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怎么才来呀?”
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随着夏夜的清风传入耳中, 带着满怀的抱怨和委屈,以及抱怨之后的欣喜。
窗边的身影总算是动了动,他抬脚提步, 慢慢走到床前, 而后,半跪了下来。
窗外风声窸窣, 莹润的月光没了遮挡物也总算是钻了进来, 谢令从看着眼前在月光照耀下不甚清晰的面孔,眼眶发红,精致的凤眸中一滴泪珠溢出,顺着光滑的脸蛋流至尖尖的下巴, 然后怦然而落,仿佛坠落在心尖上,发出“滴答”轻响, 让人心脏绞痛。
床前半跪着的身影低低叹息一声,看着谢令从光洁的面容上碍眼的泪珠,伸出手似乎想要为她擦拭去,可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 手在半空中顿住, 最后又慢慢垂了下来。
谢令从仿若没有察觉, 她看着因为姿势而比她矮了一头的身影, 伸出双手就想搂住他的脖颈,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刹那, 面前的人微不可察的往后退了退。
谢令从动作一僵, 眼睛里迅速升起了雾气,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嫌弃我?”
今晨一愣,而后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无奈叹息一声,温润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疲倦却又极尽温柔的安抚。
他无奈道:“公主,臣身上脏。”
谢令从闻言,眼眶里的雾气慢慢散去,凑近了看他,就见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面上充满倦色,俊雅的脸颊旁此时也有几分凌乱的发丝在调皮的跳动,素来干净整洁的月白长袍上满是皱褶,甚至还有几处带有明显的污渍。
一看就是连夜奔波、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样子。
谢令从抽了抽鼻子,固执地揽上他的脖颈,命令道:“你不准动!”
她的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间,亲昵地蹭了蹭,喃喃低语道:“你才不脏呢!”
今晨面上满满的都是纵容与宠溺,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回抱住了她,大手在她后背上温柔的轻抚。
他轻声低语:“臣回来了。”
谢令从原本已经慢慢平复的心情在他此刻极尽温柔的语气中骤然崩塌,一直强忍不发的委屈不满此刻终于宣泄出来,她泪珠如雨般滴落,砸在他的脖颈处,她哭着控诉出声:“他们都欺负我——”
温热的泪珠却滚烫的吓人,灼烧着他的心脏,今晨心中一恸,虚虚环抱着她的手臂猛地收紧,再也不管自己身上脏不脏,只把她紧紧搂在自己怀中,骨节分明的手安抚性的摸着她的脑袋,声音低哑温柔,“臣回来了,臣回来了。”
他动作温柔又不失力道地把她的脑袋从自己肩窝处抬起,面对面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微微屈起,带着薄茧的指腹一点一点的擦去她的泪珠,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面颊上,将那泪珠带来的湿润一点点轻啄干净。
眼睛,脸颊,下巴……
他的动作里满满都是心疼,能把人的心融化掉。
谢令从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面上却因他蜻蜓点水般的吻而染上了一层绯色。
她拉着他坐在床上,素来受不了一丝灰尘的她此时却是毫不顾忌地蜷缩在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脑袋贴在他的心口处,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却是一言不发。
今晨心里熨帖,大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长及腰间的青丝,伴着触手的柔滑,只感觉岁月静好。
好半天,谢令从抽了抽鼻子,脑袋微微抬起,伴着月光看他,嗓音还有些低哑:“你多久没休息了?”
这一副模样瞧着就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样子,距离那件事过去也不过五天,再让人把信送过去,满打满算他在路上的时间也不过两三日。
淮南道里京城不远,但也不近,寻常人家一匹快马也得五、六日的功夫,他这几乎是只用了一半的时间,身子哪里受得了?
今晨一向光风霁月,温润儒雅,何曾有过现在这般狼狈的样子?
