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案了”

  京余目不转睛地盯着菲利普低头吃千层面的样子。

  看他吃酱料丰富的千层面简直是一场超级洁癖男怎样完美掌控每个细节的表演,嘴唇如何打开一个空间饱满又不至于吓人的接受口,确保包裹着番茄酱的面片如何畅通无阻地从不锈钢勺上被搬运进口腔里,时不时用餐巾擦擦嘴角以确保没有可见酱渍,一套流程下来吃得又优雅又矜持。

  喉结移动,食物被正式投入消化道里开始奇妙的旅程,被凝结提炼成她深爱的一部分。

  所以逻辑可通她爱菲利普,她也爱他吃下去的那一口意大利面,于是她也就爱意大利面?

  用这样的论证方式继续下去那她就不用痛苦了,还痛苦些什么呢?以后她想念他了就跑来这里吧,只要这家意大利餐厅不关,她就可以天天来吃一盘菲利普。

  “怎么啦?”

  菲利普被她两眼放光地盯到有些脊背发寒,从盘子里用公叉叉起最后一副鸡翅移交到她的盘子里。

  “呃,你吃你吃。”

  京余这才收回目光,银光闪闪地叉子深深扎进鸡翅里。

  “——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母螳螂都爱吃掉公螳螂。”

  公螳螂正在喝一口柠檬水,乍闻之下几乎把一片柠檬喝进嘴里呛死自己。

  京余接着认真道

  “因为吃掉他之后,他才真正是你的,你们这才是从里到外神魂合一。多余的被排挤出去,你需要的那一部分永永远远地被保留了下来。”

  菲利普踟蹰一下。

  “你是不是没有吃饱?我再给你点一份鸡翅吧。”

  “真遗憾,我吃饱了。”

  他赶紧献上新的餐巾纸给她擦嘴,扯开话题不去细想令她遗憾的到底是鸡翅还是别的东西。

  “呃,对了。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喔?”

  京余似乎兴趣缺缺,她近来一直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费解程度都令菲利普开始感到担心了。

  他弯下腰在那只很有故事的黑色电脑包里掏啊掏,终于找到了。

  “——你看。”

  京余接过,那是一张 FMRI 报告。

  只见图片间灰暗脑区里,中脑腹侧被盖区闪亮的活动光斑,掌管多巴胺奖励系统的伏隔核也群星璀璨。

  十分明显,这只大脑的主人要么在吸毒,要么在恋爱。

  “这是那次在 FMRI 实验室的报告,我后来请福克斯教授把它给了我。”

  菲利普微微停顿一下,有些害羞。

  “——脑袋在机器里的时候,我在想着你。”

  京余手拿这张成像片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上次你让我多说几遍‘我爱你’你可以每天放出一条来听。我也想过要不要真的录下来,但我觉得语言不过是空气的震动,始终无法证明我是不是真正的爱你。所以就 think outside the box 了一下。”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脑图。

  “脑部的神经活动不会说谎,注意看我的伏隔核。一想到你,我就变成了一个疯狂分泌多巴胺的疯子。”

  逐渐升腾的情绪开始加热她的眼眶。

  “可是,可是这只能证明你躺在 fMRI 里被扫描的那一刻是爱我的,那,那以后呢?”

  菲利普想了想,他的欧式面部表情管理使他在对话中每次陷入思考时都会不自觉地抿嘴,抬高,再抬高,下巴上性感的欧米切窝也被牵扯地更为深刻。

  “那我就向你保证,以后每次想起你时神经都尽量维持这个程度的活跃。”

  在得出结论的那一刻,他抿起的唇又松开了,朝她诱人地微笑。

  “所以不论我以后在哪里,在干什么。你只要看看它就知道,一提到‘京余’,我的反应就像是磕了药。”

  眼看着京余的眼泪直勾勾就要飞流直下,菲利普顿时手足无措,只得忙乱中胡乱翻找着纸巾。

  “唉,我是想让你开心一点,怎么又让你哭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没事。”

  她赶紧深呼吸,眼泪倒灌,涌进心里。

  “我很开心,太开心了,觉得人生无憾了。”

  他又掏出一包纸巾打开,这年头也只有大河博士这样的洁癖男才能随时随地从电脑包里掏出这样的东西。

  “别这么说,地球很小,我们总还会再见的。”

  “总还会再见的……什么时候见?等你有了老婆孩子的时候再见,还是等我们都垂垂老矣了再见?”

  菲利普被她这孩子赌气般得话逗得反而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老了再见?你毕业了之后可以来德国念博士后,我也可以等三年合同到期后来上海。”

  “我不想改变你的生活轨迹,我也不想改变我的生活轨迹。”

  京余捂住耳朵。

  “——所以你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三年之后来找我,更不要给我承诺。”

  因为她真的会相信。

  三年,分开三年后再见?她不敢签订这样冒险的契约。反人性的异地恋是消磨爱情的最佳方式,而且她也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在杜塞尔多夫大学有更好的发展潜力。

  就因为爱情而把他绑在异国他乡在上海学术圈里重新来过,她害怕这份沉重的牺牲,感觉就像是企图用一根蛛丝悬挂住千钧之物。

  “你母亲那时候应该也很爱你父亲吧,最后……她找到了吗?”

