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折柳

  柳长泽一手扶着黑釉木叶天目盏,温度适宜,他仰头饮尽,平白糟蹋了好茶:“虞书远是你的投名状。”

  很笃定的语气。

  “是也不是。”沈是手捧着杯,杯上釉面颜色纯正,玻化程度高,乌黑发亮的盏中铺贴着一片枯黄的菩提叶,他转了两圈,叶片也似乎随着茶汤晃动。

  他浅抿小口,齿间留香:“品茶忌牛饮,欲速则不达。侯爷想绑了虞书远,逼孟洋交出账本吗?可徐青君死了,孟洋救了虞书远也得不到她。侯爷猜孟洋会选择她亡,还是自己富贵?商人重利,没有甜头,谁愿舍身赴死。”

  “沈大人故事讲完了。”柳长泽正了下衣袖:“茶已尽,曲有终,天子门生侍天子,我侯府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若是侯爷无意,何必让下官身赴崇明?何必故意投掷异香?侯爷给下官出了一份考题,下官答完了,侯爷退什么?”

  柳长泽无心与他在纠缠,起身往外走:“既有良玉在手,何必再看顽石。”

  沈是亦站起身:“是白瓷盘吗?”

  是虞书远吗。

  柳长泽一手拉开了门扉,蓄势已久的晚风,呼啸涌入,冷漠的扬起他的发丝与襕袍。

  他说:“你已无用。”

  沈是敛容,如木偶一般伫立了一秒,他着实不愿,兵戈相向。

  “大理寺乃三司之首,除非天子圣逾,没有人能从大理寺随便动人。”沈是抬头,声音如钟回荡:“即便是侯爷,也不行。”

  柳长泽气势磅礴的转过身,眼有精光逼近他:“大理寺无案不立,试问虞书远何罪之有?”

  沈是:“杀人。”

  柳长泽:“谁。”

  沈是:“仿瓷圣手徐青君。”

  “荒唐,没有尸首,如何入案!”

  沈是嘴角一勾:“所以,要查。”

  “你威胁我。”

  柳长泽双手环抱,倾着身看沈是,像野兽即将撕碎猎物前的凝视。

  “不敢,弃子自救罢了。”

  柳长泽伸手抽掉了他莲花玉冠上的簪子,动作快而粗鲁,连着冠也晃动不已:“那我便看看,沈大人还能管几天大理寺。”

  说罢,疾风骤雨的向外走,撞的偷听的盛意转了一个圈。

  盛意追着后面问:“侯爷,那人,人怎么办啊!”

  一支玉簪直直飞了过来,正中红心般的插在盛意头顶,柳长泽磨牙凿齿的说:“看好他!”

  盛意手抖着将玉簪取了下来,咽了口水:“这……冲我发什么火……又不是我的簪子……唉……下人难当……”

  ……

  “岳父,上午御花园沈少卿请旨废固价法,侯爷居然认同了,这是何意!”工部侍郎蒋图皱的眉心一个“川”字。

  柳元宣转着脑袋说:“国力强盛,下一步自然是平慰百姓了。”

  “岳父是说圣上想废新政?”

  “狡兔死,走狗亨。飞鸟尽,良弓藏。”柳元宣睁眼瞟了下他:“圣上哪里是要废新政,是想要折柳啊……”

  蒋图将鎏金镂空雕朱雀的手炉重重的砸桌子上:“侯爷,不是姓柳吗?!竟还赶上去给人递刀子!亏得岳父还在宗族宣告转权于他,真叫人心寒齿冷。”

  柳弥用骨瓷汤匙舀了一口新入贡的上官雪燕,润了润嗓子说:“侯爷金尊玉贵,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我们这些臣工,姐夫习惯就好。”

  “我看什么不放在眼里,不过是见风使舵,仗着自己和圣上从小长大,迎合逢上,等到风雪来的一日,好寻一处庇护。”蒋图不屑的说:“忘祖背宗,没了柳家,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蒋侍郎,慎言。”柳元宣阖目,他要的便是这个效果,让柳长泽众叛亲离,而他独享柳家宗主之位。

  蒋图也知失言,转了话头说:“不过圣上既有此意,我们又当如何?”

  “不如何,柳家这棵大树枝叶繁茂,折两枝权当让圣上安心了。不过,也不能白折了就是。”柳元宣骨碌的睁开了眼:“蒋侍郎要把握机会,兴修水利事紧,工部尚书告老还乡后,此位可是空悬已久了……”

  “岳父还不知道我么,谈水利,满朝文武,我认第二,谁敢言第一。”蒋图倨傲的说。

  “好,是我柳家好儿郎。”柳元宣往柳弥处看去,突然问:“弥儿,可是孟洋送来的血燕?”

  “正是,初一十五,他倒是孝敬,从未落下过。”

  “叫他近来收手,崇明事出蹊跷,我看这事没完。”柳元宣摸了摸胡子:“多事之秋,切莫节外生枝。”

  柳弥说:“是。”

  柳元宣又笑了下:“萧儿这两日身体好点没?”

