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远嫁(11)
刚刚娇蛮任性的少女在众人面前蹦跶,出言嘲讽海棠,下一刻就倒在了血泊里,水汪汪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空,目光无神。唯有脖子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殷殷流着鲜血。
这是一剑封喉!
众人愣愣地盯着少女身旁的三尺青铜剑,插在圆柱之上,没入了一半的剑身,这是??
养尊处优的姬妾们惊声叫了起来,声音又尖又细,却没有人安慰她们。
海棠见到三尺青锋,就觉得眼熟,她一转眸,就见到站在门口的戎装男人。冷硬的铁甲,泛着寒光,衬得俊美的男人杀气腾腾。
她心里一喜,想打招呼,又忍住了。
还记得自己被云姬嘲讽是楚营的奸细,此时与韩子仪相认,反而连累他。
汉王季安也察觉到韩子仪的存在,起身相迎,道:“是子仪回来了,快快入座。”
此番,季安能出汉中,韩子仪为他立了大功,平定三秦,削弱楚军的力量,紧接着拿下了临近的魏国,每一件都值得称赞。而他对待功臣向来优厚,在寿宴上见到韩子仪,也是笑脸相迎。
韩子仪面对这位汉王,依旧冷着俊脸,随手拔下长剑,一言不发地入座,恰好就在海棠的对面。
他很生气,海棠不在汉中等他,竟然在季安的寿宴上,难道他韩子仪年少俊俏,还不如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吗?
那一刹那,见到海棠被人言语折辱,韩子仪心里压抑的暴怒一下喷发了,急需要找个机会发泄,而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云姬,便被迁怒了。
等到云姬的尸体被下人拖了下去,地面上的鲜血也被清理干净了,在场的众人才渐渐缓了过来,他们都是乱世中走出来的人,死人见过不少,不缺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姬妾。
戚姬没有了好用的刀,决定自己上,道:“大王,今日是您的寿宴,却见了血,这云姬真是该死!”
嘴里说着云姬该死,眼神却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海棠身上,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韩子仪扰乱了季安的寿宴,有些扫兴,季安不会责怪这位新得的大将,那么自然是其他人替他承受这个惩罚。
云姬已死,那么便是海棠被季安迁怒的对象。
戚姬打得一手好算盘。
姚氏眼里闪过一抹恼怒,她不咸不淡地道:“若不是戚姬你故意刺激云姬,想来她也不会香消玉殒。”
她不是为云姬感到不值,而是为戚姬出手对付海棠恼怒,对付她带来的人,便是在对付她。
季安什么人,混迹市井之人,他岂会看不透这些小女人的心思?
忽然他想明白了几个女人争风吃醋的全过程,对于刚刚怀疑海棠是楚国的奸细感到略微不自在,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他脸皮厚,不怕丢人,依旧泰然自若地坐在席间,看着众多女人唇枪舌剑。
这个时候,戚姬接过姚氏的话,略带暗示意味地说道:“按照王后娘娘这个说法,妾认为罪魁祸首便是海棠姑娘。若不是她的出现刺激了云姬,云姬也不会失态乱说话,更不会遭遇此等事情。”
皮球又踢到了海棠的面前,等着她接招。
而季安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补偿心理,还是讨好美人的心理,他笑骂间斥责着戚姬得理不饶人,言语间对海棠多有维护。
他道:“海棠不必愧疚,这云姬娇蛮无礼,冒犯了韩将军,合该被教训一番!”
只是这教训的代价太大,但是在上位者眼里,美貌姬妾的消逝,无关痛痒。
季安不愧是季安,维护了海棠,又没有得罪韩子仪,反而有种云姬被杀得好的感觉。哪怕这个女人刚刚还是他喜爱的姬妾,转瞬就弃如敝履。
韩子仪听到季安称呼海棠的闺名,神色不悦,又听着季安略有媚好之意,他暴怒的情绪又蹭蹭上涨,道:“云姬之死,并非冒犯了我,而是我替薄姬杀的她。”
“这……替薄姬杀的?”
季安也有些看不懂了,他以为是云姬提到了楚王,恰好被归来的韩子仪听见了,让韩子仪想到了过往,心中愤怒,才出手弑杀云姬的。
当然,此薄姬非彼薄姬,指的并不是薄玉梅,而是海棠。
真正的薄姬脸色发白,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强忍着恐惧坐在那里,心道:云姬之死,竟然是替她这个好妹妹出气的?
她这个妹妹究竟招惹了什么人?
季安的眼神在韩子仪和海棠之间流转,心里微微不悦,见到这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互动,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他放心之余,更加奇怪了,道:“难道子仪和薄姬……海棠姑娘是旧识?”
“认识而已。”韩子仪淡淡地说道,看着海棠和他装不认识,脸色越发阴沉。他进来这么久,她都不搭理他,这是想抛弃他了?
