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张大君像那些大老爷儿们似的岔开腿,坐没坐相,老气横秋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心里不得劲儿,他不抬眼看人就把初稿拿了过去,一点也不尊重人。
哪怕合伙人只是很轻地皱了一下眉,言半夏还是看到了,心说不妙,她早上紧赶慢赶地做初稿,因为心里堵着一股对张大君和顾梓的怨气,初稿的配色都用了没有刺激到一点食欲的黑白灰,风格确实是十张都不一样,只是十张的配色看着都很阴郁。
顾梓轻蔑地说:“我是门外汉都知道鲜明的红色和黄色是最容易勾起人食欲的配色。”
“这就是你做的奶茶店海报的初稿?”张大君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但低着头的言半夏,对她露出讥讽又戏谑的笑,屈起手指好似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接着又捏捏自己的眉心,装出很为难的样子,怪里怪气地说,“你的工作能力只是这样?”
言半夏没回答,仍然低着头。
合伙人也有点意外,十张海报的风格各异,都很优秀,即使言半夏心里有气,她也不该挑黑白灰来做与食物相关的海报配色。
“我定金给了,我现在是你的甲方了。”张大君冷笑,说,“我会让你不停改稿,我折磨死你。”
“您逾越了。”
一直沉默的合伙人倏地笑了一声,还说话了,让言半夏惊得立刻抬头,结巴着开口想解释。
合伙人却抬手不让言半夏解释,如果工作室只有他们三个人在,不管做出来的设计是好是坏,都可以心平气和地讨论和修改,不是合伙人狠心,不肯帮言半夏说好话,在心里,合伙人肯定还是偏心言半夏的,但在客户面前,过分袒护自家的孩子只会被人抓着把柄肆意对工作室进行负面的宣传。
稿子的话语权是在司南星和言半夏的手里,但保障工作室的利益是合伙人的职责所在。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
合伙人往前探身,眉头紧锁,双手支着桌面,有点失望地看着言半夏。合伙人只要一黑脸,气场就会变得极具侵略性,他起身走到言半夏跟前,单手夹起一张海报初稿在她面前晃了晃。
“Summer,这里不是大学,我也不是教授,你没必要跟我解释,你现在是在工作,不是在学校那座象牙塔里设计一些得过且过的普普通通的作品。”
“我只是……”言半夏知道是自己不对,被情绪影响了工作,这是大忌。“先生,我很抱歉。”
“我不要你的解释,更不要你的道歉。”
“那,我……我可以请辞。”
“言半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司南星一个箭步往前,把言半夏护在身后,她理解合伙人这么做是为了工作室,但她不能忍受合伙人对言半夏说话的语气这么重。“先生!”
合伙人也在心里后悔把话说得太重,言半夏的状态不对,他能看出来,不然以她的能力绝不会替奶茶店设计了十张黑白灰配色的初稿。
张大君的心情倒是很不错,只要言半夏不痛快了,他心里就痛快了。他说明天再来工作室,命令言半夏按他的要求宠幸设计十张配色活跃的初稿,接着和顾梓趾高气扬地走了。
合伙人目送张大君和顾梓彻底走出工作室,立马回过神来,一双好看的墨绿眼珠子里充满担忧。
司南星已经跟言半夏解释了,言半夏也能理解合伙人的做法,只是合伙人的话太过于一针见血了,她在设计上确实有短板,别人做设计都是用Photoshop,她偏就独树一帜地用Indesign。
“Summer,现在轮到我向你道歉。”合伙人走到言半夏旁边坐下,轻声安慰道,“外面有太多人盯着我们工作室出差错,他们恨不得我们下一秒就从天堂跌入地狱,工作室不能出现不好的作品,这也是对你和Star作为设计师的能力验证。”
言半夏没忍住哭嗝,双肩抖了一下,心里觉得自己有些矫情,耳朵因为哭嗝不好意思而红透了。合伙人看到,忍俊不禁,心想她毕竟还是孩子,刚才自己的话的确是太伤人了。
“Summer,你想被认可吗?”
