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几天,海棠找了个机会,和韩子仪说清楚不要搞特殊待遇。
毕竟海棠还想着抱姚氏的大腿,与她同甘共苦,建立俘虏友情。若是天天不一样的待遇,难保不会被发现异常,说不准姚氏回去后,想起此事,平添隔阂。
那种夹带着肉的丑饼子终于不见了,换成了四个略小的正常饼子,只是里面的肉块换成了肉末。
海棠在这里吃得不差,睡得也不错,心情更好了。
做好了她们自己的衣裳,海棠又做了两套素色衣衫送给杨姬,倒是挺符合杨姬温柔的性子。
杨姬颇为喜欢,时不时在楚王昭钰面前夸她,也许是海棠的确没分量,门口的军士也不会阻拦她出门了。
这一次,海棠又做好了一套衣裳。
她给杨姬裁减了一套正装,结合秦楚两地的风格,在南楚袍服上面修改了一些细节,绣上凤纹,镶了一道金边。
“妹妹,这衣裳好生华美精致,上面的凤凰像真的一样。”姚氏摸着衣裳上面的花纹,金凤凰像在衣上舞动一般,栩栩如生。
这间华服耗费了海棠十多天的功夫,剪裁倒是极快,一天就完成了,唯有这凤纹整整绣了十二天。与之前的素色衣衫相比,整整花了六倍的功夫,可见其精美华丽。
姚氏看着她做成的,也跟着耗费了心血,见她正在折叠着,看样子又要送给杨姬,倒是有些不舍。
海棠见她神色间的异色,劝道:“如今我们什么地位,杨姬什么地位,区区一件好看的衣裳,当要发挥它最大的用处。”
若是不用来讨好人,这衣裳绣凤纹这么麻烦,她宁愿多做两件常衣。
姚氏羞红了脸,讷讷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觉得看着它做成的,有些不舍得。”
“若是姚姐姐喜欢,来日回到汉中,我给姚姐姐做一套。”
现下汉王退到了汉中,但是楚王依旧重兵压境,驻守在咸阳城以外,不愿意在咸阳落地生根,也不愿意撤兵南归。
双方僵持着,就是为了等待最后的谈判。
海棠给杨姬送东西时,听到这些只言片语,方才知道如今的处境。她知道汉王季安不会臣服,话语间却要给姚氏言语上的积极暗示,让她有信心坚持下去。
如寻常一般,海棠托着衣裳,一路往杨姬的营帐中走去,畅通无阻。
杨妙歌见到她来,脸上都带着笑容。
“海棠,这次又是什么花样?”
除了俘虏,军中无女眷跟随,杨妙歌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谈心。海棠的到来,为杨妙歌枯燥的生活增加了几分趣味,两个人偶尔讨论一下歌舞,偶尔讨论衣裳首饰搭配。
她很喜欢海棠的。
海棠抖了抖衣裳,道:“这次给你做了一件华贵的袍子,保证让你穿上它,站在楚王身旁,就像王后一样高贵。”
杨妙歌听到这里,来了兴趣,她也想和心爱之人执手并肩,被世人夸一句天作之合。但是她一向性格谦和,没有肖想过王后的位置,又想看又不好意思,道:“我还不是王后,穿这衣裳会不会不合适?”
海棠已经替她披了上去,道:“是蓝色的底纹,不会让人说你觊觎王后之位,再说以楚王对你的专宠,你离王后也只差个名分而已。”
秦人尚黑,汉王尚红,南楚尚黄,而海棠避开了这三种颜色,选择了安全低调的蓝色。
杨妙歌的确喜欢这身衣裳,娇羞地掩唇一笑,便去内室换下了原先的素白衣袍,换成了蓝色凤纹袍。
当她从内室缓步走出来的时候,海棠也惊讶地眨了眨眼,道:“衣裳美,穿衣裳的人更美。”
杨妙歌见到海棠打趣的神色,无奈地瞥了她一眼,道:“不是衣裳美,不是人美,是你薄海棠的嘴巴甜。”
海棠道:“你不信我,可以去问问楚王,看是否人美?”
杨妙歌说不过她,娇嗔地看了她一眼,一脸娇羞,堪比花娇。
突然,营帐外出现一阵喧闹,吵吵闹闹的,阵势很大。
杨妙歌听到楚王昭钰的声音,惊奇道:“大王也在?”
她担心军中出现问题,迈步跑了出去,海棠也跟着她跑了出去,外面拥着一堆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但是楚王爱姬出面,再多的人,也分出了一条道路。
海棠跟着杨妙歌走了进去,也没有人阻挡。
这时,海棠方才看清楚里面的情况,楚王昭钰单手叉腰,昂首立在众人面前,另一只手里握着竹简,而他对面站着一个伙头兵,那背影是……韩子仪。
突然,楚王轻蔑了地斜了一眼眼前的人,将竹简丢在了他的身上,道:“夸夸其谈罢了,哪里算得上计策?”
杨妙歌提着裙摆,刚刚走到楚王面前,见到下首的年轻人被楚王昭钰奚落,心下一软,柔声道:“大王……”
楚王见到杨妙歌的到来,哪里不知道她心肠柔软,顿时搂着她往回入帐,道:“妙歌不必多言,寡人自有分寸。”
见到楚王都走了,其他军士也渐渐散了。
唯有那个挺拔的青年,直直站在营帐门口,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落在空地上,越发显得寂寥。
海棠很清楚,眼前这个青年应该是向楚王献策,被奚落了。
他人正尴尬丢脸时,她真想转身离去,但是想到眼前这个青年,可能……不,确定是他。平日里他对她多有照拂,见到她就两眼含笑,眉目生花,她做不出丢下他一人的事情。
缓步走了过去,海棠伸手捡起了丢在地上的竹简,拂去上面的灰尘和杂草,细细阅读起来。开头分析了天下大势,又讲到定都咸阳,如何击破各个诸侯,形成从北往南推进统一的大格局。
与当年北秦统一四大国和诸小国的方式极为相似,海棠作为定下计策之人,一目了然。
她递了过去,低声叹道:“如此精彩的言论,当真弃之如敝履?”
