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
“子雍,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江弈安随意走过来,季子雍抬起头看向他:“说呗,何时这般客气。”
江弈安掀开撩开后摆端正坐在季子雍的身边:“我……”
半晌,江弈安就停止在一个“我”字。
“哑巴了?说啊。”
“我……若以后若发生什么意外之事,我……我想拜托你把并蒂莲交给顾渊。”
季子雍奇怪地看向他,而后不屑道:“你都把人家赶走了,还去招惹人家做什么?”
江弈安低下头去:“你何必用招惹这样的词,我只是看宣州好,就想着若是并蒂莲可以种在什草集便好。”
……
季子雍看着眼前一片生机勃勃的长生门,眼前弟子来来去去,还是如同以往那般。
“呼……”
鹅黄的夕阳落下来照亮着着整个藏书阁。
“我不给,要给你自己给去。”季子雍干脆拒绝江弈安,“怎么?一说到顾渊你就怂?是不是觉得自己对他做的错事太多,如今心生愧疚了?”
“你何必这般决绝?我不过就是想让你交一株草罢了。”
“对啊,不就是一株草吗?你自己去罢,又不是不长手不长脚。”季子雍反问。
……
“五年,又是五年,”季子雍站在十七殿前微微叹息,“晏如都长大了。”
五年前。
顾渊醒后发现自己躺在十七殿。
十七殿外的十七廊帷幔宁静飘飞,顾渊窗外的莲池里满池的莲叶绿绿一片,等卯时一过,白鹿泽边缘的月光不过一会儿就会露出半个头来。
十七殿,宁静舒服得还是如同往常一样。
“师兄!”顾渊翻坐起。
他方才惊醒,只是因为又做了一个江弈安离他而去的梦,枕上的泪渍微潮,连鼻尖也还留着酸酸的余味。
这个梦又长又深刻,这才让顾渊误以为真,直到他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十七殿心这才放了下来。
“我怎么像个姑娘一样。”顾渊看着床榻小声自语。
他坐在床边套上鞋袜,心里惦记着江弈安就走过去推开房门。
门后,是神色惊愕的左景和右景。
“师……”右景被左景用力掐了一下,这才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顾、顾渊。”
顾渊如同往常一样礼貌笑了笑:“右师兄不舒服?”
左景和右景一惊:“你……”
“我?”顾渊奇怪地问,“我如何?”
三人安静了半晌,左景的眼就彻底红了。
如今顾渊是什么都忘不了了。
“左师兄你为何……”顾渊问,“是不是我师兄又欺负你了?”说着顾渊恍然大悟,转身到房间的木架上拿出一个小小的□□出来,“这只□□是上次师兄去祁州的时候就给你带回来的,只是他一直没有给你。”
“你莫要生他的气。”顾渊把手上的□□递过去,左景这才缓缓抬起头。
顾渊晃了晃手上的□□:“师兄他不愿说软话,你莫要怪他。”
说完,方小棠抱着季晏如出现在走廊尽头。
“师叔!”季晏如挤出甜甜的笑,他边喊着就蹭开方小棠朝顾渊跑去。
顾渊笑着抱起他:“师叔,以前爹爹说师叔会在明屿里给晏如带好多好吃的回来,上次师伯给我的那个白色的兔子灯晏如还想再要几个,”说着晏如掰起手指,“给右师叔一个,娘亲一个……”
顾渊低下头心里乐开了花,师兄他愿意跟我回宣州吗?
顾渊抬起头:“好啊,那让你江师伯带上你,我们三个一起去买好不好?”
“……”顾渊一下子停住了。
好像有什么不对。
“可是爹爹说师伯以后都不会跟我们……”
“晏如!”方小棠大斥责着就过来一把抱过季晏如,季晏如委屈皱起眉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顾渊僵硬着,曾经留在脑海里的场景在一瞬间迸发出来,“……”
他低起头,眼珠在眼眶里不断来回转动,半晌,顾渊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抬手扶在门框上,“哈……”
就在这时,一股钻心的疼痛清晰起来,顾渊猛然捂住胸口靠倒在木门上:“呼……”
“呼……”顾渊再次长舒一口气,而后吞咽口水让自己保持镇定,“师兄呢?”
在场三人无人应声。
“师兄呢!!”
“师兄……”顾渊抬起手,可手上毫无江弈安的触感,“我记得……我记得那时候明明……”
我明明抓到他了,为什么没有感觉?
“为什么……”
“师弟,”左景抬起头,“长师兄现在在翼望,你……你去跟师兄把长师兄讨回来吧。”
顾渊重重推开江弈安的房门,门前木桌上,一把长剑静静躺在墨色的剑裹里。
顾渊的胸口上下起伏,他冲进去抬手抓起剑,剑布就顺势滑落下来。
剑柄上的的纹路浅浅暗暗,顾渊不自觉抬手,指尖便触到了剑柄内侧微微磨损的地方,顾渊心想,长影不知是被江弈安握了多少年,这个地方,跟江弈安右手上的茧是一样的深浅。
“……”半晌,顾渊沉默着低下头去。
而后,他抬脚转身,余光就飘到江弈安床榻对面的高墙上。
江弈安的房间从来都是物什简少,他不喜欢换架子内饰,这么些年,如今这里面的东西摆放还是和当初一模一样。
“……”
墙上,是顾渊刚入门时江弈安给他的那把旧剑。
顾渊的眉慢慢促起,手上的的长影先是静匿,而后一股黑雾慢慢从顾渊的脚边汇聚上来。
一瞬,顾渊化成黑雾四散随后房内空无一人。
风吹开江弈安房内的窗,外面莲池粼粼的水面透进来,窗台上,就好像有人靠在上面看着窗外的风景。
翼望山,山边绿色一片,头顶也是艳阳满天。
“你们连一个萧暮笛都敌不过?”天空降下一阵黑雾,黑雾散后,顾渊出现在季子雍和无崖的身后,“还是……倔不过江弈安?”
