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真白莲(7)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杨执为了唯一的儿子也是蛮拼的,连面子也顾不上了。
他极其自然地接着道:“你虽不是他的嫡母,也不是他的生母,却是这宫中唯一的女主人。朕百年之后,他还不是得托付给你。”
这话说得露骨,就直接差那么一句话,让海棠多照顾杨熙几分,以后这皇太后的宝座非海棠莫属。
海棠诧异地抬眸,看着杨执认真的神色,她诚惶诚恐地道:“陛下厚爱,妾惶恐!”
手指无意识地绕啊绕,海棠握着手里的糖葫芦,有些手足无措,又磕磕巴巴地道:“妾能力平平,难以担任教养太子之责。”
她看起来这么像帮别人养孩子的冤大头?
好气哦,脸上还要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在杨执看来,太后的宝座是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多少贵族女子入宫就是为了这个位置奋斗一生,他许诺以太后尊位相酬,海棠应该感恩戴德。
奈何海棠只想当一只咸鱼,等到杨执双腿一蹬,就找个机会出宫寻找第二春。
两个人之间的想法出现误差,判断也失误了。
时下崇尚淑女风范,言行谦逊,进退有度,海棠的拒绝在杨执眼中就变成了谦逊。
他大手一挥,道:“下个月太子的生辰宴会就你来安排……”
海棠惊讶道:“陛下,妾恐怕……”
不给海棠拒绝的机会,杨执郑重地许诺道:“你且放心,等熙儿生辰过后,朕会重重有赏。若是你不放心……对了,你哥哥杜明扬不是在北军担任校尉吗?朕现在就下旨,升他为执金吾,如何?”
海棠心惊:渣啊!竟然牵连哥哥进来!
四品的校尉升为二品执金吾,这可是大大的恩宠,而且执金吾一职极为重要,统领禁军,守卫宫城,非帝王心腹不可担任。
此次,杨执为了困住海棠,可谓是下了血本。
海棠见到此事毫无转圜的余地,她拒绝杨执的恩宠,这货像听不懂一样,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她也怒了,杨执一心想将他们兄妹绑在他的战船上,屡次打断海棠的咸鱼计划。
她难道还怕再当一次太后不成?
海棠一怒之下起了心思,脸上笑嘻嘻,道:“陛下如此厚爱,妾却之不恭了。”
“海棠当真心中有愧,不如平日里多顾着朕和熙儿。”
而不是在游船上和别的男人饮酒作乐,有违宫妇之德……杨执心里再不爽,他也没抓到实质的证据丢在海棠脸上,只能心里想想罢了。
“陛下说的是,不如妾亲手给您做一套衣衫。”
草原色,从头绿到脚的那种!
海棠再三推迟,也没将杨熙的生辰宴会丢出去,她只得劳心劳力地给他安排。
既然决定了改变计划,她也不偷懒,亲力亲为安排杨熙的生辰宴会,有模有样的,颇有些规模。杨执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极为满意,不枉他舍下面子哄海棠。
生辰宴会就这么到来了。
杨熙年岁小,又不是整生辰,本不应该大办。不知道杨执是心有预感,知道自己活不久了,还是为了杨熙造势,今年的生辰宴会极为盛大,不仅仅邀请了群臣,还有他们的亲眷。
杜明扬也在其列,他现在可是执金吾,天子近臣,不少人争相巴结的对象,可谓春风得意。
众人一看宫中的局势变了,一时朝中的风向也跟着变了,难道陛下要重用杜家了?
有了这层误会,海棠安排的生辰宴会十分顺利,宫中各部门配合默契,硬生生弄出了十二分的气势。
灯火照亮了整个大殿,殿中美女如云,丝竹悦耳,周围的人都沉浸在这份喜悦中,觥筹交错,一时喧闹不已。
海棠却觉得眼前的热闹有些远,是不属于她的,她饮了些酒,心烦气躁,便起身出去透气。
现在还是初春,枝叶刚刚伸出嫩芽,散发着淡淡春的气息。
在漫漫黑夜中,她提着灯笼,无意识地走着,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去往何处。
眼前突然出现一处凉亭,躲在假山和层层松竹之后,若是不细看还不能发现,海棠心中一喜,轻提裙摆,拾级而上,入了凉亭。
春风拂过,袭来了清凉的寒意,海棠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又转动着心思。
略作休息,她便要下假山,回到宴席上。
这时,假山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乎是踩着枯枝的声音,在黑夜里十分清晰。
海棠正准备出声提醒,假山下的人先了一步,质问道:“谁?”
难道被发现了?
海棠心中微微惊疑,听出这声音中的熟悉,一笑而过,准备出声搭话。
下面似乎不止一个人,又有另外一个男人略带苍老的声音,道:“子仪,是为父。”
原来并不是发现了她,而是又有人来了。这个人似乎还是李子仪的父亲?
“您跟着我做什么?”
