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研发部人心惶惶,产品部在这种情况下却颇有几分明哲保身的意思。
原本南书仪没有随着老唐离开,姚女士也没对产品部的人动什么心思,所有人都以为她应该是成为了姚女士的嫡系,按理就算不进综合管理部,也应该和姚女士接触比较多才对,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南书仪愣是一周和姚女士说不上一句话,还有消息灵通的表示,年中调薪也没南书仪的份儿。
产品部的新产品推进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好像压根没因为上层领导的斗争而有任何影响。
转眼一个月过去,八月初的时候,老唐的交接完成,收拾了东西正式离职,部门内部搞了个小型的欢送会,南书仪也去了,喝了两杯酒就走了。
那酒后劲儿大,南书仪到家的时候已经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给吕修齐报了个平安倒头就睡。次日一觉睡到下午,头痛欲裂,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姚女士声音冷冽:“来公司一趟,现在。”
南书仪匆匆赶到公司,刚走进姚女士的办公室,姚女士把手上一叠材料狠狠地摔在她的面前:“你看看你的老领导干的好事。”
南书仪看了两眼,丢开材料冲出去直扑电脑。
五分钟之后,南书仪重新走进姚女士的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
第一句话是:“别报警。”
姚经理气笑了:“他删掉了公司内部系统里全部产品资料,技术部忙了一早上,恢复了不到一半,近期几个重要的产品项目资料统统无法恢复,那些东西大多是从你手里出去的,你刚才看过了吧,你电脑里的备份也不见了是不是?”
南书仪深吸一口气:“是。”
姚经理踩着高跟鞋冷笑着从办公桌后走过来,一脚踩在先前散落在地上的几张文件上:“下周要用的标书,关键部分全部被毁,电脑里的资料没了,监控里什么都没有,南书仪,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是你,我如果不报警,这一切的后果就得你来担。”
南书仪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她不是不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别的都还好说,产品部的资料不如开发部的一些东西重要,因而安全级别也就不怎么高,删掉不费事儿,只要有底层管理员权限就行。按说那些资料以前的没了就没了,近期的要补也能慢慢补,但是下周的那个项目……
产品规划书,产品原型架构图,演示demo,全没了。
那个项目很重要,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是姚经理接手之后的第一个大项目,如果搞砸了……
可是如果报警……
老唐就完了……
她终于想起来,昨晚上她喝了两杯酒之后有点晕,老唐送她出门,她摇摇晃晃地告别,还感谢了一把老唐这些年的照顾,老唐却轻轻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而现在,她终于知道那声对不起的意思了。
这事儿不是老唐一个人干的,要不然不会连监控都没有,背后肯定有别人帮忙。
更高级别的那位。
又或者,这就是他和老唐的交易也说不定,报警的话,没有直接证据还好,但是万一姚女士破釜沉舟,把上面那位都掀出来,到时候被推出来顶罪的肯定还是老唐。
“你别报警,”南书仪看着她的眼睛,握紧了拳头,“那些东西大多是我写的,不是我负责的部分也经过我的手,我有印象,我帮你重做,我保证不影响你下周的投标。”
南书仪把每一句的“我”字都咬的很重,无论是因为什么,她都打算把这个事儿自己担下来。
姚经理的脸色微微一变:“下周三投标,现在是周六,你还有三天半的时间,你确定你来得及?”
“我确定。”南书仪咬牙。
姚经理半晌没说话,南书仪都打算走了,她才突然开口:“你这种人,早晚被人坑死。”
南书仪脚步顿了顿,叹口气:“我也是有底线的。”
“那这事儿都在你的底线范围之内?”
