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安室透上班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瞥向窗边的位子,那里光线好,大部分时候都有客人,有时候也是和小葵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和一起来的男孩子或是谈笑风生,或是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但那不是他和小葵。
有时候,“失去”就是如此悄无声息。
“也是啊,说了那么重的话……”他一边想,一边擦着手里的杯子,一个没留神把那玻璃杯摔在了地上。
“啊呀,安室先生你还好吧!”小梓听见玻璃碎掉的声音,连忙走过来。
“抱歉抱歉,”安室透抬头笑笑,“刚跑神了,我马上收拾好,你先忙。”
他拿出工具把玻璃渣扫在一起,放在专门的袋子里,又一个没留神划到了手。那手指肚转眼间就渗出了一滴血珠。
安室透叹了口气,从抽屉了翻出创可贴,脑中突然想到:“如果小葵在这儿,她会帮我贴吗?”
稍稍划破了手并不算太疼,这念头一出,他却觉得心里揪了一下。
“我大概是疯了。”他下了结论。
这么过了一个多星期后,安室透从波洛下班,直接去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打给了远藤。
“是我。”他低声道。
远藤三郎顿时紧张起来,他和安室透还是会用手机联系的,但安室透用公用电话打来,一定是有什么机密任务。
“嗯,怎么了?”
那边突然没声了。
“喂?喂?”远藤本来就有点心神不宁,被这沉默吓了一跳,以为安室透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我听得到。嗯,就是,远藤啊,你上次送泷川真回去,有没有记他的电话?”
“哈?”远藤突然一懵。
“咳,直接说有没有。”
“我给你找找啊,”远藤三郎翻着手机通讯录,脑子突然就转过弯儿了——“等下,你不会要找他姐姐吧!你不是有人家号码吗?怎么了,吵架啦?”
“话多,赶紧的。”
这话一说,不就明摆着猜对了吗!
安室透阴着脸——虽然远藤看不见,也能想象到他憋屈的表情,不由得一阵爆笑。
“找到了,”远藤把号码报出来,觉得不抓住机会逗一下这位公安精英实在是浪费,“降谷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
“嘟——”
没等他笑完,安室透就挂了电话。
“哈哈哈哈哈……”远藤接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电话另一边的安室透开始了下一轮纠结。如果给阿真打过去,他要说些什么呢?
——“喂,阿真,我是安室透,是你姐姐的朋友。”
不行,她的朋友为什么不直接找她?小葵毕竟是阿真的亲姐,阿真要是知道是他一副“不行我们不能在一起就算之前暧昧了也要分手”的样子,说不定会挂的更干脆。
——“喂,我是泷川小姐的医生,她发烧好些了吗?”
不行不行,人家看医生了吗?医生会这么打电话给病人家属吗?再说了,这么久了,说不定她已经痊愈了,有这么马后炮的医生吗?
安室透觉得自己要疯了,几次想拨号都又收回手,甚至打出来又赶紧挂掉,最后只得恹恹地走出了公用电话亭。
安室透今天本来就是晚班,又在电话亭待了许久,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街上却分外热闹,车流量也比往常大。街上店面的牌子都用雪花或者驯鹿加以装饰,远远望过去,广场上还立着一棵挂着铃铛和礼物盒的圣诞树,用彩灯装饰着。他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平安夜。
平安夜和圣诞节虽说是西方的节日,在日本也颇为流行,商家趁此机会进行年末促销,冲一波业绩,情侣们则会在这个充满浪漫气息的节日里互诉衷肠,升温感情。
怪不得小梓换班的时候走的那么急,怕是要去和心上人一起过节呢。
他身旁突然走过一对挽着手的小情侣,两人面带笑容地聊着天,女孩儿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平安果。
熙熙攘攘中,安室透突然生出了一丝孤独感。
如果一直都是一个人的话,孤独便会像影子一样成为习惯。
但曾经触到过那种温暖,再离开……便是冰火两重天。
他不想直接回家,便把大衣裹得更紧了一些,双手插在兜里,漫无目的地开始在街上闲逛起来,直到听到了手机铃声。
“谁会打电话来啊……”安室透摸出手机,瞬时一愣。
那是他刚存起来的号码——来电显示写的是“泷川真”。
引力
安室透定了定神,装模作样地接起电话:“喂,您是哪位……”
“安室哥哥!”电话那头的泷川真却是一副焦急的语气,“我姐可能出事了!”
