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姜瓷手一僵, 上回见吕莺艳还好好儿的,她充其量只是有些心病,这么奋力还想得摄政王欢心, 可见这“病”, 不是真病。
摄政王容不下她了。
想想也是,连亲老子都赶下台了, 一个当初宽慰的浅薄情意, 还是凌驾在许璎的情分上,谁知竟是这样的,摄政王哪里能容得下她?
叫她悄无声息的死,已是对她最大的恩惠。
姜瓷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会同卫戍说一声,好歹是他表姨母。”
翟氏也笑了笑:
“是了,那我便先回去了。”
她起身, 姜瓷几个去送她,她走到门边忽然回头又道:
“叫卫戍看着简呈箬,少吃几杯酒,父亲要抱孙, 酒吃多了就不好了。”
姜瓷捂嘴笑应, 卫安安姐妹两个却顿时红了脸。这摄政王世子妃, 也忒大胆了些, 这些话也敢在外头说!翟氏却并没觉着什么,笑着同她们摆手叫别送了, 便跨步走了。
卫宁宁凝视翟氏背影, 她极羡慕翟氏这样的人,能活的洒脱。她忽得了勇气般,转头同姜瓷道:
“姜夫人, 不知府上的岑管事可有妻房,可曾定亲?”
姜瓷诧异,这是……顿时又明白,笑道:
“没有妻房,也不曾定亲。可卫姑娘,岑卿是忠毅侯府的家臣,卫将军可会同意?”
卫宁宁红脸:
“英雄不问出处,何况我爹听我娘的,我娘说只消人身子康健品性端正上进,紧要的是对我好,不拘什么出身。”
卫宁宁比卫安安年长两岁,如今十五及笄,正是说亲的时候。卫安安这会儿高兴的很:
“便是在你们府上住的那些日子,打先不认得他,哪有管事这么年轻的,姐姐头一天半夜见他在你院子外头走,以为是刺客,在你家后院半夜三更打了一场,我也不知具体事宜,反正那一打把姐姐心也打进去了。”
“烦劳,烦劳姜夫人替我问一问吧。”
卫宁宁红着脸说了,便跑了出去,卫安安嬉笑着追去。
姜瓷往外看,先是看见了钟轻尘跟在卫戎身后走过去,又看见了捧着糕点走过来的春寒。
这一对对的,总是有希望的。
十月底,从北徵传来消息,送亲的使臣已归朝,只是那位护卫的将军在两国交界深夜潜入民宅强辱民女,叫姑娘的家人给打了半死。
消息传来,太上皇脸丢的更甚,毕竟这是他手里出来的人。
六皇子在册封太子时病了一场,之后满心郁结未曾疏散,可有廖太傅警醒着,总算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只是在太子大婚时恭贺的话说的酸溜溜的,难免失了体面。
年底,贵妃病重。
小年夜里,冷清的圣清殿里,庆安服侍太上皇歇下后,太上皇半夜却摇了手铃,一道黑影倏忽落了下来。
“卫戍什么时候死?”
太上皇阴郁至极,他恨透了狼心狗肺的卫戍,早已物色的人选虽已如他所愿替代了卫戍接掌黄雀卫,但纵横大炎数十年的黄雀卫,忽然就倒下去了,如今和他一样,强弩之末一般的苦苦支撑,只剩了名声而已。太上皇心知大势已去,他下的最后一道密令,便是令黄雀卫全力绞杀卫戍。
但他没有得到回应,他睁眼去看床头站着的人,那人面色刻板,太上皇怒极,锤着床板又问一句,那人才回到:
“为什么要杀他?”
太上皇一怔,没曾想会遭反驳。
“连你也要反了是么?你别忘了,是孤把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叫人教导你,才有你今日!”
他忽然抿唇笑了一下,那神情像极了卫戍。心里却懊恼,跟着卫戍几年,好的没学,坏毛病尽学会了,遂又敛色道:
“死人堆?我会在死人堆里,难道不是拜你所赐?”
太上皇惊怔,喘了几口:
“你说什么?”
随即意识不妥,待要大声呼喊,谁知喉咙却忽然卡住一般出不来声,他惊恐的盯着那人。
“别怕,死不了,不过年岁大了,也病了这么久了,得了风症也正常。”
他倚在床头,看着太上皇,眼神不善,像是野狼盯着猎物,许久,忽然没了兴致,伸手在脸上一抹,私下一片假面皮。
“你再瞧瞧,我是谁?这么多年了,我费尽心机才来到你身边,就是为了这一日啊。”
太上皇浑浊的眼神盯着他,看着看着,惊恐愈盛。
他竟然看到了青年的沈书昀,这个年岁的沈书昀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几乎日日相伴,是沈书昀为他出谋划策,一步步走到太子的位置,也是沈书昀一手协助他,创建了属于他自己的黄雀卫。
沈墨拿着穗子捏起黄雀令牌,嗤笑:
“多可笑,我祖父留下的东西,如今竟只剩下这玩意儿了。这么多年了,你叫黄雀卫为你办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为你打造这枚令牌的人?顾允明真是该死,拿着他老人家的东西,竟然还去屠他老人家满门。”
他森冷的眼神盯了太上皇许久后,将令牌丢了过去,落在太上皇的身上。
“罢了,脏了的东西,不如不要。太上皇好生保重吧。”
他从太上皇手里抽出手铃,晃了晃,门外有响动时,才纵身一跃,消失在暗处。
不多时,圣清殿乱了起来,庆安惊慌失措的跑出来,随后御医接连被传进圣清殿,至天明,便传出了太上皇中了风症瘫痪的消息。
卫戍正在院子里投壶,中十个才能得一个彩头。程子彦,简呈箬,甚至太子都在他的院子里。
“父王去见了父皇,求了恩典,把我母亲接出宫了,我本想另置个宅子安置,但父王说一切谨慎为上,便将我母亲安置在我的院子里了。”
简呈箬说着,脸颊忽然红了红:
“世子妃,待我母亲很好。”
太子笑:
“瞧九哥这样子。”
太子如今才十五,早早大婚也不过为了断外间那些有心人的私心杂念。倒是太子妃比太子年长三岁,饱读诗书,贤良通达,二人彼此很是敬重。
说笑了一阵子,太子看向卫戍:
“休朝前,收了几封上书,都是弹劾你的。”
卫戍只顾投壶,淡淡回道:
“参便参吧。”
大炎久无战事,武将的地位渐渐消磨,朝中俱是文臣的天下。忽然卫戍崛起,武将的地位也渐渐提升,令文臣不满,自要从根上开始寻他的错处,总要把他斥的一无是处,最好还能再打压下去,还复从前文臣为尊才是最好。
“没有战事,那些文官总觉着凭自己一张嘴就能平定天下。”
简呈箬冷笑,却也无奈。卫戍投了最后一根箭,仍旧是笑:
“那就叫他们用嘴去平定天下吧。快过年了,莫为这些再烦恼,你瞧圣上,圣上才是大智之人,日子过的最是舒泰。”
卫戍如今很算是懂得享受,几个没话说,倒是说笑一阵子,晚上府里有新鲜鹿肉,姜瓷命人支了架子摆了炭火,酒坛子浸在温水里,又做了十来碟子小菜点心,细细摆了,几个晚间吃喝一场,夜半才散,卫戍醺醺的,想起自家娘子交代的差事,两条腿打着别走路,眼神歪斜口齿不清。
“岑卿!岑卿你过来!”