  提起生父,菲利普低下头。

  阳光无法穿他浓密卷翘的深灰色睫毛,水晶般剔透的眼眸逐渐深邃。

  “我母亲和我继父的感情很好。”

  “那她……还记得他吗?还有想过去找他吗。”

  “没有。”

  他深呼吸,扭过头朝窗外看去。

  “但她一直珍藏着一张老照片。她说那是在一个英国同学为她举办的中国新年派对,她穿着旗袍,我父亲穿着西装。那一晚,他们彻夜聊天、跳舞,她把老上海的音乐歌词一句一句地翻译给他听。她爱上了他,他们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京余看着菲利普棱角分明的侧脸,心里痛苦不堪。

  在他的身上她不难想象出那昔日德国恋人的影子。一个娇小的亚洲女人站在他身旁,这不成比例的一对儿需要她一直仰着脖子才能符合社交礼仪。但凡派对上声音过于嘈杂,他的耳朵就会离得她的唇太远,而需要微微倾斜身体才能听得见她在说话。

  能拥有恋人的孩子穿越陌生的欧洲大陆,后来才成为赫维埃赫太太的那个女人该是多么的勇敢,又多么的爱他。

  勇敢的赫维埃赫太太可能从未想到过,几乎同样的剧本在他们的下一代身上重演了,只是这次穿越漫漫长途恋上异乡之人的是她的儿子,而京余比她怂多了,就连许下一个空虚承诺的勇气都做不到。她只敢倒数,把有他的每一天都当作世界末日来度过。想来这一点倒是异曲同工的,不知赫维埃赫太太与德国恋人的最后一段时光是否也是如此燃烧着激情又窒息的绝望。

  想来人类表达悲痛的方式可真是乏味,遇到痛苦无论大小都只会哭泣。而她的症状早已超过那零零星星的痛苦的总和,她若是杜鹃,便得昼夜啼唱,直到泣血,直到与哀戚同归于尽,无力垂死而去方歇。

  “——你想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受吗?”

  京余哭都无力再哭。

  “柏拉图在《会饮篇》中写,从前的人是男女一体的一个圆。众神忌惮人类的力量,于是完整的一个人就被宙斯劈开了,从此男女两半流离失所,要在世界上寻找彼此才能重得圆满。”

  “我觉得我找到了缺失的那一半,但宙斯残忍,他又要把我再劈开一次。”

  菲利普隔着桌子伸过手来握住她,这是他允许自己在公开场合所能做出的最亲密的举动。

  他们中间隔着一盘冷掉的烤鸡翅,两手深情相握,久久不语。

  直到京余逐渐收拢心绪,慢慢回神,强作镇定。

  “好了,我们去看看许璐吧。”

  他们请服务员来买单,一言不发的菲利普忽而冒出一句。

  “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案了?”

  那折射出薄薄阳光的浅淡银灰色宛如两枚新铸成的银币,而这通透的眸色却望不进他的心底到在想些什么。

  “你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啊。”

  京余望着他静谧的双眼,难得地被他逗笑了。

  “你这华生长得比福尔摩斯都高这么多可不对啊。”

  他也笑起来,挠了挠下巴眯起眼睛略做犹豫后才开口。

  “我刚才就想说了,按照柏拉图的意思,那我们以前被缝合在一起的时候,岂不是我得像背着个小书包一样天天背着你到处走?”

  “……你刚刚帮我把手机塞在哪里了?”

  “包里呀,怎么啦?你现在就要用手机吗?”

  “要啊,当然要啊,我现在就给你订滚回杜塞尔多夫的机票!”

  京余还真硬把手机从包里翻了出来,按开解锁。

  菲利普赶紧求饶。

  “我错了,你不是小书包。”

  “你才是小书包!你头也小书包,脚也小书包,全身上下都是小书包!”

  京余愤愤骂完,先发了条文字,想了想又觉得太慢,干脆拨出了一个语音通话。

  “——喂,还得让你去女寝那边的便利店跑一趟,我想让你帮我去问一下从便利店通到平台的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上锁的?废什么话!快别吃鸡了给我立刻滚过去!啊?你们现在就在医院里?我们也在,就在旁边那家意大利餐厅……”

  这对学姐与学弟相爱相杀片刻,最后以小学弟乖乖从命告终。

  “怎么了?”

  京余微微皱眉。

  “对了,你把之前统计的数据给我看一眼,我记得确定了有关联性的案子是十六起对吧?”

  谈起案子,菲利普从包里把电脑拿出来开机。

  “是的,你发现什么了?”

  “我觉得你说得对,有时候还是要 think outside the box……”

  京余坐到菲利普身边,幸好这张单人座位靠着长沙发卡座,她霸道把他往里挤了挤。

  “——我们一直都先入为主的认为是从外面溜进女寝晾衣台的男性,但为什么内衣贼就不能是女性呢?”

  “你的意思是说……!”

  “对。”

  京余看着屏幕的神情颇有些哀戚。

  “菲利普,我有预感。当这个案件被破获后,我们会得到一个残忍的真相。”

  就在这时,意大利餐厅玻璃门被推开,此刻正值用餐高峰,领位小姐礼貌而恭敬地上前阻拦一个闷着头就要往里闯的人。

  “您好,您是订位了吗?”

  “我朋友在里面,我找人。”

  他丢下一句话后就这样直直朝他们的座位冲来,路上差点撞翻了几个传菜员手里的披萨。京余与菲利普同时抬头,错愕地看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闪现而来的陈子靖。

  “用不着去查了——曲歌自首了。”

  “自首?!”

  “她承认那些内裤是她偷的。”

  他拉开椅子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柠檬水猛灌一气。

  “黎湉在那儿问她呢。”

  第202章 “因为我不是傻白甜,我是心理师”

  一个小时前,他们俩并肩站在病房前,陈子靖手里提着一箱酸奶,黎湉拎着一篮果篮站在门外,而病房里正在上演一场混乱。

第201章 “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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