  柳弥说:“儿妇已无大碍,就是夜半醒来,时常说想家。”

  柳元宣:“她嫁于你也有七年未还家了,自然是挂念萧将军的……你也早些回去,别让妻儿烦忧。”

  “儿告退。”

  柳元宣又和蒋图闲话起来。

  ……

  翌日,沈是下了朝,便被李云赋和文通截住,沈是忙着回大理寺处理虞书远的事情:“有事?”

  文通左右张望,满脸惊恐的说:“大事!”

  沈是看着李云赋,李云赋也点了点头。

  沈是心下一沉,随他们往翰林院赶去。

  只见,李云赋和文通的位置堆满了稿纸,蝴蝶装的水经注被翻得从中间断裂。沈是疑惑地问:“草图被偷了?”

  文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若是被偷了就好了,我是根本想不出来啊!”

  沈是:“???”

  沈是拿起一张,抖开详看:“这不是有构思吗?所以究竟寻我何事?”

  李云赋说:“沈兄博览群书,我和文通想了三日,发现运河无论走那条线,都必然会经过洛江,但若是修坝,便会阻止运河的交通,不修,洪水来袭,又将有大祸……”

  沈是闻言便要走:“那你们找我有何用?”

  文通立马拦住他的腰,拽着往里拖:“沈兄,你不能走,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而此时,翰林院前院,柳长泽下了朝过来,在画前看了许久,似将拿每一笔每一划都刻进了心里,然后朝阿良招了下手。

  阿良便攀上案台,珍之又重的去取沈太傅的原稿。

  “你是何人私自……”

  来人被人捂住嘴拉到了一边:“你找死啊,侯爷做事,你也敢议论……”

  阿良想,侯爷还是稳重了许多,起码这次给众人宽裕了三日。

  薄如蝉翼的纸张被妥帖的卷成了一个小圆条,阿良从一侧拿出上好发亮的沉香木锦盒,内衬是天青色的蚕丝缎,他将长卷系上了红绸带,用苏州小筑存了三十五年的朱砂红泥封了口。

  “侯爷,封好了。”阿良双手捧着锦盒,呼吸都不敢重一些。

  柳长泽手放在沉香木上,半响都没动。

  阿良试探的问:“侯爷,去掌院阁看一下吗?阿良也有很多年没来过了。”

  太傅曾任掌院四年。

  柳长泽看了眼阿良,而后,衣袍轻动,往里走去。

  未至掌院,便从一隔间看去,蓝色的书盒摆满了架子,雪白的书稿到处都是,有一个人身形颀长,正被人搂着腰向后拉,勾勒出一轮弯月的形状,他似乎是很高兴的。

  柳长泽冷哼一声:“回去。”

  “侯爷,不去掌院阁了吗……诶,侯爷等等我……”阿良捧着锦盒生怕磕碰了,又不得不跑起来跟上侯爷的步伐。

  沈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往外望去,空无一人,他去推腰间的手:“奇怪,好像听到了侯爷的声音……”

  文通又勒紧了几分:“沈兄你别想扯开话题!侯爷怎么可能来小小翰林院……今天想不出来……我们就睡在这里……”

  李云赋看不下去,过来扯开文通:“君子不强人所难,不夺人之美。文通兄,你这样太有失风度了。”

  “自己人还要什么风度,不是太见外了嘛。”文通松了手,替沈是整起衣冠:“沈兄说是不是!”

  沈是对这种率性闹腾的人,向来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他只是笑了笑说:“不闹了,今日真的有事……”

  文通晃着脑袋说:“没救了,沈兄,大理寺这么痛苦吗?看你几天闷闷不乐了,本想带你来翰林院偷偷懒呢……”

  沈是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心里泛起几分暖意。

  李云赋收了沈是手里卷轴,对文通说:“沈兄恪尽职守,又岂是你我能比拟的,沈兄快去吧,正事要紧,今日多耽搁了……”

  沈是赧然,他知自己有私心,被这样一夸,怪不好意思的:“其实……也可不完全经过洛江……”

  李云赋诧异:“不可能啊,我和付兄也讨论过了,着实没有能……”

  沈是铺开他手中长卷,点了点洛江往前一指甲盖的距离,那一条长河,前端慢慢的缩小,缩成一个葫芦的腰,过了这个窄口后,突然扩大成江海,此间还有一山脊突出,将河流分为两条:“你们觉得此处像什么?”

  李云赋灵光一现:“沈兄你是说!鱼嘴分流!”

  文通一脸不知所云。

  “我记得沈太傅治水图有此处详解,不多说了,我先大理寺了。”

  沈是急三火四的离去。

  李云赋拿出自己临摹的“通济引渠图”,寻了半天也未曾找到这个位置。

  他以为是自己画错了,往前院去比对,结果发现前院的图也不见了……

  文通说:“云赋兄,你都找不到吗?方才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洛江上游怎么了吗?”

  云赋正要和他解释。

  文通捂住了耳朵:“不不不,这可是制胜法宝,听不得,听不得,云赋兄,你可长点心吧……”

  李云赋不愿相信自己居然记错了,心里痒得难受,迫切的想要得到验证,于是,驾马往宋阁老府上赶去。

第29章 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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