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醒来了。

  白鸥将人抱回寝殿时,李遇已经睡着了。

  他吩咐小姚打来热水,仔细地清理了李遇的伤口,涂上伤药,再清洁了身子换上一套干净的寝衣。

  可李遇还是还没有醒。

  他不是大夫,仔细检查也没察觉有任何异样,只能警醒地靠着床框,将人揽了睡;晨光将熹时,终于被怀里炭炉似的人烫醒了。

  张太医被匆匆宣进殿来,前前后后折腾了几个小时,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一句“风邪入侵”从张太医口中说出来时,连小姚都觉得像是查不出病因的托词。

  张太医紧张地抹了把汗,攥笔开方的手不住地发颤。

  神武大将军恶名在外,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宫中关于将军和皇帝断袖的闲言早就传遍了,所有人都紧张地偷瞄着这位将军。

  殿前落针可闻,只有白鸥几乎要把茶盏捏碎的“咯吱”声响。

  小姚在张太医身旁侍候着笔墨,眼睛却一直胆怯地瞟向白鸥;看着白鸥的眸色那么沉,他生怕随时在下一个瞬间,白鸥就真的会二话不说抽剑将人砍了。

  可是直到张太医开好药方要退下,白鸥才轻声道了句——

  “有劳张太医了,让小姚送您。”

  张太医走后,白鸥屏退左右;小姚后来进殿端药换水,来来回回好几趟,也只看见白鸥靠在榻边握着李遇的手,再也没说过半个字。

  白鸥知道,经年的伤口想要愈合,也许需要一个相当漫长的时间。

  起先他一直不明白,自己洒脱恣意了小半辈子,到底是什么让他泥足深陷,自愿困在了这四方的天地间,直到现在他才惊觉——

  在黑暗中长大的人本不该保持着那份少年人所特有的单纯与直白,但偏偏是这个在算计和阴谋里挣扎过的灵魂,仍然愿意为了爱人将自己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

  正是那种勇气,撩乱了他的心弦。

  所以,他的小美人儿看着孱弱,但那只是惹人怜爱的外壳,李遇那么坚强,这十几年都能一个人熬过来,这一次也一定可以抗过去的。

  他只需要静静地陪着。

  江南刚从两场天灾里缓过劲儿来,待城新胜的喜悦还没有过去,老百姓都以为殇宁的国运正在扭转,而事实上朝中一片愁云惨雾。

  那日周哲翎在殿前,凭借掷地铿锵的“清君侧”三个字,看似大获全胜,皇帝在那之后称病不朝,也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

  朝中议论纷纷,都以为太皇太后要重掌大权,却没有等来周哲翎再到垂帘之后呼风唤雨——

  皇帝不早朝,周哲翎也没来。

  项弘已经回到了待城,通过军部的传回的奏报不咸不淡,谁也看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奏折一封封往广明宫送,可李遇还没有醒来。

  皇帝全靠药汤吊着,却不如想象中一般清减憔悴;只有白鸥知道,李遇每日也能醒来几回,只是往往说不了一句完整话就会再睡着,更像是梦呓。

  李遇虽然睡着,对一切懵然不知,但只要白鸥靠近床边,他还是会蜷进白鸥怀里,安静乖巧得像一只睡着的小奶猫。

  十二年了,李遇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白鸥知道,他的小美人儿只是累了,该好好歇歇。

  在这个过程中,他慢慢发觉,传进广明宫的折子越来越多。

  按常理,李遇向来是只能瞧见周哲翎想他瞧见的东西,可这奏折越来越多,上面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及时的,不像是被人筛选过。

  周哲翎难道不成了?