“我想!”言半夏的眼睛很亮,坚定地看向合伙人,说,“哪怕先生不想要我的道歉,但我还是要郑重地再说一次,抱歉。我很抱歉因为我的情绪而影响了工作,我明天一定会做出满意的初稿。”
“别跟那俩人生气了,你专心设计初稿就行了,别理他们说什么。”合伙人掏出一根橙味棒棒糖给言半夏递过去。“吃点甜的,开心点。”
下午,工作室来了一位言半夏很熟悉的客户——是她在大学的教授,特别爱闹的老顽童。
教授没想到自己的得意门生竟然是最近这间声名远扬的设计工作室的设计师,开心地跟言半夏拥抱,还告诉合伙人,她的稿子全部给言半夏设计。
言半夏受宠若惊,有点不自信地说:“Professor,I am just an Assistant Designer……”
“I believe in you,be brave,and go ahead。”
学校是座象牙塔,然而象牙塔的管理者——教授来给言半夏打气了,她的话无疑给了言半夏仿佛怎么用都是无穷尽的信心。
大学四年,言半夏所有设计课几乎都是这位教授授课的,教授一路看着她成长,设计风格日渐成熟,教授也很明白自己想要的设计风格就是言半夏那样的,于是只说了简洁和温暖两个要求,干脆彻底放开了手,让言半夏自由发挥。
教授的到来让言半夏想起她大学附近有棵很好看很高的圣诞树,绝对不输每年圣诞节争着被打卡的洛克菲勒中心那棵网红圣诞树。
“不知道圣诞树搬走了没,下班带你去我大学附近看看?”
“你心情还好吧?”
司南星伸手揉揉言半夏的自然卷,被她瞪圆的兔子眼不爽地看过来。
“我头发要被你弄乱啦。”
司南星无奈地收回手,心想,她还这么关心发型,看来心情是好起来了。
下班了,铅灰的天空洋洋洒洒地开始下雪,司南星车里没有备伞,从工作室拿走了一把。
情绪反复无常的言半夏很讨厌自己这个巨蟹特质,她盯着闷闷的天空,心里没多久也跟着闷起来了,吃饭时,她对着最爱吃的面食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小口就说想去看圣诞树。
司南星心疼她没怎么吃东西,让服务生打包了一份海鲜拌面,在去大学的路上,司南星负责开车,还要时不时开口提醒一下吃着吃着就走神儿发呆的她。
司南星把车停在大学前两个路口的停车场,交了停车费,撑开伞站在副驾驶门外。
言半夏把身上的两件外套给了司南星一件,今天早上出门看过天气预报,说是气温回暖,所以她没穿长羽绒服,换了两件厚度一样的长大衣,哪想到晚上忽然下雪了,还刮风,司南星那只臭美的狮子又没穿多厚的衣服。
“夏夏你先拿着伞。”司南星把绑在手腕的头绳拿了下来,随意地抓起自己的头发,利落地卷了一个有些凌乱的包包头,两边的耳朵露了出来,不用一会儿就冻红了。
“你是不是……真的傻?”言半夏心疼地捂住她一边的耳朵。“下着雪呢,还把头发绑起来。”
司南星不以为然对她耸鼻子,接着把长大衣的纽扣全部扣上,衣领瞬间变成一个暖暖的围脖护着脖子。“你说谁傻?像你这样头发散开来,你长大衣的纽扣都扣不上了吧?你是想脖子冷还是耳朵冷?反正我是宁愿耳朵冷一点。”
“我怕冷,所以我想……最好不冷。”
“冬天不冷,你是住在北美洲还是住在非洲。”
司南星右手撑伞,左手搂住言半夏的肩膀,言半夏乐得清闲,双手揣在暖呼呼的衣兜里,依偎在司南星的怀抱里。
两人步伐一致,一同迈出左脚,便又一同收回右脚,铺满雪的路上只有两双整齐的脚印。
“我看啊,我傻,你也傻,下大雪,我们还来看圣诞树。”
圣诞树有五六层楼高,四周是只到膝盖高的白色栅栏围着,这是一棵形状呈漂亮塔型的冷杉,针叶沾满了絮絮飘雪,树身缠绕了纯白的小灯,还挂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立体的多角星,从星星的中心开始,向着每一个尖角送去柔和的暖光。
司南星没有对两人的傻来傻去发表观点,她把伞慢慢拉低,昏黄的街灯为她们拢下一片阴影。
“干嘛不说话?”
