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临谿村人并不多，念过书的就更是少，甚至说没有也不为过。
巫雪涵长这么大，见过最有文化的人，大约就是医生了，就连她自己也是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所以她对韩以飞这样的人总是非常地感兴趣。
她每天都会跑去找韩以飞玩，这个时候巫雪梅便会跟在后面，但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
巫雪涵很喜欢韩以飞的字，会缠着他教自己写，也会拿家里那些对她来说有些晦涩难懂的书让他给自己解释，或者让他给自己讲山下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巫雪涵从来没下过山，她羡慕韩以飞，也想像他一样能去很多地方看看，而不是被关在这个小地方。但是她不能下山，她是临谿村的巫女，注定一辈子都是要在村里侍奉水神的。
“小雪。”巫雪梅洗完澡，便又钻到巫雪涵床上去，她们从小就是这样，巫雪涵便也没说什么，“你觉得韩以飞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他……好不好？”
“很好啊。”巫雪涵对巫雪梅的提问有点摸不着头脑，还是老实回答了，“比我们村的男孩子好好多。”
“那你觉得他会留下来吗？”巫雪梅问道，“村里的人好像也很喜欢他……”
“不知道，不会吧。”巫雪涵想了想，点点头，“他看起来应该也不喜欢被关在这里吧。”
巫雪梅捕捉到她话里的字眼，挑了出来，“也？”
巫雪涵面上一僵，立刻把话题转移走了，反问道：“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
“没什么，随便聊聊。”巫雪梅说完便沉默了，在黑暗中凝视着身旁人的轮廓，她知道巫雪涵肯定没有睡，就算巫雪涵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她也知道。
就好像她知道巫雪涵一定也喜欢韩以飞一样。
但巫雪涵一定不知道她也喜欢韩以飞。
从小就是这样。
巫雪梅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勤快又守规矩，从来不让父母操心。
巫雪涵则恰恰相反，她打小就爱胡闹，被骂过很多次了也从来不知道收敛，大祸虽然没有过，但无关紧要的小祸闯了不少，每次嘴上说着好的下次改，转头又会忘了。
但大家却总是对她更热情一些，因为巫雪涵爱笑，嘴又甜，每次她说话的时候，巫雪梅就只是沉默地在一旁看着。
一样都是巫女，但大家总是注视着她更多一些。
就连巫雪梅自己，也是更喜欢妹妹多一点。
但只有这一次，她希望事情不是这样的。
她希望韩以飞跟村里的人都不一样，希望他更喜欢乖巧的女孩子。
所以第二天巫雪梅早早就起来了，她想去找韩以飞，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只要这样，韩以飞一定也会喜欢上她。
但是无论她怎么放轻动作，还是把巫雪涵吵醒了。
巫雪涵虽然抱怨，但还是飞快地起来洗漱，狼吞虎咽地吃完一餐后便带着早饭出门了。
看她这样，巫雪梅就知道她要去哪了，只好跟了过去。
祠堂离他们家并不远，巫雪涵跑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韩以飞在扫地，便出声叫了他：“以飞。”
“小雪。”韩以飞立刻抬头看他，唇角上扬，“今天这么早。”
“早起的鸟有虫吃，肚子饿不饿？”巫雪涵把吃的端进屋里，又跑出去抢走韩以飞手里的扫帚，“我来就好，你去吃饭吧。”
“好。”韩以飞笑笑，便进屋了。
巫雪梅见状也跟了进去，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拘谨地站在旁边看他吃。
韩以飞起初没觉得什么，但半天了也没见巫雪梅有什么动作，这才抬起眼看她，问道：“有什么事吗？”
巫雪梅轻轻“嗯”了一声，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垂着眼皮扭扭捏捏的，支吾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来。
韩以飞搞不懂她，便只是冲她笑笑，飞快吃完后便拿着碗出去洗了。
巫雪涵打扫素来毛躁，扫帚随便勾了几下就算完了，别说尘土，落叶都没打扫得很干净，韩以飞也拿她没办法，洗完碗又去拿扫帚重新扫了一遍。
“以飞我跟你说。”巫雪涵看他在做事，也不打扰他，就蹲在旁边看着，“水神大人说了，再过不久就要下雪了，到时候会很冷的。”
“我怎么听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当然开心了。”巫雪涵笑道，“下雪哎，可以玩雪我当然开心啊，等第一场雪的时候村里就有祭典，到时候我带你去神祠看看啊，你不是想看水神大人吗？”
“好啊。”韩以飞道，“等陪你看完了，我就要走了。”
“啊？”巫雪涵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个，原本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走？走去哪？”