海棠看着气氛越来越古怪,她就是想走姚氏的路子,低调地带走薄元真而已。怎么扯出这么多事情来了?
而且,她不想暴露与韩子仪的关系,也是不想连累他卷入党争之中,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他怎么还和她委屈上了?
季安只以为二人之间是寻常认识的关系,韩子仪借海棠的名义诛杀云姬,掩藏心里的伤疤。
他望着海棠,想要将这样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据为己有,不禁微扬着下颌,道:“原来子仪认识海棠姑娘,不知道子仪认为海棠姑娘如何?”隐隐有炫耀之意,似乎海棠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就是一句随意的询问,以此活跃气氛,消除云姬之死带来的恐吓。
韩子仪死死盯着海棠,一本正经地道:“贪慕虚荣、薄情寡义,不堪为良配。”
满室俱静,众人惊讶的目光落在了海棠身上,神色各异。
贪慕虚荣?
薄情寡义?
不堪为良配?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别人还在呆愣中,摸不着头脑,戚姬眼眸闪闪,噗嗤一笑,满是嘲讽地看了海棠一眼,道:“韩将军不会是说笑吧?”
韩子仪沉着脸,眉眼疏冷,对着这位宠姬也是没个好脸色,道:“并非说笑!”
海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坐在坐席上悠然自若,好不自在,一点也没有被羞辱的难堪。心中暗自感叹道: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子仪如此放肆,如此对待主公,不得落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下场吗?
她能预想到他的将来,又舍不得让他折去这份骄傲,心中犹疑,暗道:该拿你怎么办?
她越是这样从容淡定,韩子仪越是生气,恨不得压着她质问,偏生他最爱的也是她的这份雍容沉静。
众人再迟钝,也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联想到韩子仪对海棠的评价,就像痴情女对薄情郎的控诉?
海棠无奈道:“前几天真儿被薄夫人接走了,今日我前来接她回去,恰好遇上了汉王的寿宴。”
这话突然说起,让在场的众人莫名其妙,你来接孩子这等琐碎之事,拿出来在寿宴上说是不是不太合适?
难道韩将军还真的在意这等家常小事?因为这个和你置气不成?
然而,事情总是出乎众人的意料,韩子仪听到这个理由,知道这是海棠的解释,脸色神奇地好转,眼中渐渐有了笑意。
明明看着依旧阴沉的脸色,海棠却觉得他傲娇了。
众人无语,难道韩将军还真的在意这等小事?等等……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等众人出口询问,薄元真见到韩子仪神色和缓,知道雨过天晴了,从海棠身边跑到了韩子仪身边,好奇地问道:“小姨父,你是来接小姨和我回家的吗?”
小姨父?
不仅仅在场的众人惊讶了,就是海棠也吓着了,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她抬眸看向韩子仪,却见众人眼神诡异,平添了几分羞窘。
海棠无力地喊道:“真儿,不许胡说。”
这丫头小小年纪,就丧父,生母又不在身边,极度缺乏爱。恰好海棠的存在,填补了她的母亲这个角色,而韩子仪对她好,充当了父亲的角色。
但是,这不是她出卖小姨的理由!
韩子仪嘴角微翘,瞥了海棠无可奈何的神色,心情颇好,道:“对,我来接你们回家的!”
只要今日之事不是海棠的本意,他都可以原谅。
哪怕他刚刚拿下魏国,就一路赶往汉中接她们,却扑了个空,来回七天七夜没有好好睡觉了。
韩子仪如愿以偿地带走了海棠和薄元真,没有谁敢不怕死地阻拦,但是韩子仪冲冠一怒为红颜,斩杀汉王爱姬之事,也跟着传遍了咸阳城。
有人羡慕海棠好命,有人说酸话,更有智者摇头叹息,认为韩子仪此举太过猖狂。一旦天下大定,等他这位军事天才再无用武之地,恐怕就会被汉王季安清算了。
咸阳,汉王临时府邸。
汉王季安背着手在室内来回踱步,心里微微为失去的美人感到失落,更多的是愤愤不平,骂道:“韩子仪这忘恩负义的小儿,竟然在寡人的寿宴上,杀了寡人的爱姬,又抢走了寡人的美人,何曾将寡人放在眼里?”
骂骂咧咧了一阵,他怒容满面,又道:“不行,寡人要给他一个下马威,收走他的兵权!”
季安身边的几个谋士连连劝阻,道:“我王三思,切不可鲁莽行事。”
“这韩子仪刚刚拿下魏国,正在进攻代国,王上岂能因为一个女人而置大局不顾?”
季安知道自己用兵之能平平,但是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知道韩子仪至关重用,南边还有楚王虎视眈眈,只得作罢。他也不怕丢人,哈哈一笑,直言自己只是说说而已。
谋士先生们知道汉王的德行,不会出问题了,方才退了下去。唯有一人眸中闪过狡诈的光芒,落后半步,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