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引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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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京的信仰,阿斯加尔德的神。
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写字台为什么像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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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你,你只是你。”
他笑,他说。
语气坚定,深信不疑。
少年拥抱着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尽管样貌已不同过去,可这个人的眼神一如记忆里的那般柔软的落在少年的肩头。
拂过耳廓的温热呼吸,令立夏感到无比真实,并且头脑清醒。
他终于,再一次的触摸到了这个人,触摸到了完整的他。
立夏没有哭,但是他的罗曼医生,在这个温暖的拥抱中流下眼泪。
或许连所罗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滴泪水就顺着下睫毛跌出,隐入柔软的落花里。
他终于,还是懂得了悲伤,拥有了人类的情绪。
而原因,只是因为所罗门王看到了这个少年的一切。
所罗门的固有技能千里眼EX,他有一双能够看到一切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眼睛。
于是,他向这个紧紧拥抱着他的人类少年,声音轻细:“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
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写字台为什么像乌鸦?
立夏想到以前的自己,在看到达芬奇亲的工作台时如被重击大脑般的反应,情绪强烈。
那个时候的他不明白,或者说不记得为什么,而现在的他,则已经知晓一切缘由。
他拿回了自己的记忆。
在维京人的信仰中,众神居住在阿斯加尔德,大神奥丁的地位最高,为北欧一系的主神。
他有两个随从是两只乌鸦,一只是‘思维’,一只是‘记忆’。思维与记忆在写字台前迸发灵感,思维与记忆即是乌鸦,所以乌鸦像写字台。
曾经,在遥远过去的某一天,有一位人类的少年闯入了神明的冷酷仙境,唤醒沉睡里的神祗。
“我赢得了神的奖励。”少年唇角噙着笑意,“他将那称为‘礼物’,允诺给我一个愿望。”
人类少年,恳求不老梦境里的神,剥离他的‘思维’与‘记忆’。
漆黑与洁白的乌鸦,羽翼翻飞,落在少年的手臂上,他让梅林带走自己的思维和记忆,从此踏入永恒无限的循环。
堆叠的记忆和思维,在大魔术师梅林的引领下,长留理想乡。
“神的名字,叫做‘奥丁’。”少年眉眼温热如阳,智慧之王向他眼底的落光伸长手臂。
所罗门的指尖,落在少年的眉心上。
“人的记忆和思维能力是有限的。”立夏的眼眸,湛蓝纯粹到似乎缺失了些什么,“我害怕畏缩不前,不再勇敢的自己。因为我有必须要做到的事,所以绝对不能产生这样的情绪。”
立夏有一个很小的愿望,他希望身边的人都好。
迦勒底的雪很漂亮,天空晴朗时的阳光也很温柔,立夏和玛修站在这样的蓝天下,体悟着阳光明亮。
“想让你也看一看这样的风景。”
为了这样的,一份一直怀揣在心底里的想法,他与世界定下誓约。
少年会踏入救世的循环,寻找散落在无数时空中的,所罗门的灵基碎片。
人类不是机器,无法像器械一样永远不知疲倦和痛苦。
为此……他请求神,剥离自己的思维与记忆。
他是永远的少年,再也不能学会所谓‘成熟的大人’所应有的思维和想法,永远怀有少年人的热忱,一次次踏上救世的旅途。
“我会一直,一直维持‘最初’的模样。”立夏回忆着什么,笑了起来,脱口而出的,是一段陌生而熟悉的话:“在盛大的开端里,渺小的我们。这是,爱和希望的故事。”