“什么?”安室透突然停住步子,也没心思装下去了,“怎么回事?她在哪?”
“都九点多了她还没回来,我以为她是加班就打了电话过去问,结果好几次才接通,接通了也没人说话,能听见那边乱糟糟的……”
阿真本来也没这么敏感,但那次绑架事件后,泷川葵却是瞒不住渡边财团这件事了。他还没成年,警察和毛利小五郎还当他是孩子,谈到一些事情还有意避着,他却自己拼凑出了真相。现在联系不上泷川葵,他真是越想越怕,但这会儿就报警又有点贸然。
当时得知父母的离去与利益阴谋有关,阿真心情也好不到哪去,但想到姐姐为了不让他忧心已经担下了这么多,少年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自己悄悄地哭了一场后,在泷川葵面前还是一副乐观的样子,学习也多上心了几分。
十几岁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那日之后,阿真自然是把单枪匹马赶来救他的安室透当成了英雄和偶像,还缠着泷川葵要来了联系方式。虽然不知道他是公安警察,但对于涉世未深的少年来说,警察总是靠谱的,再加上他看出来的安室透和泷川葵的关系……阿真左思右想,便打出了这个电话求助。
“我马上去找她。”安室透安慰道,“你在家呆着,如果小葵回来了马上告诉我好吗?她今天是不是正常去上班了?”
“我就在家等着,”阿真并不知道安室透和泷川葵前些日子发生了什么,没想到他真的这么上心,感动的快哭了,“就是正常上班啊……”
安室透一边打着电话,已经一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往泷川葵公司赶过去了。他报出了地址,又接着道:“别急,等我消息。”
但他说着别急,心里却急的冒了火,也顾不得那些有的没的纠结,给泷川葵打了过去——
没有回应。
他心里那火苗猛地一窜,烧出了一个窟窿。
而此时的泷川葵,在那“乱糟糟的地方”——Gravity酒吧,正和夏目薰子聊着天,对安室透满世界地找她一无所知。
这是一家十分小众的酒吧,装修带着明显的美国西部风格,墙上还钉着马鞍和皮鞭,面积并不大,只有老板模样的男人和另外一个帮忙的调酒师,卖的酒价格却高的惊人。夏目薰子进来之后便摘了墨镜和老板打了招呼,像是熟门熟路。
泷川葵抬眼四顾,居然看到了一些常在电视上出现的面孔——想来这家酒吧的常客有不少明星,老板大概也和圈里人有些交情。
那人也不问夏目薰子要喝些什么,只是点头致意。不一会儿,他便送上了两杯鸡尾酒。
泷川葵看她今日兴致特别好,顿时明白过来——薰子不是听她讲故事,大概是要给她讲故事了!
她得做好陪喝酒的思想准备……
“玛格丽特和马天尼,”夏目薰子端起其中的一杯,把另一杯推到泷川葵面前,“是我和Jason从前常常一起喝的。‘鸡尾酒之后’和‘鸡尾酒之王’……只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啦。”
泷川葵像是明白了什么,又不好贸然开口,便静静地等着下文。
“你喝不了也没事儿,”夏目薰子托腮道,“我习惯点两杯,做个纪念。你刚来的时候不是也好奇我为什么要自己过圣诞吗?”