今晨明白她的意思,温柔地注视着她,安慰道:“还好,臣不累。”
他没有说他在得到信的时候心里有多焦急,尽管知道有赵策在不会出什么事,那一瞬间还是涌起了连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长宁侯的心思。事后更是连夜将后续事情交代清楚,不等大部队出发,直接寻了一个上好的马匹,一路上彻夜不眠地赶往京城。
等入了京天已经黑了,今晨实在放心不下,便悄悄来公主府这边看一眼,本没想打扰她,却没想到她竟是还没睡。
他转移话题,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在他面前,谢令从素来不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只见她嘟了嘟唇,可怜兮兮道:“我怕——”
“你不知道萧琞多过分,我……”
“他碰你哪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今晨打断。
谢令从眨眨眼,看着他漆黑暗沉的眸色,下意识伸手点了点自己的下巴:“这里。”
她接着道:“好疼的。”
这句话倒也不算胡说,毕竟长宁侯身为一个男子,力气比她要大多了。
今晨勾起她的下巴,双目凝视着她,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在那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仿若蜻蜓点水,却又辗转反复,不带丝毫欲念,极尽的温柔仿佛要抚平她所有的恐慌。
谢令从鼻尖蓦地一酸,却又强忍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今晨的吻在她下颌出流连片刻,又转移到她的脸颊、眼睛、额头,直至唇——
今晨慢慢抬起头,看着指着自己的红唇眼巴巴望着他的谢令从,无奈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别闹了,赶紧休息吧。”
谢令从不满的看着他,却又抵不过他的温柔,只能埋在他的怀中,四肢紧紧地抱住他,嘟囔道:“一起。”
今晨身子一僵,正要说什么,却看见谢令从可怜兮兮的目光,心底顿时一软,只得缴械投降:“好好好。”
他无奈地脱下外衫,在谢令从亮晶晶的目光下将她揽进怀中,让她枕在他的大腿上,下巴抵着她的脑袋,动作轻柔地,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直至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让今晨慢慢清醒过来,他睁开眼,下意识往怀中一看,就见谢令从柳眉微蹙,似乎要被吵醒,他连忙轻轻拍了拍她,见她眉头舒展,继续沉浸在睡梦中,才算是放下了心,转头看向门外。
敛冬一手掩着唇,惊讶的瞪大了双眸:“今、今大人……”
她正要说什么,就见今晨眼神凌厉的扫了过来,她当即反应过来不再说话,只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又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公主,轻声细语道:“大人可要去休息片刻?”
“不必了。”今晨摇摇头,看了眼谢令从,又道:“也不必叫醒她,且让她睡着吧。”
他的话敛冬不敢不听,当即低声应了声是。
今晨挥挥手让她退下,回头刚把公主放回床榻上,正待松一口气,却见她手中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今晨顿时无奈,小心翼翼地把衣角抽出来,又在她眉头皱起来之前干脆利落地把衣衫脱了塞到她手里才算松一口气。
回头又让下人送来一套整洁的衣裳,才慢慢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敛冬一直在候着,今晨走到她身边,交代道:“回头公主若是醒了问起来,就说我进宫向陛下复命去了。”
敛冬点头应是。
今晨交代清楚就往前走,可是还没走两步就又顿在原地,他回头看敛冬,问道:“公主这些日子睡眠可好?”
敛冬茫然:“挺好的,半夜未曾听过传唤。”
今晨眸光微眯,心下了然,也没再说什么,径自出了公主府。
皇宫
此时刚刚下了早朝。
宫中内侍向皇帝禀告之后,德公公就连忙迎了出来,领着他进宫。
御书房内有旁的大臣在,今晨便先在门口等候片刻。
他束手而立,不多时,就见御书房大门打开,一道靛蓝的身影正顺着身边内饰的搀扶,一瘸一拐着离开御书房。
今晨眼睛微眯,只觉得那道身影格外熟悉。
德公公站在一旁,笑眯眯地提醒道:“那位是长宁侯大人。”
今晨目光一凝,双手适时地紧握成拳,气得浑身颤抖。
好半天后,他冷静下来,眸子中还带着熊熊的怒火与不甘,看着德公公,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道:“敢问公公,长宁侯进宫,所谓何事?”
德公公依旧一副和蔼的笑容,语气平淡却是让今晨气急败坏:
“想来是想求着公主回府吧。”
瞧着今晨握成拳青筋直冒的双手,德公公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满意之色。
长宁侯走了后,很快就有人来宣今晨入宫。
走进御书房,今晨三跪九叩行了个大礼,在皇帝一声“爱卿免礼”之下,才站了起来。
命人赐座之后,皇帝看着恭敬垂首的今晨,笑着问道:“信上不是说还得半月有余才能回京,怎地今日就回来了?”