如果说罗曼医生在柔软的外表之下,本质上其实是个现实主义者与悲观主义者。
那么藤丸立夏则完全相反,他如理想主义的化身,是现实主义无法想象的温柔憧憬。
所罗门看着眼前的,笑容鲜活的少年,想起了最开始的他。
那是2015年。
藤丸立夏在刚升入高中的第一个假期,迷迷糊糊的被迦勒底的工作人员拉上献血车,在一个傍晚和友人离别。
他徒步翻越山川荒漠,无数原野,攀上雪山而来。名为‘藤丸立夏’的少年,就从那一刻起,走向注定。
2016年,他度过了在迦勒底的第一个生日,英灵们不同对他说着关于诞生日的庆贺与祝福。
这一年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过半,化为普通人类的罗马尼·阿基曼,重返古老的智慧王座,与他道别。
‘这是爱与希望的故事。’
‘诀别之时已至。’
今日,梦魇的混血之子梅林编织了一个梦。
在藤丸立夏进入梦境之前,这里只有所罗门一个人,他作为罗马尼·阿基曼,观望完了那位少年的一生。
2017年的藤丸立夏19岁了,仍然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的亚种特异点之间,一次次与不同英灵的相遇,似一场阿谀的迷梦。
2018年的他得到了一笔钱,与终于可以回归日常生活的通知。重回校园,升学,步入工作岗位……这一切,都没能实现。
他在白纸化的世界逃离,虚数潜行使人眩晕,休息的空间变得极为有限,异闻带的空气冷的只剩雪白。
这孩子看起来身高抽条了一些,神色变得更成熟稳重。
他好像长大了,又好像还是少年。
眉眼如初,岁月如故,不变的少年人,依旧一次次的沉溺在人理的救赎之中。
死亡,新生。
新的周目,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往复,熟悉而陌生的人。
从此,到以后,再没能长大。
他不会再长大了。
智慧之王的眼底,有着模糊晦涩的金色。
“神明非常温柔,世界非常温柔。”将自己的人生,活成幻想主义的温柔少年,他仍然还是笑着,“我遇到了,最温柔的人。”
“罗曼医生不要难过啦。”立夏直直地看着所罗门王眼底的情绪模糊,“只要你还存在,只要你记起了我,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都不是毫无意义的。”
所罗门的指尖,依然还搭在他的眉心上,于是少年抬起手,握住了所罗门的手掌。
少年掌心的温度,似乎远比英灵的更加温暖。
他的罗曼医生,最终还是回应了他一个拥抱。
在风花里相互依偎的两个人,一个垂眸沉默,一个笑容如阳。
所罗门没有说话,好像只要继续这样沉默着,就不会迎来千里眼所预见的那一幕。
但是那一刻,最终还是到来。少年眼里的笑意,如水一般,清淡远阔。
他在这个梦里,身形散落如花,温温柔柔的堆叠在泥土上。
少年留给所罗门一个隐匿于繁花重重中,破碎的,会发光的笑容,被留下的所罗门王始终虚环着双臂,只剩清风吹拂。
“你要去哪里?”金眸的王,略微失焦的凝视。
少年的身影早已不在此处梦境,只余声音残响。
“我去履行与世界的约定。”
无论多少次,都愿意踏上救世的旅途。
所罗门的灵基再现,是结果之一,是立夏许下誓愿的最初,却无法成为属于藤丸立夏的终点。
他们终会再次相遇,在下一个周目,在下一个平行时空,在无尽的时间里。
[罗曼医生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他笑着说,已经是时候可以说再见了。]
藤丸立夏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他笑着说:
“――再见。”
梦碎了,他握住了风。
迦勒底外大雪依旧,阴坠的乌云覆盖天空应有的清朗,却在暖色发的男人醒来的那一瞬渐渐止息,如若神迹。
所罗门,或者说罗曼医生,他看着迦勒底外天空渐显的蓝与阳光,一言不发。
“如何?这样的一个梦。”
温柔的风花带着阳光的鲜活的气息,半梦魇给予的柔和注视,他将少年拉出幻梦。
“非常感谢。”立夏活动着略微僵硬的肩关节,撑着胳膊在甲板上站起,“能和他,再次相遇。”
少年笑得非常满足,眼里漾着最净澈宁和的光,从此再没有任何遗憾。
“这样就足够了吗?”
