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喜欢

  “好什么好,让你说话了吗!”柳长泽听见他那抑扬顿挫的尾音就添堵。

  他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不悦的看了下沈是一丝不苟的头发,似乎要将沈是后脑勺烧出两个洞来。

  “嘶——”沈是的手覆上了头。

  柳长泽磨了下后牙,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去。

  沈是往前一倾,疼的闷哼。

  柳长泽狐疑的看着他:“刚耍完以退为进,又开始演苦肉计,本候要看的是温酒斩华雄,不是沈大人的三十六计。”

  沈是不出声,怕他再借题发挥,挺直了身子。

  束好的发髻离柳长泽很近。

  柳长泽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线,抬眼往前驾马,不去理他。

  他行事乖张惯了,甩起马鞭又狠又辣,像在抽什么仇人一样。

  马受疼跑得飞快,苦了马背上的沈是,头一突一突的疼,兀的撞到柳长泽下颌,疼出泪来。

  这样的疼痛让他醍醐灌顶。

  他突然想起一个事情。

  能够解释柳长泽对他异样的关照和纵容。

  他的脸都绿了。

  这次是真的慌了。

  马蹄声如战场上的金鼓,踏的是热血激昂。

  沈是也激昂的猛烈颤抖。

  柳长泽察觉到不对劲,收了鞭子,烈马的步伐缓慢起来。

  他不耐烦的问:“怎么了?”

  沈是抓紧了他的手,仍在颤抖,柳长泽眉头皱的更加厉害。

  柳长泽不熟练的伸手去碰他的头,看看情况,指尖方至发丝。

  沈是头皮发麻,忽然出声问:“侯爷……是不是……”

  柳长泽呼吸浅了些,安静的听他说。

  沈是咽了下口水:“喜……欢我……”

  柳长泽的手倏地攥成了拳,冷笑两声。

  拎着他直接丢下了马,一骑绝尘。

  满目空寂,沈是在惶恐之余,生出一丝落寞,似乎在惋惜后背残留的温度。但太浅了,浅的他发现不了,他满脑子被大逆不道,天诛地灭的字眼填满了,

  沈是紧张的手心都是汗,他伫立在原地听着远去的声音,缓缓地拍了拍胸口。

  长叹出一口气。

  “这么凶……应该不是……肯定不是……绝对不是……”

  柳长泽只是喜欢男人。

  也不是什么男人都喜欢。

  没事。

  沈是光是想想自己学生,有可能喜欢自己这种事情,都快昏厥过去。

  “老爷别生气,侯爷就这个脾气。”

  顺和见他被丢了下来,怕他心里不舒服,将怀中的夜明珠拿了出来,放他手里,拉着他上了马劝道。

  “对对对,就这个脾气。”沈是连忙点头。

  今日一定是情绪波动太大,才有了如此违背天伦道义的想法,是他的错,睡一觉就好了,平整的衣袍被他抓的皱成一团。

  顺和不敢冒犯他,坐在前面始终和他保持着一个距离,沈是闭着眼头疼欲裂,偶尔会不留神磕到他肩上。

  而孟洋看到时,正是一个颇为依偎的姿势,他连沈是是否安然无恙都无暇顾及了,他意识到,或许崇明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这个沈大人……

  他笑着迎了上去:“沈兄今日艳福不浅,回来的如此晚。”

  沈是睁开眼,敏感的领会他的意思。

  平日或许还有迟钝,这一刻他反应的特别快。

  他低声对顺和说:“扶我下来。”

  顺和有武在身,扶一个人易如反掌,他下了马,握着沈是的手臂轻轻一提,就下来了。

  落在孟洋眼里,那就是沈是娇弱到需要顺和搀扶着下来,而且两颊羞红,不知在想什么。

  沈是走了过来说:“艳福就没有,寿命倒是浅了些。”

  孟洋一头雾水的看着他说:“沈兄吉星高照,一看就是长命百岁之像,怎说这种丧气话。”

  “说总比做好。”沈是肃然道:“孟兄深夜不至于来寻我寒暄吧,何事?”

  孟洋凝神作思,已有打算,向仆人招手,便见一个赤膊纹身的彪汉被五花大绑了上来。

  “我来是请罪的。”孟洋掀袍跪下:“此人是我多年的兄弟龙镖头,他听闻我夫人被关押,以为沈兄也是那等暴戾恣睢,滥杀无辜的无良酷吏。”

  “一时着急,便请了相熟的人,想替我夫人打抱不平。我晚时与他用膳才知此事,立马去拦,如今已尽数拦下,唯有这人送来给沈兄处置。”孟洋情真意切的继续说:“沈兄待我如知交,我竟!我愧对沈兄……但龙镖头也是一时鲁莽冲动,还望大人怜惜他上有寡母,下有妻儿,不要祸及家人……”

  “尽数拦下?”沈是挑眉。

  “沈兄此言何意?莫非今日晚归……”孟洋脸色立马变了,拿起藤条便往龙镖头身上抽,厉声道:“你说,是不是还有人没告诉我!谋害官员可是死罪啊!你再不说,没人救得了你!”