“热恋期,底线比较低。”南书仪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姚经理松了口,这事儿就不会闹大,还好。
“都快被人坑死了还有心情秀恩爱,我很佩服你。”姚女士翻了个白眼,对这姑娘相当无语。
“这是你应该佩服的。”南书仪扯出个笑,“别担心,我有数。”
杯子和水
吕修齐晚上八点赶到南书仪公司的时候,只看见办公大厅里空空荡荡,角落里几盏灯还亮着,惨白的灯光下,有人抱着一碗泡面一边嗦面条一边皱着眉紧盯着电脑屏幕。
他定定地站了几秒钟,神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浑身松弛下来,叹了口气。
从早上开始,他就例行给南书仪发早安消息,一直没有回复,下午约她一起带南国去医院体检,她也没回,他有些慌了神,南书仪一向手机不离身,很少会出现长时间不回消息的情况。
一直等到晚上,还是没有消息,他没忍住,去了南书仪家,见到了南妈妈,南妈妈说她去了公司之后就没回来。
“泡面好吃吗?”
“还行。”南书仪头也不抬,然后突然意识到不对。
僵硬地转过脖子,吕修齐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南书仪下意识就去摸手机,然后发现早就没电关机了。
“手机给我,我给我妈打个电话,忘了跟她说了。”
“你也忘了跟我说了。”吕修齐幽幽道。
南姑娘沉默片刻,觉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对不起。”
吕修齐拉开旁边一个椅子坐下来:“我不要你对不起,我要——算了,你先打电话。”
南书仪跑到窗户边去打电话,听得出来,南妈妈也挺生气,南书仪软着嗓子哄了几声,挂掉电话,她扭过头来,有点忐忑地看着吕修齐。
从吕修齐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
城市里鲜少能看见星光,可窗外那些蔓延到远方的灯火却如同繁星一般,南书仪就站在灯火之中,吕修齐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安,总觉得南书仪跟那灯火一样,离他很远。
他扯了扯嘴角,张开双臂:“过来。”
“你别骂我。”南姑娘扑闪着大眼睛,卖萌装无辜一气呵成。
吕修齐心想其实找个漂亮的女朋友也有点心累,人开口卖个萌,他就生不起气来了。
“不骂你,过来。”
南书仪笑了笑,半蹦跶着跑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还在他颈窝讨好地蹭了蹭。
吕修齐:……
这也太犯规了。
“怎么回事?”
南书仪蹭完了,麻溜爬起来,三两句把事儿说了,最后重点就是,自己要在三天半的时间内,把这个项目的标书、解决方案、产品架构图、演示demo全做出来。
而之前为了准备这个项目,一个组的人,前后忙活了两个月。
虽然说只是复盘,但是工作量摆在那儿,该敲的字儿该画的图一个都少不掉。
吕修齐沉默了半晌:“你这海口夸得有点大。”
南书仪手上不停,正在列功能清单:“那能怎么办?总不能真放弃这个项目,这东西花了我那么多心血,我不想放弃。”
“那也不能不要命啊!你晚饭就一碗泡面?”
南书仪心想其实不是晚饭,而是一整天就吃了一碗泡面,面还是姚经理二十分钟前下班的时候顺手给她泡了放手边的。
“走吧,别吃了,陪我去吃饭,我也没吃。”吕修齐伸手合上她的笔记本。
南书仪皱着小脸:“可我东西还没写完。”
“面试官大人,请问我的专业技能能过面试吗?”吕修齐伸手拔掉她笔记本的电源线,顺手装包里:“资料都在吧?”