“想知道?”
司南星比言半夏高,她却以十分依赖的姿势挨着言半夏的肩膀,轻笑着在言半夏耳边吹气。言半夏被她闹得没办法,也是心甘情愿宠她,不管她们还在外面,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歪头跟司南星接吻。
墨黑的伞被不断落下的白如梨花的雪渐渐铺满,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但伞下的她们依旧缱绻。
言半夏双手握着伞柄,眉眼弯弯地盯着跟自己脚尖对脚尖地站着的司南星,这下轮到司南星双手揣在暖呼呼的衣兜里了,不过她揣的是言半夏的衣兜,骤眼看过去就像是司南星抱住了言半夏。
司南星歪歪头,笑得很痞。
“你又干嘛不说话?”
“因为我还想亲你。”
司南星的右手抚在言半夏的左耳不住地摩挲,言半夏怕痒,往后躲了躲,被她抓着后颈拉了回来。接着,司南星的右手慢慢地往上滑去,扶住言半夏的后脑勺,笑得温柔地靠近,等她们的额头相碰时,司南星嘴边的微笑不减,低头亲了亲言半夏的眉心,尔后跟她在漫天纷飞的雪花之中、在圣诞树的点点星光之间,热烈地相拥接吻,仿佛怎么都不满足也不餍足。
就没见过有人分手再复合像她们这么腻乎的。
这是多年后的邢亦提起言半夏和司南星的时候,她最最最真实的评价。
正巧一位外国的老奶奶握着手机路过,银发在风中轻轻地扬起了发尾,老奶奶穿着从脖子裹到脚踝的特长羽绒服,戴了一副圆框眼镜,戴着的手套已经起了棉球,背脊也已经弯了下去,但丝毫不妨碍她依旧优雅的走路姿势,也丝毫不妨碍她甜蜜地哼起当年与丈夫的定情曲。
即使老奶奶在三十年前已是不惑之年,但因为有了丈夫的宠爱,她无论何时都活得犹如一直在追求浪漫的青春少艾。
“Wherever you go,whatever you do,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老奶奶的丈夫捧着两杯热咖啡在转角出现,笑得满脸皱纹地把她拉过来挽着自己的臂弯,好听的歌喉跟着老奶奶唱:“Whatever it takes,or how my heart breaks,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被怀旧经典的情歌触到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司南星和言半夏都不约而同地想起被她们藏在家里某处的戒指,也许是时候拿出来了。
那是言半夏出国读书前司南星网购的对戒,戒指内侧刻着字,当年司南星还恶狠狠地警告言半夏“戒指你可以不戴手上,但必须一直随身带着,我管你塞衣兜里还是拿项链穿起来戴着”。
只是六年过去了,谁也不敢把这枚见证真心的戒指时刻带在身旁,只好先在家里找个地方藏起来,耐心地等待着把戒指找出来戴上的那一天。
言半夏的戒指内侧刻着“Star”,司南星的戒指内侧刻着“Summer”。
六年的等待,刻着的字不曾模糊,刻着的字还在,足见这份感情也像刻着的字那样一如既往的真挚与炽热,不得不说,等待真的是一个很美丽的词,这份感情并没有因漫长的等待而消磨殆尽,反而沉淀下来了,更显醇厚和珍贵了。
等待是时间赐予她们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