻事吧。这样的念头燃起又熄灭,她从不怀疑周礼的责任感——尽管那份责任感对她来说有失公平,父母此刻最需要陪伴,他绝不会不管不顾。

  以为自己不了解他,可总有某些细碎在时间的罅隙中不请自来,提醒着经由过往日日夜夜所累积的深厚体会。

  蔚莱蹑手蹑脚下床,光脚沾地一阵冰凉。她轻轻拉开房门,对面客房没有开灯,门虚掩。

  显示器屏幕亮着,周礼坐在桌前一手按住额头,另一只手正奋笔疾书。像是毫无头绪,他焦躁地扔下笔,叹气,埋头趴在桌上。

  是想起周妈了吗?

  曾经住在这间房里的,笑语吟吟的那个妇人。

  蔚莱想说些安慰的话,踌躇一刻没有上前。他需要时间自己慢慢消化,况且以现在的身份,她不知该用何种方式何种态度去给出安慰。

  这副面孔已然刻到心里了,必须要将印记磨平啊,即便跳动的那颗心会千疮百孔。

  她转身回房间。不要后悔,不要回头看。她咬紧下唇告诉自己。

  第二天一早,两人默契地都未提及昨夜插曲,若无其事说些请假话题一同赶去医院。周妈状态较昨日好很多,赵医生查房问话,点头摇头动作都清晰不少,赵医生嘱咐些注意排泄排尿等生理需求的事项离开。床头柜上周爸手机是静音状态,蔚莱见屏幕接连闪烁电话不停进便拿起递给周爸。他扫过一眼默不作声揣进裤子口袋。年后第一个工作日琐碎加倍,这间病房里的人却无暇再顾及其他。

  临近中午周礼离开一会,周妈就在这时开始反常。先是呜咽,蔚莱见她涨红脸伸手要拔呼吸机,凑过去的当下被对方胡乱摆动的手戳到眼睛,她忍着痛大声叫护士,与此同时和周爸一人一边按住病床上的人。周妈狠狠挣扎,呜咽声好似自胸腔吼出的绝望,力量大到难以想象。父女俩边按边叫,周礼和医护人员一起赶到,众人合力制服住周妈,医生将镇定剂推入血管。

  很快,挣扎的力量消失,周妈进入睡眠状态。

  无需他人解释,他们知道,她是因为痛苦,痛苦到难以自已。

  蔚莱捂住眼睛去洗手间冲水,刚才那下太突然,她有些犯懵。水龙头发出流淌的声响,液体缓缓划过肌肤,她恍然懂了。

  快步走到床边,手伸到周妈身上,被褥一片潮湿。

  周爸懂了,周礼也懂了。

  对周妈那样一生都在追求精致的人来说,无法自理的羞耻感比身体上的剧痛更难忍受。

  周礼将带回来的盒饭递到周爸面前,打开,以几乎不曾有的强迫态度逼对方吃下。然后他看看蔚莱,拿起文件夹用眼神示意她出来。

  走廊尽头,周礼将文件夹打开,蔚莱看到纸张标题,离婚协议书。

  就像一把火扑到蓄势待发的干柴上,蔚莱被彻彻底底点燃,她怒不可赦朝他大吼,“妈这样,你跟我谈这个?周礼你是不是有病!你在想什么!”

  护士从临近病房出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有没有素质!吵架外边吵去!”

  蔚莱噤声,眼里却在喷火。

  许久,周礼递过笔,语气冷静而生硬,“协议书找律师看过,咱俩没孩子,大部分都是关于财产分割的……”

  他电话响起,蔚莱看到来电人名字——静妍姐。

  周礼没有接,将文件推到她面前。

  再无可说。蔚莱看也不看,提起笔刷刷签上名字。她“啪”地合上文件夹,“满意了?”

  “家里的东西……”周礼开口。

  她只觉心寒。不留余地,赶尽杀绝,这就是枕边人做出的事。

  “我搬,今天就搬。”蔚莱压抑住所有情绪,冷眼看过去,“还有事吗?”

