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是说……回来的路上正好看见有卖烤冷面的小摊, 你之前不是说想吃这个来着的吗？”路忍忽然转了语气，话到嘴边却又忍不住开始遮掩。

　　对于很多不善言辞的男人来说，抒发感情是致命伤。你吱一声，让他上刀山下火海没有半句怨言, 但你若逼着他当面说句掏心窝子的情话, 那眉头能给你纠结成一条麻花卷。

　　路忍自身也有这样的毛病, 虽然在相处中开始慢慢改变, 但大多数时候他无法像尤游那样毫无顾忌，那样直白坦荡。

　　“医生，我的中文不太好。”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疑惑，“有些听不明白。”

　　路忍微微张嘴, 心里想把前面说得乱七八糟的话撤回来。

　　“医生, 是想烤冷面，还是想我？”

　　“烤冷面。”路忍停了下说, “然后想到了你。H市里很热闹，人很多, 灯很多, 从高处看，夜里的景色很漂亮, 五光十色, 璀璨得像另一种白天……还有你想吃的烤冷面。”尤游许久没有开口, 电话里只有路忍一个人的声音，“你在听吗？为什么不说话。”

　　“在，我在很认真的听, 不说话是怕打断医生。”尤游说，“我喜欢烤冷面，也医生说得这些。”

　　“以后你也可以来这里看看, 长住在这里也是很不错的选择，公共设施很齐全，交通也很方便。”

　　“我可以吗？和医生住在这样好的地方，一起吃烤冷面，一起看夜景。”

　　“当然可以。”路忍的神情不知不觉柔和下来，“这不过是普通人最简单的生活方式。”

　　“原来是这样，我有些明白医生说得话了。”尤游的声音很轻。

　　“明白什么？”

　　“没什么。”尤游岔开话题，“医生那边似乎挺吵的，应该还没到酒店吧，晚饭肯定也还没吃，等晚一点我再打过来吧。”

　　“挂了？”路忍听得一愣一愣的，没等他缓过神来，耳边只有一片盲音声。

　　路忍望着手环心里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可能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尤游先挂断两人间的通话，这给了他一种对方故意仓促结束对话的错觉。

　　“小伙子，你的烤冷面都快凉了吧。”摊铺后面的大叔提醒道，“要给你重新加热下不？”

　　“不用，没关系。”路忍端起了纸碗，浓郁的咸香味扑面而来。

　　闻上去似乎挺好吃的。

　　“打那么久电话是女朋友来查岗吗？”老板打趣道，“嗐，女人就是啰啰嗦嗦的，说起话来没完没了，连热乎饭都不让好好吃一口。”

　　“不是——”

　　“我懂，我家婆娘也这样。”老板笑嘻嘻地说，“老打电话给你，说明心里在乎你嘛！”

　　路忍有的没的应了几声，老板的话说得他有些耳热，提着那份烤冷面走进夜晚的人群里了。

　　****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宿舍里的微波炉发出了叮的一声后，温暖的黄灯一下熄灭，整间屋子立刻陷入了完全的黑暗里。

　　带有身份认证的合金铁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走廊上白色的亮光摄入房中，像利剑一样割裂开地上漆黑的阴影。

　　尤游站在厨房里，没有立刻打开微波炉，他抬起头，将冰冷的目光投向站在宿舍门口穿着黑色军靴的高大男人。

　　“你准备像老鼠一样永远躲在这里吗？”

　　“滚出去。”尤游冷冷吐出简短的恢复。

　　“你对自己的父亲说话就抱着这样的态度吗？这些年真是毫无长进。”脚步声逐渐清晰，男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来，“无礼的模样和你母亲如出一辙。”

　　男人停下了脚步，一把切水果的银色小刀抵着他的鞋尖深深插进了价值不菲的鱼骨拼纹地板里。

　　“再往前，杀了你。”尤游的神情阴沉的吓人，淡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男人望了眼那反射着银光的刀片：“看来你也变了不少，竟然没有朝着我心脏投掷，亏我还事先穿了防弹衣。”