“嗯。”南书仪点点头,“能过。”
“那就行了,你就当我今天开始实习,我周一让我妈给我开后门打个offer就行。”
南书仪:……你个关系户能不能不要这么明目张胆……
晚饭就直接在公司楼下的茶餐厅,点了些比较清淡的饭菜。
等菜的间隙,吕修齐突然道:“说实话,如果是我,我会选择报警,这事儿的责任不应该你来承担。哪怕老唐从前对你不错,他干这事儿,无疑就没把你当朋友了,你没必要替他扛这些。”
南书仪正在给自己的玻璃杯子倒柠檬水,闻言动作顿了顿,叹口气,把杯子微微往前推了推。
“你看,这是一个空杯子。”
“嗯?”吕修齐摸不准她想说什么。
“当我和一个人刚刚认识的时候,在这段关系里,我就是这样一个空杯子,随着认识的时间越长,他对我的关照越多,”她倾泻壶口,柠檬水慢慢注入进杯子中,“他在我心里的分量就会像柠檬水一样越来越多。”
她停止倒水,放下手里的壶:“当他和我不再有交集,水量就停滞不变了,如果保持原状,那无论多久,我对他都会存着这一杯好感,会拿他当朋友。”
“可是,”她拿过另一个空杯子,把杯子里水重新倒出去,“老唐这一次的所作所为过分了,在我这里,他把这一杯水消耗光了。”
南书仪把重新空掉的杯子轻轻磕在桌面上:“我接下这一次的烂摊子,代价就是这一杯水,这算是我对他这些年全部友谊的回报,这事儿之后,我和他再也不是朋友,也不会再为他做任何事。”
南书仪垂着眼,声音不大,透着些微的疲惫:“就这一次了,下次再见,说不定就是对手了,我不会对他手软。”
吕修齐盯着那杯泛起涟漪的一杯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怔了好半晌才道:“那如果……杯子都直接碎了呢?”
“那有一半是杯子自己的责任。”南书仪伸手拨拉了一下杯子,“杯子碎了,说明杯子不够结实,玻璃的太脆,塑料的太软,那就换个不锈钢的好了。”
吕修齐的右手几乎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下意识道:“可是杯子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明明受到伤害是它,却仍然要它承担一半的责任?”
“脆弱本身就是一种错。”
饭菜上来了,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地吃,南书仪还在拼命回想项目资料,吕修齐脑子却不知道转到了哪里,只反反复复回荡着一句“脆弱本身就是一种错。”
这话有些冷酷,可是不得不承认,它是对的,尤其是了解到南书仪的一些过去之后,他更加相信,这句话就是南书仪自己的写照。
当不了被宠着的公主,就只能自己披上甲胄上阵厮杀。
心里那个杯子被一次次摔碎,那就一次次换成更结实的,一颗心百炼成钢,偏还保持了最初的温柔善良,让他遇着了。
可他自己呢?
自己瞧着那碎成一地渣子的玻璃杯多久了?
六年?还是七年?
直到一顿饭吃完,吕修齐才甩开那点沮丧的情绪,强笑道:“那在你这里,我这杯水几分满了?”
南书仪偏过头看着他,眨了眨眼:“你不是水。”
“那我是什么?”
南书仪眯眼笑:“你是拿着杯子的手。”
吕修齐:……
有、有点撩!
工作狂和鼠标精
次日一早,南书仪就毫不客气抱着电脑去吕修齐家哐哐砸门:“上班啦上班啦再不上班开除!”
吕修齐忍着笑开门,伸手接过电脑:“着急忙慌地做什么,先吃饭。”
熬得恰到好处的绿豆粥正适合夏天喝,一碟酱黄瓜,两个煎鸡蛋,还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包子楼下买的,其他我刚顺手做的,请面试官老师赏个脸。”
南书仪伸出筷子戳向包子:“好说。”
吃饱喝足两人没耽搁开始干活,南书仪扒拉出几个文档:“我昨晚上把这东西的基本功能清单和框架弄出来了,你能照着这个画出架构图吗?”
吕修齐瞅了一眼:“可以,你等等我换个鼠标。”
说完这货蹬蹬蹬跑楼上去,不一会儿手里握着个鼠标下来了,南书仪心想一个鼠标而已,还要特意换掉?