今晨一抱拳:“回禀陛下,淮南道水匪之事牵连甚广,臣怕夜长梦多,再加上那边事情已经处理妥当只待收尾,便先行回京向陛下复命!”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顺着德公公呈了上去。
皇帝随意扫了两眼也没细看,就将它放在一旁,面容和蔼地看着今晨,温声问道:“爱卿舟车劳顿也辛苦了,若是没有什么事,便先回去歇息吧。待大部队回来之后,朕再论功行赏!”
今晨张张嘴,纠结片刻,似乎想要说什么,皇帝见状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体贴地问道:“爱卿可是还有事?”
今晨似是鼓足了勇气,猛地跪下去,深吸一口气,问道:“敢问陛下,大公主之事……”
“大公主之事,确非她自愿1”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皇帝的话,顿时抬头,满脸惊愕。
皇帝无奈的叹一口气:“大公主那件事,的确怪朕。但外头流言蜚语传的到处都是,朕就是想把公主赐给你,也得顾忌公主的名声不是?”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满怀慈父心肠:“想来爱卿也不希望看到公主名声尽毁地嫁给你吧?”
今晨垂首,声音嘶哑:“臣,不敢!”
“哎!”皇帝轻叹一口气,放缓了声线:“这件事的确是朕对不起你,原本说着要在你回京之时为你给天依赐婚的……。”
今晨连忙叩首:“臣不敢!”
“好了好了!朕还不知道你吗?”皇帝无奈挥挥手,思索了片刻,眉头舒展,身子往前凑了凑,又道:“要不这样,你看看朕的公主你还喜欢那个?朕立刻给你赐婚!可好?”
“朕的四公主就不错,明艳大方,跟你这个性子也和!”
今晨大惊,忙道:“谢陛下恩赐!但今晨不过一介孤露,身如浮萍,蒙陛下不弃,有今日的成就。但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匹,今晨,配不上!”
这话说的极有意思,按理来说谢令从乃是嫡长公主,要说尊贵,几个公主里面再尊贵也没有能越过她的,今晨敢要身份最尊贵的大公主却以出身卑微为由拒绝了剩下的几位公主,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皇帝自然不会不明白,他看着今晨的目光越发满意,面上却是无奈道:“好好好,朕也不勉强你。等你日后什么时候有心上之人,什么时候再来跟朕说吧,朕给你赐婚!”
今晨苦笑,却还不得不叩谢皇恩,高呼万岁。
直至德公公把他送出御书房,他面上还是有些暗沉。
“今大人,保重!”德公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今晨勉强笑了笑,冲他一抱拳,转身离开。
德公公摇头叹了口气,感叹了一句儿女情长啊,就心满意足地回去复命了。
而离开了御书房的今晨面容平淡,嘴角带着一贯文雅的笑,那还有刚才那副落寞暗沉之色?
他径直朝着宫外走去,想着公主现在可能醒了,看不到他怕是不高兴,可半路上却是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顿在原地,片刻后,脚步一转,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御书房
德公公甫一站定,皇帝就听到了动静,头也不回的问他:“方才那二人,见着了?”
“见着了!”德公公笑着回答。
皇帝放下朱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今晨什么反应?”
“陛下预料的一样,自是心有不甘,恨不得将之剥皮抽筋。想来还是放不下的。”德公公回道。
“放不下好,放不下好呀!”皇帝感叹道,他摇摇头,无奈道:“到底还是年轻人,逃不过情这一字。”
德公公笑着奉承:“陛下待娘娘,不也是一片深情?”整个大启,谁人不知陛下极爱重皇后娘娘?
宫里的老人都知道,陛下当初尚在东宫时,皇后娘娘成婚两年内未有身孕,陛下丝毫不怪罪不说,甚至不允许其他妃嫔先皇后娘娘生出长子;后来皇后娘娘生下陛下的长女,因着不是儿子的缘故,一直等到娘娘顺利诞下太子,后宫其他妃嫔才渐渐有孕,陛下膝下的子嗣,才渐渐多了起来。
如此这般,谁还能说陛下待娘娘不是真心?就连朝中一直有的风言风语说陛下是为了沈将军的兵权才娶得皇后娘娘的说法也在之后慢慢消失。
皇帝脸上的笑越发浓厚,以至于在他悠然地翻着今晨呈上来的册子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那怒气才会那么猝不及防!
“混账东西!”
皇帝又惊又怒,胸膛剧烈的起伏,死死地盯着册子上面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