　　“如果你还不打算离开，我会用它贯穿你的头颅。”尤游的左手摸上木质刀架，原本笨拙的菜刀沿着他的指尖画出漂亮的弧线，“包括你后面那些躲在阴影里的跟屁虫们。”

　　“感情用事，从不考虑事情导致自己行为的后果，除了那张漂亮的皮囊，你将你母亲性格上不堪一击的缺陷也都继承了。”男人直视着尤游，“清醒一点吧，我们是血亲关系，即使你自作主张丢弃原名，换上那和宠物狗一样可笑的名字，也无法斩断这件事实——你是霍莱德，我霍布霖的儿子。”

　　房间里传出了瘆人的轻笑声，像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事，尤游一只手握着刀，一只手捧着肚子，脸上满是讽刺的笑容：“确实，身上流着和你相似的血，这件事绝对是我人生里最大的耻辱，光是想想我都恨不得再身上划开无数道口子，将这些肮脏的血放个干净。”

　　“你不会这么做，那样你会死。”霍布霖两手背在身上，语气肯定，“你不想死。”

　　“是，你说得没错。我没必要伤害自己，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尤游的手捏紧刀柄，露出了野兽般残忍的凶相，“那就是亲自抹去耻辱的存在。”

　　“尤游，你在做什么？这个鸡蛋不是那么炒的。”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紧张无比的气氛。

　　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尤游下砍的刀刃悬在空中停滞不动。

　　一束白色的光束从霍布霖的身上射出，打在尤游的身上的墙面上。

　　“放着我来吧。”两个映射在墙面上的人影，一个是尤游自己，另一个正是出差在外的路忍。

　　“医生……”尤游的瞳孔微微收缩，望着墙上的人影微微出神。

　　“尤游，答应我，不要在外面随便使用暴力，这是对你自己的未来不负责。”尤游的身体微微颤抖，只见客厅的墙上也出现了他最爱之人的身影。

　　“尤游，我是在乎你的。”尤游猛得抬起头，手里的到落在地上。

　　他彻底傻眼了，墙顶上投射出的光影是他和路医生抱在一起接吻的画面。

　　“尤游，尤游，尤游……”

　　原本黑暗的房间一下子亮堂了起来，每一个角落都在播放着两人相处的日常片段，男人呼唤他名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刺激着尤游的大脑神经。

　　霍布霖望着尤游出神的模样，眼睛微微眯起，打了个响指。

　　瞬间，客厅的灯亮了起来，墙面上所有投射的光影也都在同一时刻消失不见了。

　　“你想做什么？”尤游垂着头低声问。

　　“听他们说你这段时间对这个叫‘路忍’的男人十分痴迷，你喜欢他吗？”霍布霖搬出了餐桌边的椅子坐下。

　　“这和你没关系。”

　　“从你刚才的神态和行为，这个说法应该有几分可信度。”霍布霖像自言自语地分析，“真没想到你竟然喜欢男……”

　　“如果你敢动医生，我绝对会让你后悔。”尤游的眼睛扫了过来，目光里像是藏着锋利的刀尖，“我发誓。”

　　“看来你真的对这个男人很迷恋。”霍布霖说，“这些天你们两个人寸步不离地待在一起，以为很了解彼此，看到的都是彼此真实的一面，殊不知自己喜欢的亦是彼此戴在脸上的假面。”

　　“你知道什么。”尤游咬牙说。

　　“我知道的很全面，无论是你，还是这位路医生。”霍布霖不慌不忙地说，“事实上，在来找你之前，我就让人把所有和这位路医生有关的资料都整理了出来，然后我们就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这位路医生末世前也居住在A市。”

　　“那又怎么样？”尤游说。

　　“他在面试履历里隐藏了这一点。”霍布霖望向尤游，“说起来，末世的时候，你也在A区，你们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吗？”

　　尤游没有马上作答，而是弯下腰将刀具捡了起来。

　　“我想我的意思，你已经很明白了。这个叫路忍的医生他的个人信息存在严重的隐瞒嫌疑，要知道一个能从末世沦陷区逃出来的人，精神失常是十分正常的事，就和你一样他很有可能是社会上最不安定的那一小撮因素——”

　　“你到底想做什么？”尤游打断了霍布霖的未说完的话。

　　“我要接你回去。”