“回家。”韩以飞道，“我每年过年都会回家，今年不回，我父母会担心的。”
“那……”巫雪涵愣了愣，一时间也没想到什么挽留的话，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问道，“那你以后还回来吗？”
“不知道。”韩以飞道，“如果我找得到路，就回来看你。”
巫雪涵一听嘴都噘起来，嘟囔道：“那就惨了，你这么笨，肯定找不到路。”
韩以飞闻言笑了，把扫帚放到一边，走到巫雪涵面前蹲下，说：“那你可以来找我啊。”
巫雪涵闻言嘴噘得更高了，小声道：“这话你跟我说说就好，可别让别人听见了，我是不能离开村子的。”
韩以飞闻言轻抿起嘴，声音轻柔了许多，说：“我觉得水神大人不会那么不讲理的，你就当是出去玩玩也好。”
巫雪涵还是摇头，看着韩以飞的眼神忽然变得难过起来，说：“你不懂，我不能离开，不仅仅是因为村里的规矩。”
韩以飞疑惑，追问了几句，但巫雪涵都没再回答，到后面有些不耐烦，便跑了。
巫雪梅都看在眼里，她站得远，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但心里总是难过的，走又舍不得，便一直那么站着了，直到韩以飞朝她走过来，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大雪。”
“嗯。”听见韩以飞叫自己，巫雪梅心里有点雀跃，“怎么了？”
“你也是临谿村的巫女，对吧？”
巫雪梅有点不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但想了一下韩以飞刚才说要走的话，便猜测了一下两人的悄悄话，犹豫了一会没点头，但也没摇头，只是棱模两可地答道：“临谿村历来都只有一个巫女。”
韩以飞“噢”了一声，又问道：“那你跟小雪感情这么好，她是不是什么都会告诉你？”
巫雪梅想了想，点点头，说：“是。”
“那小雪为什么不能离开临谿村？”
韩以飞的询问一下就在巫雪梅心里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她的猜测是对的，韩以飞真的想带巫雪涵离开，这让她觉得难过，又不想再韩以飞面前哭，只能咬着唇红着眼看他，过了许久，直到情绪平复一些了才开口道：“这是村里的规矩，她就是不能离开，死都要死在村子里。”
巫雪梅说完便跑了，至于韩以飞是什么表情，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之后几天，两人都没再去找过韩以飞。
直到一个夜里，天就像巫雪涵说的那样，下起了雪。
雪花砸在屋顶的声音有些吵，巫雪涵被吵醒了，但实在太冷，便只是裹着被子坐起来，借着窗户从屋里向外看去，一看便是一夜。
初雪要拜水神，是临谿村的习俗，巫雪涵作为巫女，天还没亮便要起身，沐浴更衣，然后第一个要神祠去。
这个时候是巫雪涵跟水神说话的时候，就算是巫雪梅，也只能站在门口等着，等到她做完事了才开门，进去帮她一起擦洗神像。
她们做了很多年，都熟练得很，但这次巫雪梅总觉得有些地方是不一样的。
以往巫雪涵做这些事时总是很开心，但这次不同，她的表情很难看，看上去好像要哭了一样，看得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巫雪涵没有告诉巫雪梅，只是转回身去把抹布扔到水里洗干净。
天气很冷，她的手冻得发红，连眼睛也想被感染了一样，眼圈泛着红。
巫雪梅听见了泪水“滴答”落在水里的声音，心里忽然就滋生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她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巫雪涵再不像以前一样什么事都跟她说了，这让她很难过，就像原本是整个的心被用力拉扯，最后“嘶啦”一声成了两半，疼得她呼吸都觉得痛苦。
但难过之余她又有些开心，就好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分开来，站在了巫雪涵对面，她是她，自己是自己。
所以巫雪涵转过身去背对她的时候，巫雪梅便忍不住笑了。
她知道巫雪涵问了什么，也猜到水神的回答。
巫雪涵一辈子也离不开临谿村，但她可以。
她不是巫女，她可以跟韩以飞一起离开临谿村。
她可以跟韩以飞在一起。
等到神像擦洗完了，巫雪涵便往祠堂的方向去。
韩以飞早早就等在了门口，因为冷的关系肩膀都缩了起来，巫雪涵远远看见，忍不住露出笑容，脚步也加快了一点，“以飞。”
“小雪。”韩以飞看巫雪涵跑过来，她身上是巫女才能穿的衣服，跑起来像雪地里的精灵一样，一下就扑到了他身上，“怎么才穿这么点？”
巫雪涵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笑道：“我里面还多穿了一件，不冷的。”
“那就好。”
韩以飞说着小声在巫雪涵耳边说了什么，便见巫雪涵笑了起来，拉着他走了。
巫雪梅远远看着，目光黯了许多，她忽然想起来，韩以飞对着她时也是会笑的，只是从来都不是对着巫雪涵那样的笑容，而是另一种更为客气、疏离的笑容，这大约就是她跟巫雪涵在韩以飞心中的不同。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