  藤条。

  沈是没有心思在问了,他眼里全是一个半大孩子跪在雪地里的样子,他摆摆手进了门说:“不管孟兄说的是真也好,是假也罢,但城郊人不能白挨几刀,你若有心,便送他去大理寺,我自会审个明白。”

  沈府门应声而闭。

  家仆上来问:“老爷,怎么处理?”

  孟洋上了轿子说:“没听沈大人说的话吗?”

  “奴这就去。”

  “等等……”孟洋坐了会问:“城郊什么情况?你一并去查一下。”

  “是。”

  孟洋拨弄着手上的扳指,是谁在借他的手杀人,罔顾他夫人安危……

  莫非是——

  扳指落在了轿子里,滚了个圈。

  孟洋捡起,带回了手上。

  还好他知沈是今日出行,恐有意外,提前备了后招。

  时至夜半,仆人归来说:“城郊有人行刺,侯爷带人相救,还替沈大人挡了一镖……”

  “早闻侯爷好男风……”孟洋没说完,笑了起来。

  “吹灯,明日早起看夫人。”

  灯灭了。

  而沈府的灯才刚刚燃起,沈是的头抵桌子,清凉的药膏味弥散在卧房,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投影在白色的纱窗上。

  不是孟洋。

  孟洋没必要演这出负荆请罪。

  他用指尖去撩动一豆的火苗,试图烧掉脑海里关于雪夜和藤条的画面。

  太过努力的遮掩,反而想起了别的事情。

  沈是的眉目温柔许多。

  那是一双五岁小童的眼睛,乌溜溜的,压着委屈的泪光,四处漫无目的的撞进他怀里,又极其戒备的瞪了他一眼。

  虚张声势的可爱。

  他知道是谁。

  小侯爷的故事,早已街头巷尾唱了个遍。

  天生富贵人,偏偏失慧根。

  这么灵动的人,怎么可能失慧根,沈子卿抱着他出了宴席,正想逗弄他两句,问问他,愿不愿意拜他为师,新科状元郎,不算折辱了你。

  怀中的人个子小小的,力气还挺大,推开他就跑了……

  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后来听说小侯爷不请先生了,颇为惋惜,连宋奉安都被请去教习柳家小神童了,他还没有第一个门生。

  此事变成了心结。

  起先是密切关注小侯爷的动态。

  有人说,御赐的花瓶被人砸了,柳家吓得赤头白脸,小侯爷跳出大言不惭的说:“是我砸的,谁敢置喙!”,简直是个混世魔王。

  沈子卿想,敢作敢当,勇气可嘉。

  有人说,小侯爷用金钱引诱内侍跪在地上,给他骑大马,还组局斗蛐蛐,弄得世家子弟一片乌烟瘴气,简直败坏风气,有辱斯文。

  沈子卿想,善假于物,冰雪聪明。

  渐渐也就生出了,非他不可的心思。

  还不信收不到他做门生了。

  五年后,皇后下命让小侯爷做太子陪读,小侯爷天不怕地不怕,唯独不能得罪这个赐予他显贵的衣食父母。

  沈子卿意识到机会来了,才思大发,动不动就上谏,一会写个文采斐然的策论,一会儿上表个引经据典的歌赋,最要紧的是,他青词写的一流,无人能出其右,加上与百官周旋应酬得当,不久便得到皇帝赏识,封为了太子少傅。

  入宫的第一天,他正行在筳讲的路上,捡到了一只玉镯,上面有一条透明的鱼线。

  他顺着线抬头望去,记忆中的眼睛,褪去了水光,清亮的像一块被冰泉蕴藏了多年的黑曜石。

  是你。

  沈子卿笑了。

  兜兜转转几年,我第一个门生,依旧是你。

  教小侯爷确实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

  不是传递知识难。

  而是太聪明了,以至于有点跟不上。

  小侯爷从不读书,但是与游戏上的天赋,惊人出奇。

  自创了几百种新奇古怪的游戏。

  时不时给你拿个自己做的鲁班锁,解不开今日就不用来教他了。

  或者是自创了一幅军棋,要你将他杀得片甲不留为止,才肯听你讲学:“本候从不听手下败将说话。”

  一副棋下的十分难缠,沈子卿都不知道他怎么书没读两本,釜底抽薪,围魏救赵,瞒天过海等兵法倒是用的炉火纯青。

  下至尾声时,天色都黑了。

  “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我方才险夺你将棋,你虽有恨,但局势已破,再行追击不过是有去无回。”沈子卿吃掉他一子:“行事为人也好,切记不可意气用事,”

  小侯爷咬着旗帜,突然站了起来,笑的耀武扬威,俯身两指弹掉他的相棋:“少傅教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我既然敢穷追不舍,自然是有九天之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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