青年木木地转身,低头看向一旁的海棠,眼珠一动也不动,直直的,漂亮的面孔也是一片灰白,没有了往日的笑意。
他低声道:“对不起,我今天不能对你好了。”
说完,他似乎怕海棠追过来,疾步跑远了。
海棠:???
一声“对不起”,一句“我今天不能对你好了”,让海棠久久不能释怀,她权衡了一番,还是追了过去。
一路寻了过去,海棠在沙丘之后的杂草丛里发现了韩子仪。
他整个人躲在杂草之后,像个被人抛弃的稚童一般,抱着肩膀缩在那里。看起来格外可怜,也格外幼稚。
她道:“这篇言论乃上上之策,他人不识,非你知错!”
韩子仪脊背一僵,手臂动了动,抹掉了眼眶里快要落下来的眼泪,故作淡定,却不回首,喑哑道:“只有你一人这样认为罢了。”
海棠抿唇一笑,没有戳穿对方气哭的可怜相,站在原地,给他一一分析道:“今天下诸王,楚王有拔山盖世之勇,用兵如神,所过之处皆残灭。无人敢与之争锋,逢战必胜,你可知道原因?”
“我不比他差……”韩子仪想到现在他还是小小的伙夫,一下住嘴了,他没脸继续往下说。
海棠也不介意,又道:“因为他天生神力,力大无穷,凭借勇武之力,能带军士破敌军,将兵法中的‘势’发挥到了极致,所以当今天下无人敢出其右。而你所献计策多重兵法谋略,与他的勇意见相左。所以,他才轻视。此为其一。”
就像两个天才解决同一个难题,恰好各自想出了自己的方法,却非要别人承认自己的方法更好,这大概就是天才的孤傲。
见到韩子仪在认真听,海棠又道:“楚王志不在天下,没有天下格局,任用之人皆为亲族血亲,而你为异姓之人,又无一兵一卒,所以不用。此为其二。”
当初因为楚王炙手可热的权势而投靠的贤士,已经渐渐远离,都看透了他重用族亲的真相。海棠很能理解,一如当年南楚国内,南楚王任用王室宗亲为将为相,与重视宗法有关。
韩子仪终于动了,他道:“还有其三吗?”
海棠摇摇头,道:“我暂时只看到这两条,难道还不够?”
前面是杨妙歌经常在她面前花式夸楚王,她略知一二,后者是她游走在军营中时,认识的那些楚将,多为他的族亲。重情重义固然好,却不能做大事。
换句话说,楚王在军事上的天赋,无人不赞,但是政治远见,还是差远了。
“够了。”
韩子仪站起来转身,一把抱住了海棠,道:“年少时,我喜欢佩剑,喜欢读兵书,喜欢兵家之事,做了很多蠢事。我投入楚王帐下,也曾立过一些功劳,但是被同乡的人揭穿了以前的蠢事,所以他们厌恶我。”
这算是额外增加的其三。
突然被抱住,海棠愣了一下,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轻声问道:“那你做过什么蠢事?”
韩子仪被勾起了往日的回忆,他为了找人购买兵书竹简,曾经身无分文,没钱吃饭,到处去找别人蹭饭。别人厌恶他蹭饭,他又饿着肚子,到处游荡,还被人逼着下跪羞辱……
他很难想象之前的自己怎么那么蠢,这让他怎么和海棠说,万一她也露出嫌恶的眼神怎么办?
韩子仪一下着急了,似乎她下一刻就会飞走,抱得更紧了,紧紧地掐着她的腰肢,道:“我忘记了。”
这也能忘记?估计不想说罢了。
海棠没有强求,她被人抱着,身体贴着对方硬邦邦的身体,也是难受极了。她道:“可否放开我?”
“不放。”韩子仪抱着她香香软软的身体,脑子有些飘,胡乱地表达内心的感受,道:“从你踏入营地的第一天,我在人群中望了你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喜欢你沉静的双眼,喜欢你从容含笑的脸庞,喜欢你动人的风姿。就像天生的贵人一样,有着世人最羡慕的风仪。所以,你现在被我抱在怀里,就是我的。”
难怪他莫名其妙地对她好。
一见钟情?或者见色起意?
海棠无语了,她缓缓推开他,道:“我现在是阶下囚……”
还是汉王季安的姬妾,虽然她不想承认,季安也早就将她抛在脑后了。
“可我就是喜欢你!”
海棠和这个人说不通,道:“我要回营帐了。”
韩子仪见她真的要走,急了,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汉王的使者昨天来过这里,离开的时候神色不好,应该是双方谈判失败。你们可能会有危险。”
看来她们这些俘虏要失效了。
海棠心里灵机一动,她选择了汉王阵营,选择抱姚氏的大腿,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有自己的王牌后手?
海棠转身,盯着韩子仪,就像看绝世珍宝,打着奇货可居的小算盘,笑盈盈地道:“我这个人贪慕虚荣,并非良人。若你真的喜欢我,便等你建功立业之后,找汉王求娶我吧!”
韩子仪:“你就在这里,为什么要找汉王?就算你曾经是他的美人,今日之后你就是我的。你想要荣华富贵,我会努力给你挣来的。”
乱世中,人命如草芥,女子更是如货物,今日跟着这个枭雄兵败,明日就会落入另一个怀里,不存在什么道德大义。
海棠:……
她忍不住戳破了他的七彩肥皂泡,道:“那不知道你去哪里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