李子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语调中带着几分无奈,眼前这个两鬓微白的中年男人,可不就是他的父亲大人,当今丞相李源。
李父反问道:“宫中之地,不可乱走,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散散心,透透气,我都听您的入宫赴宴了,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子仪微微拢了一下眉头,无奈一笑,反问着其父。月色下看不清楚彼此的神色与动作,李子仪负着手站在原地,手指微拢,就将手中的字条藏了起来。
李父冷哼一声,看着自己这个最引以为傲的嫡长子,心里也起了无可奈何的心思。他的嫡长子是最优秀的孩子无疑,却也是最难以掌控的孩子。
但是,作为父亲的尊严与权威不可冒犯,他嘴角一撇,道:“那青玄观偏僻又简陋,你长年留在道观,和那些道人论道,于整个仕途毫无益处。为父让你下山,入宫多结交几个友人,难道为父的所作所为还错了不成?”
简直不知好歹。
李子仪不用看,也能够感受到李父的情绪波动,他也不惊不惧,笑着问道:“那请问父亲大人,您可在宫宴上结交到友人?可于仕途有益?”
“你……”
李源被堵得喉头一哽,他是清流名士,官居丞相之位,可惜当朝外戚得势,根本就没有他们发挥的地方。他聚集了不少同道友人,准备抵制外戚的壮大,奈何收效甚微。这一下,被这个长子戳中了伤疤,可疼了。
真是冤孽啊!
他事事为这个儿子打算,这孩子赴宴却躲开了,现在又揭他伤疤,显然心思不在仕途,真是让人捉急。
李子仪轻轻拍了拍李父的肩膀,轻笑道:“父亲大人,您的方向错了。”
“方向错了?”李源心里迷茫,不懂这是何意。
李子仪道:“父亲可见过歌舞坊的歌舞伎?”
“你说这个做什么?没得辱没读书人的清誉……”李源老脸一红,略带几分羞耻,想阻拦李子仪的话头。
李子仪不以为惧,暗自摇摇头,往前踱了两步,回首道:“那些歌舞伎可是聪明人,个个美貌动人,身姿窈窕,做着以色侍人之事,却卖艺不卖身,让男人看得着摸不着,勾得人失魂落魄。”
李源神色中略带不屑,道:“这算什么聪明人?以色侍人终究不是长久之事,初时新奇,自然能够勾着男人,而后吊胃口的时间长了,再清高美貌的女子,也会让男人失去耐心。”
“咦,父亲知道这个道理呀?”
初时,李源没懂这句话的意思,略微迟钝了一下,等等……这是暗示他清流之于陛下,就像歌舞伎之于看客?
难道真的是他们端着架子的原因吗?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李源就像陡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兴奋地往回走,准备和老友们商量一番,连这个嫡长子也不管了。
等他走出了两三步,又觉得不对,等等……这是把他们……
李源气恼地转身,道:“小兔崽子,竟然把你爹比作那以色侍人的歌舞伎!”
李子仪站在原地,广袖微拢,靠着粗木,道:“虽是以色侍人,但是卖艺不卖身啊。”
也是清清白白的。
瞬间,李父脸黑了,想教训他两句,又想着去找老友,最终撂下一句话。
“有本事你别回道观,回家等着为父!”
看着李父匆匆走远的模样,李子仪微微一叹,道:“我没本事,我要回道观。”
看到这对父子斗法到现在,海棠忍俊不禁地噗嗤一笑,近日的憋屈都散了几分,没想到美名远扬的李相父子如此有趣。
在寂静的夜里,这轻笑声如此清晰,从凉亭里散到了假山下。
李子仪原本轻松的站姿微僵,他抬眸望着假山之上,神色略微犹豫,道:“谁在上面?”
“故人相见,何必如此紧张?”
海棠从凉亭之上俯瞰山下的景致,看着湖泊旁边的假山旁,站着俊秀的青年,可不就是许久未见的李子仪。
她探着身子往下望,想起李子仪调侃其父的话,招呼道:“清流名士都像你们这么有趣吗?”
李子仪看到安然无恙的海棠,心中压着的石头一下消失了,手指微微揉搓一下手心的字条,心道:还能调侃人,应该没有事。
等他冷静下来,见到海棠,一时心思复杂,又不知道如何接话。
索性随着性子,一步步地踏着青石板往上走,道:“并非如此。”
又追问了一句,道:“娘娘怎么在此处?”
“你又为什么在此处?”
海棠从凉亭里出来,站在台阶上,准备接应一下李子仪,顺口反问他。
突然,海棠身体一软,踉跄了一下,控制不住朝着台阶倒了下去,吓得李子仪一大跳。
他三两步冲了上来,拦腰抱住了海棠,阻拦了她下倒的趋势。
海棠方才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大脑昏昏沉沉的,身体滚烫滚烫的,特别是小腹升起一股灼热之感,不像是发烧,倒像是服用了什么药物。
她忍不住嘀咕道:“子仪,我不是故意投怀送抱的,好像被人……下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