　　“接我回去？”尤游嗤笑一声，“这次又想在我身上做什么奇怪的实验吗？”

　　“有一些数据需要更新。”霍布霖回答的答案有些含糊，“当然，这次回去也算是对你的补偿，我会向其他人公布你的身份。”

　　“什么鬼。”尤游说，“你是疯了，还是想故意恶心我。”

　　霍布霖站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这对你来说只是一个选择，其实一点也不难选，不是吗？”

　　“你拿无关紧要的人来威胁我，有用吗？”

　　“显然他不属于无关紧要的人，他对你意义重大，所以我才会选择他来控制你。”霍布霖说，“现在看来，你看重他，胜过自己。”

　　“无耻。”尤游沉默了片刻。

　　“你的发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无用，手段有效就足够了。我想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属于你的东西，和过家家的生活说完再见，就出来吧，霍来德。”霍布霖转过身，将椅子推回原位，走出了这间宿舍。

　　****

　　夜深人静，路忍坐在酒店的大床边，看着窗外发呆。

　　他被赵主任安排在了酒店的套间里，豪华柔软的超级大床，足够他在上面连滚好几圈都不跌下去。住在高级酒店的机会不算太多，按理说，他应该赶紧享受这里的舒适的休息环境，比如一边泡热水澡一边观影，或者到楼下的免费酒水台小酌几杯。

　　但路忍没有这样悠闲自得的心情，他只是沉默地坐着，发呆。

　　路忍望了眼手环，他等待着的通话直到现在也没有打过来。

　　“是睡着了吗？”路忍的手指在拨号键上空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退出了界面，倚在窗边无所事事地抽起烟来。

　　反正明天早上就回去，没必要一天通话这么多次。路忍垂着头，望着玻璃上隐隐呈现出的面孔。他还不想成为一个孤独得要死还惹人厌烦的老男人。

　　****

　　第二天早上，大约十点一刻的样子，路忍就和赵主任一起做专车回到了特殊人力资源局。

　　“把工作汇报完，今天你就回去休息吧。”

　　“好的。”

　　走出大楼，赵主任又交代了几句，就先回自己所在的部门了。

　　路忍独自向办公室走去，在过去的路上，他特意绕了远路，从A班的窗口路过，此时于站在讲台上说话的正好是于芃芃。

　　路忍在窗口停下脚步，确认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后，他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明明答应我，不会逃课的。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路忍轻叹了口气，找不到青年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低下头习惯性地点开SOS手环上的电子地图。

　　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电子地图上没有任何的提示。

　　代表尤游的那个蓝色光点消失不见了。

　　****

　　“这部电影在情节安排和表达手法上都是我最喜欢的方式，我相信大家——”

　　于芃芃甜美温柔的声音被粗暴地打断，A班的门被人猛地拉了开来，发出酸牙的刺啦声。

　　“路忍？你回来了？”于芃芃有些发愣，望着站在门外神情紧绷的男人，忽然有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你们知道他在哪吗？或者今天在哪看见过？”像是没有看见于芃芃的存在，男人站在门外，紧盯着坐在教室后排的那一大帮正在聊天打屁的培训生们。

　　砰的一声，男人握住推门用力撞向墙面。

　　于芃芃被发出的巨响吓了一大跳，所有的人将目光投向了门口的男人，教室在一瞬间陷入毫无征兆的死寂。

　　“尤游，你们今天谁看见他了。”见没有人主动开口，路忍的手微微捏紧了一下，接着手腕的青筋隐匿下去，他径直走向了坐在最中间的刘晓阳。

　　“知道尤游在哪吗？”

　　“你找我们老大有什么事？”刘晓阳眼珠转了一圈，他瞧着路忍有些不善的面庞，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准备拿起桌子上的游戏机。

　　那台游戏机被一只颜色惨白大手抢先摁住了。

　　“先回答我的问题，可以吗？”路忍压着喉咙低声说。

　　刘晓阳身上不可见地抖了抖，这分明是一个询问，他竟然硬是从中听出了几分恐吓的味道来。

　　艹，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姓路的有这么唬人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