  可他现在没有心思顾忌这个。

  事关朝中内政的折子递出宫去送到陈琸府上打理,兵部的折子白鸥留下自己一一瞧过——

  大部分都是废话罢了。

  可四苟传回的消息每一次都不乐观。

  北胤铁骑已经越过了国境线,在待城附近集结,四苟之前的战报几乎无误。

  别说他现在赶去待城也未必来得及,别说那支待城驻军不一定是项弘可以镇得住的……

  根据四苟越来越详细的情报来看,这一次赵宏胤来势汹汹,就算他现下就在待城给三万驻军打满了鸡血,也未必就有胜算——

  实力太过悬殊。

  史书上殇宁的那一场大败,不是没有道理的。

  内外纷扰间,白鸥只能撑在榻边小憩,迷蒙间有一截指尖温柔地划过他的下颚,让人心里痒痒的。

  他睁眼,终于看见李遇那双迷离地大眼睛变得清澈,里面闪烁着心疼的情绪。

  看见白鸥睁眼,李遇弯了个笑,手指还是在白鸥下颚顾不得打理的胡青上摩挲打转,轻声道——

  “没有以前好看了。”

  十几天了,这是李遇第一次同白鸥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古人言‘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白鸥也冲着李遇笑了笑,是他惯常不羁的语气,眼波中却又藏不住的柔情无限,“果然诚不欺我。”

  他伸手撩开李遇颊边一缕垂落的鬓发,温柔道:“白鸥不过而立,这便要色衰爱弛,失宠于陛下了吗?”

  李遇拉过白鸥的手放在唇边啄了啄,轻声道:“反正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都是要的。”

  白鸥没有再言语,俯身将人揽住,故意使坏地将下巴搁在李遇的颈窝。

  “你……”李遇一边在白鸥身下扭着身子,一边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扎到我了……”

  白鸥死死将人抱住。

  他知道——

  他的遇儿回来了。

  皇帝大“病”初愈,小姚紧张得不得了,恨不能一天来送几十盅补品;李遇食量一直都不大,又不忍心看小姚担心失望的样子,于是大多数补品都进了白鸥的肚子。

  “我都被你喂胖了,啧啧——”白鸥懒懒地倒在龙榻上,“这回是真要色衰爱弛了。”

  “怎么会?”李遇落下今日奏折上最后一笔朱批,走到榻前,伸手撑在白鸥的腰腹上,笑道“让朕瞧瞧——”

  白鸥一把捉住那只使坏的腕子,轻轻一带将人拽倒在自己怀里,又一个翻身熟练地将人圈在身下。

  “光瞧有什么用?”他鼻尖蹭着李遇的颈窝,“在我的家乡,女人生完孩子坐月子,最后长胖的总是夫君——”

  “现在小姚侍候你,比侍候坐月子的女人还夸张,我可不得长胖?”他笑得那么坏,“得多运动运动才行。”

  “谁、谁是夫君……”夏日的午后没有一丝风动,李遇觉得热,瞬间就红了耳尖,“你、你是朕……是朕八抬大轿娶进门的……”

  白鸥也没工夫跟他的小美人儿计较言语上的长段,唇齿贪婪地流连在那一对精致的锁骨边。

  李遇身子刚好,政事又忙,他一直都很克制,只是现在……

  是小皇帝自己要瞧的。

  “瞧着不真切……”他含住李遇的耳尖,让热气哈进李遇的耳蜗里,“不如试试?”

  李遇全身发软,只能揽着白鸥的脖子轻轻打颤,由着那“坏胚”解了自己腰间的束带。

  叩叩叩——

  寝殿的大门不合时宜地被人扣响,小姚的声音还是熟悉的谦卑恭顺,“陛下,该服药了。”

  白鸥撑起半身,有点生无可恋地盯着李遇。

  “怎……”李遇红着一张小脸,也心虚地抬头看着白鸥,“怎么办啊……”

  “呼——”白鸥长舒一口气,翻身大字型躺倒在李遇身边。

  “还能怎么办?开门去罢……”白鸥撇了撇嘴,“不然小姚是不会放过你的……”

  李遇也学着白鸥的样子,小小声叹了口气,起身整理了衣袍,步出殿外;他刻意在外间把汤药饮了,没让小姚到里间来。

  再进殿时,瞧见白鸥已经枕着自己的小臂阖上了眼睛,他有些许内疚;这一回他昏睡了那么久,没少让白鸥操心,醒来后政事又堆积如山,多少是有些冷落了白鸥。

  他悄悄趴到白鸥身上,撑着白鸥的胸口,嘴唇蹭过白鸥的唇角,带着两分撒娇道:“好苦呀……”