泷川葵从她脸上读出了几分悲意,讷讷地接过酒杯:“如果是你的私事,我也不好奇……”
“什么话,”夏目薰子笑起来,“你机灵的很,肯定知道是我自己憋坏了,想找你吐苦水。”
泷川葵也跟着笑了:“那位Jason,是薰子姐中意的人吧。”
夏目薰子摇了摇酒杯,又抿了一口:“他是日美混血,小时候我们是同一条街的邻居,算是……青梅竹马吧。我父母好像对过圣诞节没什么概念,但每到平安夜,Jason都会送礼物给我,年年如此……我觉得啊,平安夜和圣诞节,真是一年里最好的日子。”
她苦笑了一声,接着道:“你看,冬日雪中,戴着红色帽子的老爷爷驾着雪橇,和驯鹿一起在天上飞着,再从烟囱里进去,挨家挨户地给小孩子送去祝福,多好。我父母忙于工作,也很少送我礼物,Jason就是给我童年织梦的人……他就是我的梦。”
大多数时候,夏目薰子都是无比光鲜亮丽,泷川葵就算与她相处甚久,也很少见到她这般迷离的眼神。她突然难过起来,下意识地抿了一口酒。
那是“玛格丽特”,龙舌兰的香味里混着柠檬清鲜,她又多喝了一口,尽职地扮演了听众的角色:“后来呢?”
“中学之后,他随父母搬到美国了,”夏目薰子接道,“开始几年,他还会给我寄信。我小时候挺不招人待见的,那信漂洋过海地来看我,算是生活里最大的安慰。他回过日本,我那时便表明了心意,他还很害羞呢。”
“但是有一次,他说,我们不要再见了。我不知道怎么了,再寄信过去也没了回音,我就直接定了机票飞去了美国。”
泷川葵听得一惊——不过这种事情,也像是夏目薰子做的出来的。她向来不卖人设,却常有“我行我素,敢爱敢恨”的评价。
她小心翼翼地接着问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他,再三追问,他才说自己工作特殊,不能连累我,是我想不到的、黑暗的、不知未来的世界。”
泷川葵的杯子悬在了半空中。
夏目薰子的酒杯已经空了,却看不出醉意:“小葵,你说什么是连累?爱一个人,不就是愿意和他千山万水,共同面对一切吗?”
泷川葵咬了咬嘴唇,没吭声。
“我那时心气太高,就赌气走了,然后……虽然我又去过美国,我们却再也没见过。我想,那我就站在最高最亮的地方吧,我出名了,他走在街上,说不定就在哪个大屏幕上看到我了。如果……能照亮他的黑暗,哪怕是一丝光芒,也值。”
夏目薰子顿了顿,抬手又点了一杯酒:“我看你的眼神啊,就是那种想要割舍一个愿意倾尽全力守护的人,矛盾的很,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能拥抱的时候就不要背对背,能见面的时候……就好好珍惜吧。”
过了好一会儿,泷川葵才抬眼笑了一下,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而另一边,赶到公司楼下的安室透火急火燎地冲向了门卫室。
“泷川葵小姐啊……二十多出头的小姑娘,没印象,我们这儿来来往往人挺多的。”门卫大叔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
“今天平安夜,这写字楼里的人下班都挺早的,”另一个门卫道,“这时候加班太不人道啦,小伙子,你朋友是不是跟谁约了吃饭?”
“谢谢二位,”安室透微微鞠躬,“我再打电话试试。”
他抬起头,大多数楼层已经灭了灯,像是在嘲讽他的焦急。
安室透又来回在东西南北问了一圈,可平安夜客流量太大,谁又记得住一个小姑娘呢?