“足够了。”
铺天盖地的轻粉,烂漫的扬洒,遮蔽云雨。
花之魔术师,在如若云霞的群花飞舞间而来。无数花影凝结,洁白的兜帽里垂落出虹色的发梢,梅林在花中走出,向人类少年微笑。
古木的魔杖与船的甲板敲击,响声沉闷,隐隐还能听到魔杖金属利刃的嗡鸣。
不徐不缓的敲击声中,天地静了。
雷声渐消,云也清澈。
伴随着梅林所念出的晦涩咒语,船上的灵魂停止扭曲的挣扎,在痛苦的沉溺里醒来。
面对这些人类灵魂的清醒,远天上的七宗罪之首仍然报以浅淡笑意,似乎这一切无论失败还是成功,都与他无关。
“立花。”少年俯下身,轻轻摇晃着睡得昏沉的藤丸立花,“醒一醒啦。”
得到来自外界的干扰后,橘色发的少女几乎瞬间清醒了过来。
立花很警敏的向四下看去,注意到立夏的温和笑容时,她愣住了。
“啊……”她干巴巴的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梦?”立夏顺着她的思维发问,似乎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等待,如果不是他把少女搀起的动作那么干脆,或许还会更令人新服于他的温和。
“献血车和迦勒底,英灵和特异点,需要维护的人理,还有你。”立花的声音很轻,目光非常冷静,“我几乎以为,你们都是我无法言说的梦。”
她在梦中梦里醒来,按部就班的洗漱,快迟到了,于是没有吃早点,直接去赶上学的那班电车。迦勒底的风雪,成为昨夜之梦。
但是,少女在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时候,便潜意识的维持了清醒。
受伤很痛苦,从高空坠落很可怕,框体内灵子化时的虚无感仿佛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有时候觉得,如果这一切都能是梦就好了。
虽然偶尔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但实际上,她从来没有后悔过来到这里。
所谓的第二重审判,就是这样。
心灵的痛苦和渴望,往往才是对一个人造成最大影响的东西。
有人会在痛苦里崩溃,也有人会想要在安宁里一睡不醒。
“我会做梦,但是我也能够分的清真实。”立花为自己曾经动过心思的幻想画上句号,她摇了摇头,“虽然难免会有些磕磕绊绊的痛苦,但是,你们是我心里最美丽的风景,即使能够再一次选择,我也想要不断的与你们相遇。”
无论那个重新选择的可能性究竟多少次摆在眼前,都会选择一次又一次的相遇。
“我明白。”少年笑得干净又温柔,“像立花这样的小姑娘,无论多少次重新相识,都是我的荣耀。”
他们是非常相似的人。
立夏说过,他在立花身上,看到了自己。
实际上也的确是这样,他们真的非常相似,无论思维,还是面对某种可能性时,会做出的选择。
“立花花你看啦。”少年架着少女的胳膊 ,两人一同看向云海之外。
他们之间,没有人将目光和注意力放在路西法的身上,只是专注于那朵非常遥远的,金红的云。
敌视着人类的恶魔们,笑得愈发尖利刺耳,他们舍弃‘自我’与恶凝结,融汇成一个庞大的整体。
“好大……”立花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那像是一只鸟,尖锐的爪深嵌进地面里,每一次动作都将大地撕裂。
每一次翅膀的拍击都卷动山岳飞石,植被在这之中折损殆尽。
立夏甚至看不到这只鸟的头颅,只隐隐看到垂下的喙,高耸云巅之上。
右眼微微发热,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鸟类钢铁般冷锐的羽毛。
“――栖枝。”
顶着立花诧异的目光,立夏开口:“这是栖枝。”
与利维坦同贝希摩斯一样,末日到来之际,圣洁者的口粮。
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或许只是那些喽啰一般的恶魔们结合在一起的低劣模仿,却也真真实实的再现了庞大与威压。
只一次凝视,就足以令坚定的意志产生枯朽。
立花贴近了在她身侧的立夏,她握上他的手,尽管害怕,也没有后退一步。
栖枝垂首,金色的竖瞳冷视着飘在下方的船。
栖枝的眼睛如此庞大,相比之下,济世的船只如此渺小。
鸟喙泛着金属才有的冷硬,向笼罩覆盖着大船的白垩之壁卷起冲击,冷酷喰食。
晃动的白垩之壁,船只高耸的桅杆仍还屹立,如不朽的净罪之塔,吱嘎作响。
“立花,别怕。”少年回握了她的手掌,“都会结束的。”
天空很漂亮,云海非常美丽。
不断开裂的大地看上去恐怖又壮观,暴怒的雷霆声音沉闷。
一众人的哭泣和麻木,绝望里蓦然开出了花。
人类与梦魇的混血之子,冠位候补的魔术师携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