凑过去一看,顿时惊呆了,这货的鼠标上带了个小键盘……
吕修齐嘿嘿一笑:“你不是急么,给你展示一下我的极限速度。”
南书仪懒得搭理这货臭嘚瑟,自己打开文档继续吭哧补内容,结果半个小时后,一阵密集的键盘声把她的思维从文档里拉了回来。
就在她旁边一米远的工作台上,吕修齐已经看完了她给的设计文档,打开软件开始画图,他左手落在键盘上,手指颀长,手速奇快,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右手握着那个奇葩的鼠标,画图、缩放比例、线条调整、数字键入,全部一只手完成。
南书仪:……
吕修齐专注工作的样子跟平常很不一样,没了平常面无表情时候的冷淡,也没了犯蠢卖萌时的逗比,他微微皱着眉头,薄唇紧抿,手上微操作极度精准,画图速度比南书仪起码高出一倍。
南书仪:……捡到宝了。
架构图是最费时间的玩意儿,这个项目是一个客户定制的app,涉及的功能很多,真要实现起来开发周期起码半年以上,即便是架构图里,涉及到的有效页面也达到了上百个。
吕修齐两只手自始至终没动过地方,左手霸占键盘,右手死守鼠标,功能清单他就看了一遍,在脑子把逻辑理得七七八八,首页、主菜单、子菜单、次级页面……
南书仪愣了片刻,突然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来。
她其实从小算是比较孤独的性子,很少有依靠他人的时候,哪怕是在国外那两年,虽说是天天跟着凌霄,但实际上她鲜少麻烦他为她做什么事儿,依赖这个词在她的人生中似乎从未出现过。
后来的那段阴暗的日子里,她一度渴望如同很多偶像剧中演的那样,能从天而降一个白马王子,把她拽出泥泞的深渊,可是后来,拽她离开深渊的不是白马王子,而是她手里这份脚踏实地的工作。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她也遇到过很多的困难,业务不熟练,专业知识没到位,那时候她一无所有,只剩下一股子破釜沉舟的勇气,她熬夜啃那些艰深的教材,一次次地去尝试、去纠错,偶尔闲下来,她回想起自己居然曾经妄想过有那么一个白马王子能给自己依靠,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这种废物的念头竟然是自己想出来的。
但谁也没想到,几年之后,当她终于能够游刃有余地扛起自己的事业时,还真的从天而降了这么个人。
昨晚吕修齐找到她的一瞬间,她心里慌乱得厉害,她总是这样,忙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人和事都往后排,她那瞬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面对难题的时候,是把吕修齐排除在外的。
而吕修齐并不喜欢自己被她排除在外。
她慢吞吞地把手里那份文档敲完最后一个句号,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心想自己是该改变一下习惯了。
从前,她总觉得接受帮助就得付出代价,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付得起代价,所以凡事都一个人扛,可现在身旁这个人,无论他开出什么代价,她想,她都能付得起。
毕竟,左右不过一世的真心而已。
吕修齐并不知道在自己全神贯注双手开挂干活的时候旁边的傻姑娘脑子里转了些啥,他只是在想手里这玩意儿有些逻辑还可以更简化一点,有几点功能还能再深入实现一下,于是灵光一闪,擅自把架构图给稍稍做了一番调整,甚至还顺手把南书仪给的文档也给改了。
午饭是外卖,真到了这时候两人才发现他们切换工作模式的时候是如此相似。
吕修齐吐槽:“工作狂。”
南书仪头也不抬:“鼠标精。”
吕修齐:……
你赢了。
周一的时候,姚经理早早上班,刚进公司就远远看见南书仪的座位上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声死心眼的傻丫头,心想看这架势,这姑娘怕不是昨晚上在公司加班压根就没回去。
正心疼呢,想着要不要给她点个外卖犒劳一下,就见身旁呼啦啦窜过去一个人,手里拎着一堆早点:“先吃饭,等会儿再弄,我都画完了,不差这会儿,demo等会儿我来做,UI之前做的东西还在吧,你去找他们要一下,我感觉最多明天中午就能搞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