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金银花酒店408房里，旭光传媒职业助理小周看着眼前行为诡异的偶像, 一脑门黑线。

　　唐甘兰坐在床上, 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度娘搜索栏，打字速度直逼某编剧, 两只眼珠子直勾勾的, 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从进屋到现在，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整整二十分钟, 十分可疑。

　　第二十一分钟，唐甘兰终于出声了：“奇怪, 怎么什么都查不到？”

　　小周：“唐哥, 你到底在查什么？要不我帮你？”

　　“查言泊宁。”

　　“他不就是扮演夏景的演员，男三号嘛。”

　　“除了这个呢？身高体重年龄籍贯爱好饮食毕业院校家庭住址所属公司, 你知道吗？”唐甘兰连珠炮蹦出一长溜。

　　小周惊了：“唐哥, 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唐甘兰的大眼睛危险眯了起来。

　　“咳，听化妆组的小姐姐们说，这个言泊宁是个人演员，没有公司, 没有经纪人, 甚至连助理都没有。见人就六字真言，你好、再见、谢谢。比谭老师还惜字如金, 什么内幕消息都问不出来。”

　　“这么神秘？”唐甘兰摸了摸下巴, “他没有度娘百科, 而且名字太偏门, 连个同名同姓都找不到。”

　　“唐哥你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谭老师和他拍合照了。”

　　“哈？”

　　“小周你看, 咱们和谭老师也是合作了两部剧的老朋友了吧，而且还是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同一层的邻居，但是她只在刚见面的时候给我们拍了两张奇丑无比的大头照对不对？”

　　“呃——对。”

　　“从来没和我们拍过合照对不对？”

　　“……对。”

　　“可是，今天谭老师和这个言泊宁第一次见面，就拍了——”唐甘兰板着指头数了数，“8张合照！你说这事儿是不是有点诡异？！”

　　“额——这个……”

　　“你也觉得很诡异对不对？！”

　　“……对……”

　　“太奇怪了……”唐甘兰嘀嘀咕咕，又开始他的搜索大业。

　　小周默默掏出手机，点开了“此曹非彼曹”的微信头像，输入了一行字。

　　*

　　“叮！”

　　金银花酒店405房里，小曹手机屏幕上跳出了一条信息。

　　【包包菜家的小周】：我家唐哥回来以后，行为十分诡异！

　　【此曹非彼曹】：谭姐行为更诡异好伐！

　　【包包菜家的小周】：？？？？？

　　【此曹非彼曹】：一言难尽，恐怖如斯！

　　【包包菜家的小周】：WTF？

　　【此曹非彼曹】：改日详谈。

　　小曹收起手机，看了一眼床上的谭迟，打了个寒颤。

　　谭迟屈膝坐在床上，身后靠着软绵绵的羽毛枕，双手捧着手机放在膝头，眼镜片反射着手机的蓝光，嗓子里时不时发出“嗯哼嗯哼”的诡异音效。

　　也不知道是电压不稳还是灯管老化，床头的阅读灯时不时忽闪两下，衬托得整个房间犹如鬼屋。

　　谭姐您是饿了还是要吃人啊？

　　这气氛太恐怖了啊啊啊！

　　小曹觉得这酒店的空调实在太过分了，硬生生在三伏天里吹出了数九寒冬的温度。

　　“谭、谭姐，你冷不冷，要不要把空调调高一点？”小曹哆嗦道。

　　“嗯。”谭迟眼皮都没抬。

　　小曹默默将空调从24度调到了26度，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样好，环保健康绿色。”