他大喊,早有暗卫一路传话,少顷岑卿小跑着过来:
“公子?”
卫戍一把勾着他脖子揽过来,眼神不善:
“考虑这么久了,还没个信儿?”
岑卿眉眼泛苦:
“整个卫家没个好人……”
卫戍大摆手:
“是没个好人,可歹人也得分个三六九等,梁夫人母女几个,算是头等的,最好的歹人!”
岑卿险些笑了,歹人还有最好的?不过抛开恩怨不提,梁文玉母女确实不算坏人。可他犹豫,一半因为自家公子跟那头的事,还一半是因为身份。
“归根结底,宁姑娘是公子的妹妹,属下……”
“啧啧啧,小爷什么时候重过那些虚的?咱们都是苦日子累日子一起熬过来的,情分深厚,什么公子属下的,做小爷的妹婿也不亏你什么!”
姜瓷料准卫戍今夜必饮酒,怕她醉了,叫阿肆盯着,说那头散了,客都走了,她才迎过来接卫戍,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到这些,摆了摆手,忙□□寒和阿肆一起避了,听卫戍说话。
岑卿沉默了一下,卫戍不满的嘟囔:
“一个个,都不叫我省心,你说终身大事,难不成比从前挣命还难?卫戎蠢,梅青犟,你呆!”
岑卿笑了:
“公子醉了,先歇着吧,等过了年,属下去见见宁姑娘。”
卫戍满意,姜瓷笑了笑,等岑卿扶着卫戍走过去了,才从暗处出来:
“阿肆,你回前头去吧。”
她和春寒不远不近的跟着,行走间,轻声问春寒:
“梅青的事,你想的怎样了?”
春寒低头:
“夫人,我不想叫他不好过。”
姜瓷点了点头:
“不过如今你应不应,他心里都不好过。”
毕竟梅青不是个恶人。
春寒愣了愣,心里酸涩,忽然有些彷徨。
姜瓷回去卫戍正在浴房净身,岑卿已经走了,春兰和两个小丫头在外头备着干净衣裳,见姜瓷会来,请了安,姜瓷摆手,她们便走了。
正房从不让守夜,晚上只需把茶汤寝衣备好,伺候完主子洗漱便罢。
屋里声响,姜瓷拿着干巾子到门口,卫戍开门,姜瓷把干巾子给他蒙在头上,卫戍便坐了,姜瓷给他细细的擦头发。卫戍拧了拧眉心,虽有些酒意,却分明没醉。
“我明日得去一趟溯明山。”
“嗯。那日听宁宁姐妹提起,卫将军说了要把婆母的墓迁到卫家祖茔。”
“我已拒了,我娘的墓是自个儿选的地方,她不愿意待在卫家。”
卫戍默了默又道:
“我同卫将军求一封和离书,他却迟疑。”
“婆母的事儿分明了,他怕是觉着愧对你们母子。”
卫戍哂笑:
“他的心思都在梁夫人身上,便是觉着怎样,也是梁夫人同他分说的了。”
卫北靖待卫戍母子的凉薄,姜瓷是知道的。
“那就索性同梁夫人说吧。”
卫戍拉过姜瓷手,揽她坐在身边,头发披在身后,略带酒气的慵懒,撒娇似的在她颈间磨蹭着脑袋。姜瓷触痒躲避,他揽的紧,姜瓷笑出声:
“别闹。”
卫戍噙着笑转头,凉润的嘴唇就落到她脖颈上,软绵绵的声音拖的长长的:
“娘子……”
旋即把人抱起来,转头进屋。屋里灯灭了,传出悉悉索索叫人脸红心热的声儿来,直闹到半夜。
姜瓷翌日自然起迟了,院子里吴嬷嬷跟春兰春寒习以为常,自顾自忙着,听见屋里动静才进屋伺候。卫戍天不亮就走了,临行给迷迷糊糊的姜瓷说了,和摄政王去溯明山要办些事,约是明日才回。姜瓷醒了就有些疑惑,溯明山不大,山上也只那一个庵堂,卫戍和摄政王去溯明山能办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