季子雍一惊:“你为何……”
“我还记得,不,应该说我忘不了了。”顾渊落地,身上的衣摆轻飘,光泽的黑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季子雍和无崖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釜川门弟子、黑影、异兽将二人团团围住,顾渊抬眼打开一道坚实的结界将三人围在中间,眼里全是冷漠。
顾渊沉默着,但他知道自己不是江弈安,他不会一直沉默。
“长生者,源九境求共存,山海万日,天地无心,则舍心者长生,长生者誓为山海。”
“铭剑引泉,是为灵敏者佳选,人血化火,取心入剑,则心剑而成。”
“剥心者,收刮骨□□之痛,能忍者非常人也。”
顾渊念着,眼看着季子雍的神色从难以置信到毫无办法。
“以前师父师伯说过藏书阁第九层是长生门禁地,”顾渊转头,声音落下去,“禁地……江弈安就可以进去?”
这是现实,有些事情不能只从他人的眼里看。
“我也不知道……”季子雍道,“我也……一直被蒙在鼓里。”说完,他低下头去。
顾渊原本带着不快面对季子雍,可此时季子雍的解释让他微微开始有些动容。
“还有吗?”顾渊问,“还有什么瞒着我,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季子雍顿了半晌,而后回答得还算干脆:“没有了。”
一旁的无崖一直没有开口。
“你怎么跟师兄一样喜欢用灭灵解决一切,让我把这里忘得一干二净就这么好?”顾渊问,“他就这么想撇开我?”
师兄是在乎我的,他为了我隐藏万辞,为了我跳进蓟火炉,为了我劈天,这些不就是为了我吗?
真的是为了我吗?
顾渊越来越怀疑自己。
“我也一直被江弈安蒙在鼓里,”季子雍落下手中的争鸣,“江弈安从未对我说过他修炼心剑引。”
“我没有骗你。”事到如今,这种谎已经不值得欺骗了。
顾渊的眼睛微微放大,“到了现在我也才知,自卜罗沼江弈安复生后师伯他们二人就一直在隐瞒。”
“……”
“那年卜罗沼江弈安救了仙尊,仙尊自然会因此全力挽救他,可这是有代价的,”季子雍看着顾渊的眼里微微湿润,“这是有代价的顾渊……”
“我知道,代价就是师父死后师兄也在挽救他,师恩难忘……江弈安不是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吗?”顾渊忆起那日在什草集屋顶江弈安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话都逃不过一个师恩难忘。
季子雍低下头去:“不是的。”
“……”
“九境之中的仙也是人,真灵就是仙的命门,若没有真灵,我们依旧是会死的,”季子雍顿了顿,“可有的人不一样。”
顾渊的瞳孔微微朝他偏过去。
“达到天境的仙,还有妖。”
季子雍说着,他以前从未像今天这般心知肚明,顾渊昏迷的这几天,他彻底明白了。
“所以玄灵子可以留在曹殊体内,仙尊可以把自己的真灵给江弈安。”
顾渊的眼睛彻底瞪了起来,他的眼盯着前方没有一丝动摇。
“仙尊杀死枕临后,枕临的真灵碎成了三块,若不是碎成三块,枕临或许也不会死,原本仙尊可以将他的真灵彻底化成粉末,但仙尊不知为何没有下手。”
“枕临的三块,一块仙尊以此救了轸离成了卜罗秘术,一块化成万辞留在中曲,而剩下那最完整的一块……”季子雍的话停住了,他抬眼看着顾渊,一直到顾渊的眼回过神来。
“最完整的那一块……就是你。”
“轸离说那日回到三十年前条件有三,一是秘术,二是万辞,三就是你,可如今他百年修为尽毁已经……”曹璞声停住了,“他还说……”
“已经什么?”顾渊逼问。
“……已经用不了秘术了。”
顾渊的神色平静,可季子雍还是在他浅棕色的瞳孔里看到了一点点泪光。
“是师兄让你给我灭灵的对不对?”顾渊问,“他还是不想见我?”那日他潜入长生门是一切变化的开始。
“那日曹璞声袭击长生门前,你告诉我是我杀了师兄也是他的授意对不对?”顾渊的声音低下去,“他就这么厌恶我?”
这个疑问在顾渊心里就如同一块石头压得顾渊喘不过气。
“他真的……厌恶我吗?江弈安从不说实话,我想听你跟我跟我说句实话。”
季子雍摇了摇头,而后平静地笑起来:“你师兄他,从未厌恶你。”
话出,顾渊的眉尖微微放了下去,睫毛在阳光下微闪:“是吗?”
“所以……江弈安是躲在这里让我证明给他看?”顾渊冷笑,“九境的蘅芜君,好大的架子。”
江弈安这般就是在气我,他故意躲在釜川门就是用萧暮笛气我。
好啊,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反正我早已迁就惯了。
季子雍抬眼的一霎那,三人周围的结界就在眼前粉碎,乱流过后,季子雍眼看着顾渊身上黑色的缎带微微晃动,不过弹指之间,最靠近三人的几只异兽在一瞬间被割得肉块横飞,顾渊脚下原本就混乱的地面又变得越发凌乱起来。
“杀了他!!”釜川门弟子朝顾渊冲过来。
面前排山倒海,季子雍和无崖也一同冲了过去。
顾渊抬手,二人停在了他的背后。
“……”季子雍看着他。
“在这里等我,我要让师兄自己心甘情愿地跟我走。”顾渊的声音低沉,满是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