　　谭迟根本没听到小曹的声音，她正忙着在“五仁月饼”群里抒发自己的激动之情。

　　【金华火腿】：言泊宁！

　　【金华火腿】：今天我见到了言泊宁！

　　【金华火腿】：和我一个剧组！

　　【金华火腿】：我和言泊宁拍了合照！！！

　　【瓜子仁】：迟迟用了六个感叹号？言泊宁是谁？

　　【莲蓬喵】：度娘一下……我擦，度娘没有？

　　【远志】：我有印象，好像几年前迟迟说过，她唯一的偶像就叫这个名字。

　　【南瓜派】：我想起来了，言泊宁是十五年前一部小成本武侠电影的主角，在国内没公映，却在国外拿了一个什么奖项来着。

　　【金华火腿】：电影《沧浪》，十五年前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画面奖。

　　【莲蓬喵】：找到了，哇，这剧照也太马赛克了，言泊宁——主演，角色没名字？等一下，难道他就是迟迟除了父母之外唯一能被记住脸的那个神人？

　　【金华火腿】：是的！

　　【远志】：你真的记得？！！

　　【金华火腿】：今天我一眼就认出了！

　　【莲蓬喵】：卧槽！

　　【瓜子仁】：卧槽+1

　　【远志】：卧槽+2

　　【南瓜派】：卧槽+N

　　【远志】：这是医学界的一大突破啊！脸盲居然还是有救的！

　　【莲蓬喵】：好感动，迟迟你还有救。

　　【金华火腿】：我又不是得了绝症……

　　【南瓜派】：你这病和绝症没差了。

　　【莲蓬猫】：等一下，也就是说，十五年来迟迟你第一次见到言泊宁本人，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脸？

　　【金华火腿】：是的。

　　【莲蓬猫】：这不科学，时隔十五年，一个人从少年变成常人，长相肯定会变，就算正常人也不一定能一眼认出来，何况迟迟你一个重度脸盲患者？

　　【远志】：所以，我觉得迟迟辨认人脸不是靠视觉。

　　【瓜子仁】：难道是靠五行八卦阴阳气脉？！

　　【远志】：（表情包：一巴掌拍飞）

　　【莲蓬喵】：应该是靠直觉！

　　【南瓜派】：女人的直觉真有这么夸张？！

　　【远志】：还有可能是靠感情，感情越深，越容易辨认记忆。

　　【莲蓬喵】：有道理！

　　【南瓜派】：同上。

　　【瓜子仁】：哇，看来迟迟你真的很喜欢那个叫言泊宁的人啊。

　　【金华火腿】：是的，很喜欢的。

　　打下最后一个字，谭迟轻轻推了一下眼镜，目光透过五颜六色的手机屏，再次回到那个夏夜——

　　那天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弥散着泥土的腥气，左邻右舍搬着小凳子，都挤在奶奶家的小院子里。

　　头顶葡萄架上刚结出小葡萄，只有小指肚大小，一串串毛茸茸的，被风一吹，挂在上面的水珠就掉了下来，钻到脖子里，凉丝丝的。

　　新买的彩色电视机信号不太好，老爸拍了好几次都没有改善，图像一跳一跳的好像在抽风。但除了谭迟，院里其他人并不关心画面质量，大家磕着瓜子吃着西瓜，笑着闹着，似乎只要能见到彩电就是一件顶高兴的事儿。

　　老爸终于用衣架折好了天线，挂在了电视自带的伸缩天线上，屏幕闪了一下，画面豁然变得清晰而明丽。

　　血红色的夕阳，黑色的断崖，少年侠客的背影被狂风吹得烈烈作响，音乐响了起来，是二胡孤独又凄悲的演奏，少年回过头看了一眼，跃下了悬崖。

　　惊鸿一瞥，刻骨铭心！

　　从那一天开始，谭迟再也没忘记过那张脸。

　　大约在五年前，谭迟在翻阅电影史资料的时候，才第一次知道这个演员的名字——言泊宁。

　　《沧浪》是第一部 ，也是唯一一部他出演的电影，导演言棋——看姓氏大约和言泊宁有亲戚关系——拍完这部电影以后就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演员言泊宁。

　　谭迟曾经以为他已经退出了演艺圈，也曾想象他会在什么地方过什么样的生活，是平凡的小市民、辉煌的大老板、忙碌的公务员，或者是——

　　或者，再次成为演员……

　　谭迟调出和言泊宁的合照，一页一页翻着，身后的羽绒枕头暖呼呼的，烘得自己全身发热。

　　他还是演员。

　　真好。

　　“谭姐、谭姐，”一只手唤回了谭迟的意识。

　　谭迟抬头：“……嘛？”