  他欲言又止,默默摇头。

  蔚莱握紧拳头,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还有一堆事情,现在绝不是发泄的时候。她不想知道周礼为什么这么急,又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周妈境况至此,他结婚的理由已不复存在。

  到底心里有惦念的人吧。最艰难的时刻,最想倚靠的人。

  病房里,周爸正颓然地看着妻子,面前的盒饭几乎没有动。

  蔚莱推门进去先是做个深呼吸,而后调整表情,走近些说道,“爸,我得回医院一趟,晚上再过来。”

  诚实的品质在此刻会成为负担,她不得不扯谎。

  “哦哦,你们忙,我在这。”周爸顿顿,“莱莱,让你爸妈抽空过来一趟吧,眼下这情况……”

  “行。”蔚莱立刻应允,一码归一码,眼下病人是见一面少一面的情况。她拿好自己的东西,看看熟睡中的周妈,“爸,那我先走了。”

  擦过周礼身边,他当然知道她去做什么,未说话亦未阻拦。

  家里还是早晨出发的模样。周礼的拖鞋左一只右一只,蔚莱蹲下身将它们摆正放好。每个房间走上一圈,她在宽阔通亮的客厅正中失了神。窗帘被套都是一同选的,柜橱里盛满衣物,梳妆台罗列着瓶瓶罐罐,卫生间有两人的洗漱用品,书架上混放着书籍,因为常在家吃饭厨具早已沾染使用的痕迹。目之所及都在一天又一天的过去里被标注为共同所有,周礼你告诉我,这些又要怎么分?

  来福用头不停蹭她的裤脚,细声喵喵叫着。蔚莱看向空无一物的猫粮盆,早晨出门急竟让它饿了大半天,她走过去倒满,来福停止撒娇,嘎吱嘎吱闷头吃饭。

  左思右想后她打给晓月。邹父在晓月毕业那年给她买了套房,外环 40 平的小公寓,赵睿回来后晓月搬去与他同住,房子一直空着。蔚莱挑重点说明情况,晓月一口应下,约定下班后接她过去。

  行李箱打开,蔚莱开始收拾衣物。从短裙到毛衣,她在这里竟已住过四季。尖头闪亮高跟鞋是为婚礼买的,冲锋衣徒步鞋是尼泊尔蜜月所购,睡衣是情侣款一黑一白,明明都是自己的东西却哪里都有他的影子,蔚莱坐到被填满的行李箱中,仰起头,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她任凭自己做一场彻头彻尾的发泄。

  结束了,婚姻终结,你们之间再无关系。身体里一个自己说。

  舍不得,可你就是舍不得啊。另一个自己极力抗争。

  那又能怎么样,他有心上人,这结局是注定。

  从抱有期待的那一刻开始,我就错了,是这样吧。

  前路漫长,分开是对彼此的成全。

  两个自我合二为一。

  邹晓月进门时,迎接她的是一双通红无比的眼睛。

  “好聚好散。”一向快人快语的她只能想到这句。

  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摆至客厅正中,猫笼在旁边,来福还在没心没肺地喝水。

  晓月坐下来,先是抱抱自己的朋友,然后问道,“以后怎么打算?”

  还未来得及想以后,蔚莱呆滞一通断断续续开口,“家里瞒多久算多久吧,周礼他妈……状况很差。我先去你那儿住一阵,等找到房子我立刻搬走,晓月,这次真得麻烦你,我……”

  “你跟我说什么麻烦。”晓月埋怨,转念问她,“你手里有多少钱?”

  “钱?”

  “你赚得也不少,总有点存款,对吧?”晓月也不顾及,继续说着,“我想把房子卖了,赵睿我俩商量准备一起换个大的。”

  “你意思是……”

  “对啊,谁买不是买,给你我还省中介费呢。”晓月正色道,“别多想啊,我完全没琢磨给你打折,就按市价出。房子情况你都知道,自己住也合适。你呢能拿出来多少就全给我,剩下的看着来。我说急也没那么急,但说实话房价一直涨,早买早省呗。”

  话虽如此,蔚莱心知肚明,晓月既着急用钱找个能付全款的岂不更好?可她们之间犯不上客气推脱,省了找房子再搬家的麻烦,父母那头也不用知会,对她来说这提议再好不过。

  蔚莱沉思一瞬告诉她,“我找一帆挪点,有多少算多少。”

  “太好了!黄一帆再怎么也是小老板,你多借点啊。”晓月嘿嘿笑。

  “谢谢。”蔚莱真诚感激。

  “你再这样我走了啊。”晓月作势起身,被蔚莱拉住,“我的事,先别告诉一帆。”

  “知道。”晓月一把抓起来福塞进猫笼,“你也搬家喽。”

  蔚莱拖着箱子紧随其后,她没有再去看关于这个家的一切。

第39章 前路漫长,分开是对彼此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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