  白鸥心里对李遇心里那点小把戏门儿清,他微微撑开点眼缝盯着盯着怀里这只学坏了的“小妖精”,眼瞅着刚刚按下去的火苗又要抬头,长长地吁了口气。

  “陛下饶了微臣罢——”他伸出两指点着李遇的额头将人推开,“小姚等会还得来找你,我可没这么‘快’放过你。”

  李遇耳尖微红,羞赧道:“那……”

  “我睡会——”白鸥说着转身背对着李遇,“刚替你喝掉那么一大盅炖品,等会打死也喝不下了。”

  李遇盯着白鸥的背影,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一脸少年的机灵样,他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拽着白鸥的胳膊。

  “陪你去太夜池边转转,咱们消消食儿——”他晃着白鸥的胳膊,小嘴伶俐道:“小姚总不能把炖品端到太夜池来。”

  太夜池边,皇帝身边的亲随、近卫都远远地候着,他们都习惯了,白将军在时,皇帝不让他们到近前。

  午后天光正盛,湖边没有一丝风动,白鸥搂着李遇站在树荫下,刚好让粗壮的老樟树杆挡住身形。

  一池荷莲开败了一半,剩下的也都恹恹地垂着脑袋,白鸥还记得上次自己在太夜池边赏景时,这里还是一整池含苞待放的菡萏。

  光阴流转忽已晚,颜色凋残不如昨。

  湖边两人俱是沉默。

  这一季留不住的仲夏,眼瞅着就要过去了。

  自从李遇醒来后,白鸥再也没有提过要去待城的事。

  他说不出口。

  教师出身,他多少接触过心理学方面的东西,即使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有最好的心理医生辅导,童年阴影这种事,也不是那么容易消弭的。

  更何况是现在,是横亘在李遇心中十几年的噩梦。

  他不忍心要求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孩子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更何况……

  待城这一败,似乎已经非人力可逆。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一边不忍心去数,他和李遇之间还能有多少个这样宁谧悠闲的午后。

  李遇也静静望着这一池可怜的荷花,突然幽幽道:“荷莲何苦逐热浪。”

  白鸥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他明白李遇想说什么。

  小皇帝又在替他不值。

  “如果……”他轻声道:“我是说如果,我能带你走,你会和我走吗?”

  “一梦江山好多年,白鸥哥哥,遇儿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就不应该有我,我活着,就是多余的。”

  李遇仰头,深情又郑重地望着白鸥。

  “如果没有我,也许会有一个更好的皇帝给殇宁未来;再不济,如果没有我,太皇太后就没有合适的傀儡,李氏早夭,也许便不会有之后的江南之殇、待城之变。”

  “可是白鸥哥哥,因为遇见你,我想活着。”

  “春夜眠柳,夏来赏荷,秋扫落叶,冬临踏雪。”他轻轻靠在白鸥的肩头,“若是这一生唯余四季,遇儿想和你这样过。”

  “不用‘若是’——”白鸥将人紧紧搂住,用下颚点着李遇的发心,“这个江宁城,连你都还没有好好看过罢?”

  “我带你走。”

  李遇诧异地抬头望着白鸥。

  他的白鸥哥哥那么懂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肩头扛着的是什么,怎么可能在敌军犯境的档口说要带他走。

  看着李遇吃惊的眼神,白鸥曲指,轻轻弹过李遇的额头,“想什么呢?”他当然知道李遇放不下待城十万军民,放不下这个家国天下。

  “皇家狩猎都在东郊的御阳山,气派归气派,却缺了几分江南的柔媚;我听人说过南郊有山名‘扶苏’,山顶之上有一汪温泉,终年云雾缭绕,犹如仙境,但因为地势险峻,罕有人至。”

  “想去瞧瞧吗?趁现在有空——”

  在待城开战前。

  “我带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刀后糖来了!拉糖的卡车在路上!

  歌词还要晚些才能揭晓,有兴趣的可以继续猜啊~

  提示:虽然大家猜的歌词都很浪漫,可是这是一个生日愿望啊!还有,蠢直男可能不如你们浪漫?【挠头】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出自《妾薄命》【作者】李白·唐

  光阴流转忽已晚,颜色凋残不如昨。出自《秋晚》【作者】白居易 ·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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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他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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