　　“剧本的事儿你怎么看？”小曹问，“虽然今天林博的话很难听，但我听后来他说的那些给女二润色的想法，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让你做的人物关系图做好了吗？”

　　“好了，谭姐你看看。”

　　人物关系图看起来就像是一张变种的思维导图，五颜六色的人物图标中连接着横七竖八的线条，有的是单箭头，有的是双箭头，表示两个人的好感方向，有的中间挂着感叹号，表示互相对立，还有三角形、正方形、问号等等，都代表着不同的人物关系。

　　小曹：“女一号元圆和男一号童丰羽前期是工作伙伴，中期是朋友，后期是双箭头恋爱。男二号天晨对元圆是单箭头暗恋。男三号夏景前期和元圆是朋友，中期利用元圆向童家复仇，后期对元圆是强取豪夺单箭头爱恋。”

　　“童丰羽和天晨前期是朋友，中后期是情敌，最后又变成朋友，共同敌对夏景。夏景和童丰羽是敌对，前期利用天晨，后期发现天晨是失散多年的弟弟。天晨前期对夏景是崇拜，后期发现真相后变成敌对——”说到这，小曹顿了顿，“谭姐，这个女二号林韵的位置很有趣啊。”

　　谭迟：“说说。”

　　“林韵暗恋童丰羽，仇恨元圆，后来爱而不得生恨，和夏景合作抢骗元圆，想要夺回童丰羽，最后却是一无所有，她和所有人的关系，都是单箭头，只有和和夏景的合作勉强算是双箭头。”

　　“是的。”谭迟用笔将童丰羽、元圆、夏景、天晨四个人圈成一圈，“这四个人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人物关系和情节脉络线，”又将林韵勾出，“林韵则是在外围游离，换句话说，有没有她，这个故事都能进行下去。”

　　“那岂不是删了她也行？”

　　“自然不是，没有恶毒女配这味调料，偶像剧的味道就太寡淡了。”

　　“……”

　　“江瑜和林博是想让女二进入主要关系圈。一个貌美有钱的白富美，居然没有任何人爱恋，这是不合理的，脱离现实的——他们的言下之意就是，让女二和其它男性角色也产生感情纠葛。”

　　谭迟用红笔在林韵和天晨、夏景中间连上了单箭头红线。

　　“如果让夏景爱上林韵，或者，让天晨也爱上林韵会怎么样？”

　　“这样看起来关系更复杂，冲突更集中，情节更丰富了？”小曹抓头。

　　谭迟又点了点元圆和林韵：“现在这两位女主，谁是故事的中心？”

　　“当然是元圆，男主和她是双箭头。”

　　“那么，如果——”谭迟又在童丰羽和林韵中间加了一个双箭头，“这样呢？”

　　“这不行吧，”小曹摇头，“童丰羽怎么会喜欢林韵呢？”

　　“不一定是喜欢，或许是欣赏，或许是歉意，或许是若有若无的眼神交集——”谭迟放下笔，“现在，你觉得谁是女主，谁是女配？”

　　关系图上，女二号林韵周围的红线和箭头和女一号元圆不相上下。

　　“他们这是要抢女一号啊！” 小曹倒吸凉气。

　　“挂羊头卖狗肉，实在是没什么创新。” 谭迟拆开薯片开始咔嚓咔嚓。

　　“可是凡是这么干的剧，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翻车了，玉兔网这么大投资，应该不会由着他们折腾吧？”

　　“但愿是我杞人忧天。”谭迟说，“而且，这样改的话，剧本改动量太大了，边拍边改根本不可能。”

　　“对对对，这么大的改动量，不可能开机后才提出，估计他们就是想加点戏，添几句台词什么的。”小曹连连点头。

　　“叮咚。”