这附近饭店少说数百家,又是交通枢纽地带,四线地铁在这交汇,更别提来往的公交和电车了。
安室透额头已经冒汗了,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嘈杂的地方……如果人多,安全的可能性就大一些。但他不觉得泷川葵会无端凑什么热闹,而且能这么晚不回家也不告诉阿真。
她的名字简直就和他的有条有缕犯冲。
安室透瞥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十点了。
他有些荒谬地想:“要是那个小海豹还在她手里就好了。”
当屏幕上的数字从“59”跳到整点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非常时刻,只能再用些非常手段。
他四顾无人,便顺着小路走到拐角,靠在墙上,深吸一口气,拨出了一个号码。
“是我,嗯,”安室透用不容置疑地威严口气道,“帮我定位一下这个手机号。”
电话那边的公安警察接到降谷前辈的电话,第一反应就是千万不能误了他的大事,效率爆棚地开始了工作。
而靠在墙上的安室透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浸透了,他本来把大衣裹得严严实实,这会儿却觉得心堵,整个人都闷闷的,索性解了扣子敞开来。
冬日的冽风吹得他一个哆嗦,他见过太多残酷的画面,知道这世界上的太多阴暗,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个可能性,又一个个排除掉,简直是种刑罚。
“小葵……你千万不要有事……”他闭上眼睛,“生我气也好,不理我也好,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随着提示音响起,手机屏幕突然一亮,总部的同事已经发来了定位——C商圈,Gravity酒吧。
安室透看到“Gravity”的瞬间,ANDREA酒吧门口的一幕突然划过脑海,他手心直接冒出了汗。
“Gravity”离泷川葵公司并不远,他看了眼地图,直接抄近路跑了过去,一路差点撞到四五个人,一边说着“抱歉”也没停下来,和平安夜的温馨浪漫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这人干嘛呢!”一个险些被撞到的男孩奇怪地抱怨了一句。
而在酒吧里,泷川葵和夏目薰子越聊越开,但她平时不怎么喝酒,这会儿已经有六七分醉意了。酒吧里本就放着音乐,她又向来不会把手机铃声开得太大,怕打扰到旁人,这会儿对十几个未接来电根本不知情。手机和其他零碎小物一起躺在她的包里,大概被碰到了接听键,刚好接到了阿真的一个电话,却只传过去了酒吧的嘈杂声。
“就是这样,”泷川葵委屈道,“说什么,我已经是快三十岁的人啦,所以你只是我遇到的女孩之一啦,会忘了我的,之类的话。”
泷川葵刻意略去了安室透警察这层身份,夏目薰子也没多问,义正辞严地帮她骂了几句:“是过分了。”
泷川葵低头嘟囔:“如果都是假的,干嘛要对我好。之前的都不作数了吗?”
夏目薰子看她可怜巴巴,像一只缩在沙发下面的小猫咪,忍不住笑着哄道:“我们小葵最好了,谁不想对你好呢。”
她接着开玩笑地一指:“我觉得那个调酒师哥哥也蛮帅的,介绍你认识一下?”
泷川葵也笑着应了一下,随意地看向薰子指的方向,却看见那调酒师小哥正拦着一个不管不顾往里冲的人:“哎,先生,先生,我们这里坐满了,您有预订吗?”
她突然怔住了。
安室透一路狂奔过来,气儿还没喘匀,前额的几缕头发浸在汗里,单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指向她的方向:“我来找人。”
Gravity位置靠里,他问了好几个人才七拐八拐地走进来,在门口便一眼看到了泷川葵。她脸有些红,和对面的女人聊着什么,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她像是有着奇妙的引力,吸引着他不顾一切地走近。而泷川葵循声看向自己,则是满脸难以置信。
他心里的大石头陡然落下,眼睛也不自觉地弯起来,眉梢都舒缓了不少,血色正逐渐回到略显苍白的脸上。
安室透第一次明白,他不能失去她,无论如何,都不能。
他们两人隔着这一小段距离看着彼此,仿佛外界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看到这一幕的夏目薰子戏谑地笑道:“小葵,你家大猪蹄子来了。”
醉你
泷川葵看到安室透缓步朝她走来,越来越近,还以为自己在酒精的作用下出现了幻觉。她下意识地起身,却因为动作有些猛,头一晕差点摔回去,安室透忙一个箭步上来扶住了她。
他手心还是汗津津的,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把她的三魂六魄都卷了进去。泷川葵心中先是惊讶,又想到刚才还在因为面前这人给薰子吐苦水,顿时生出几分尴尬。但那复杂的心绪里,最后却冒出几分充满少女感的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