　　门铃声响起，剧组统筹送来了明天的通告单。

　　小曹只看了一眼，就大呼小叫冲了回来：“谭姐，你快来看明天的戏！”

　　谭迟接过一看，不禁眼角一抽。

　　明天，只有一场戏，46集23场，最后一集的高潮场景。

　　（46-23

　　场景：五星酒店顶楼露天花园

　　时间：日

　　人物：夏景元圆童丰羽天晨观礼群众

　　△夏景和元圆举行婚礼。

　　牧师：有人反对这场婚礼吗？

　　△天晨闯进来。

　　天晨：我反对！

　　元圆：（头纱遮面，没有反应）

　　夏景：（笑）天晨，你来迟了。

　　天晨：夏景，元圆并不爱你，她爱的是童丰羽啊！

　　夏景：我知道。爱不爱我没关系，只要她愿意嫁给我就好。

　　天晨：夏景，你疯了吗？

　　（画外音）童丰羽：是，他是疯了。

　　△童丰羽带人冲进婚礼现场。

　　△大屏幕播放播夏景陷害童丰羽的录音。

　　△天晨震惊，观礼群众哗然。

　　童丰羽：（凝望元圆）小圆，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嫁给他，可是，我宁愿童家倾家荡产，也不能失去你！

　　元圆：（泪流满面）阿羽……

　　童丰羽：（张开双臂，笑）回来吧。

　　△元圆飞扑向童丰羽。

　　△夏景掏出手枪，对准童丰羽扣动扳机。

　　△枪声响彻天空。

　　△现场群众受惊，尖叫逃走。

　　△元圆和童丰羽扑倒在地。

　　△天晨挡在元圆和童丰羽前方，胸口中枪，倒在血泊里。

　　△夏景惊恐，扑上前。

　　夏景：小晨！（抱起天晨）小晨！小晨！

　　△天晨胸口涌血，面色惨白。

　　天晨：夏哥，不要一错再错。

　　夏景：（流泪）小晨、小晨你会没事的！

　　天晨：夏哥，我一直把你当成哥哥……

　　△夏景从脖颈掏出半块玉佩。

　　夏景：我就是你的哥哥，我就是你的亲哥哥啊！

　　△天晨流泪，掏出另半块玉佩。

　　天晨：（笑）哥哥，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夏景：哥哥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玉佩坠地，碎裂。

　　△天晨死去。

　　夏景：（痛不欲生）不——）

　　“第一场戏就拍全剧的高潮戏啊……”小曹抓头，“马导怎么想的？”

　　“看清楚拍摄地点。”谭迟一指通告单。

　　“楚亭依依酒店顶层宴会厅？这不是花都最有名的超六星酒店吗？场地费估计逆天了！”

　　“从下周一开始，楚亭依依酒店将会召开国际高端研讨会——”谭迟翻了翻楚亭依依酒店的官网，“今天是周五，也就是说，拍摄时间只有明天一天。”

　　“一天？！这能拍完吗？！”

　　谭迟表示鬼知道。

　　“幸亏明天这场没有江瑜的戏份，否则再出什么幺蛾子就彻底抓瞎了。”小曹嘀咕。

　　谭迟慢悠悠嚼着薯片。

　　没有江瑜的戏份？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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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絮：

　　同一时间，410房间里，言泊宁也在和某人聊天。

　　【坚果】：小宁今天认识新朋友了吗？

　　【一舟夜泊】：……

　　【坚果】：小宁啊，你不能总这么害羞啊，你要勇敢走出舒适圈，迈向新人生！

　　【一舟夜泊】：有。

　　【坚果】：诶诶诶！谁谁谁？！！！

　　【一舟夜泊】：今天，编剧老师主动和我打招呼了。

　　【坚果】：编剧……（表情包：扶额）

　　【一舟夜泊】：这位编剧老师，长得很像毛毛。

　　【坚果】：哈？啥东西？

　　【一舟夜泊】：许教授家里的毛毛。

　　【坚果】：……算了，当我什么都没问（表情包：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