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情愫
陶家此次摆的是大宴, 诸如猪牛羊三牲必不可少,鸡鸭鱼又能换着花弄出不少花样, 除外预备糕饼面点、凉碟腌菜、瓜果时蔬等细碎家伙事儿,哪一样都错不得。
光是网罗菜单菜品明细,林云芝一双眼对的见白不见黑。推磨差不多两日,才敲定。
轮到请人手调配,倒没上回那般犯难,由黄氏出面,左邻右舍多是愿意为陶家这团锦绣添花, 不待黄氏挨家挨户叩问,大家伙已经隔一传作五,拉帮结派的来了半个院子的人,男男女女都不缺。
正式喜宴定在九月二十,离准备还能有两日空闲,大家伙此时来, 为的是给陶家吃颗定心丸。林云芝与黄氏只得朝他们谢了又谢,纳过他们细微处透出来的关怀。
不少还指摘他们太客套,邻里邻居的说的话很直:“世间那件不是好事多磨?别家想操这份累, 还没有这福分呢。陶家老姐姐和她大媳妇儿, 你们便安一百颗心吧,这宴我们往年里没少操办过,不肖她大媳妇儿花脑筋,我们都能把活儿给你分的一清二楚。”
林云芝闻言, 笑弯了两角弯眼:“婶子们的本事小辈自然清楚, 顶头能夸上半个时辰呢,哪就这般说定。话先说在前头,到日子婶子们只管来就是, 别再自己弄什么饭菜,捎带着家里人一道来便是,咱家饭菜管够。我怕到时候忙得晕头,要是漏了谁家,还望婶子不要与我这榆木疙瘩多计较”
邻里邻居其实都是自己拖家带口,不用招呼就来的。但知道归知道,林云芝这会儿多句嘴,她们难免心里能不多点舒坦,毕竟谁不喜欢得人敬重,表面功夫有些做秀,那也比不做的强。
黄氏看着瞒得左支右绌的老大媳妇,将喜宴事宜办得有条不紊,不禁想起昨个小儿子夜里同自己说的那件事,难免有些喜忧参半--这和离书弟代兄写,以前在平安村里头也不是没有过。
西边老宋头家的大儿子便是,家里并不大好。新妇落了红,身子本就娇,走的弱柳扶风的,宋家大儿子想上山为新媳妇打几只野味补补。没曾想捉兔子时,脚下一滑,脑袋正磕在石头尖儿上,当场就咽了气。
抬回来时半边身子,叫山里的畜生吃去大半,停灵都没停两日,便匆匆封棺下了葬。新妇跟夫家不足三日,老老实实本分的人,宋老头不愿霍霍人家,让家里小子替着他哥写了和离书,得了祠堂老辈的允肯,将人放回娘家去。
他家老大走时,黄氏曾经也动过让林氏回去的心思--那时觉着林氏是个祸害人的妖精,丧门星,才进陶家就克死老大。但相处这许久,黄氏哪里还会看不清,林氏再正儿八经不过,于陶家那是天大的福星。
黄氏都快将她拿姑娘对待,谁晓得他家小子说:“咱们再对嫂子好都是应当的,当初没她,陶家哪里会有今日,邻里邻居,谁家见了咱们家不说句艳羡?但嫂嫂不能这样一直担着寡妇的名头,因的是大哥去后,她名声就成了旁人能践踏的泥,上回三婶子就要拉她下水,这回更是险些连陶记都开不下去。”
黄氏听后静默,此次若非老四中举回乡,估摸着老大媳妇的名声在镇上便是要被彻底搅臭。老大媳妇什么样的人用得他们外人来定,她老婆子又不是没长眼睛。
思来想去,她便首肯了:“这事你既愿意,我又如何会反对,由着你这举人替写和离书,外头的疯言疯语多少不敢再像前几日那般猖狂。至于,你要挑何时宣告此事?不用同你嫂嫂知会一声?”
陶家兴却摇头说“不必”,他若提前与林氏提及必定又会受她阻挠。他心里早有主意,任谁都劝不动,所以自然也不想让林氏白费唇舌。至于,选在何时,他淡声道:“就在会开宴前说”
哪时候所有宾客都在,乡绅村民都在必定能引起他们关注。陶家兴想起赶来与他讨要赔罪的两婆子,她们口中一五一十的真相,加上和离书,足够让谣言止息。
届时人多嘴杂,真相一出引起的轰动不会小,由着他们一传十也懒得他们陶家自己宣扬。他眼下能为林氏做的,就是还她个清清白白的身份。
若问和离书一旦公诸于众,林氏与他们陶家再无瓜葛,是去是留那就真的全凭林氏自己做主。
很可能,林氏会离开,那么他心底藏着的那份心思可能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未有污蔑名声事件时的自己,或许会抓心挠肺,难以抉择。
可事不由人,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比起让林氏背负“不守妇道”的高帽,他觉着自己的喜欢微不足道。
而且,林氏当真对陶家毫无感情吗?这世界上最大的倚仗,素来都是那看不见斩不断的家人羁绊,从不是契约婚书上的笔墨。
林云芝料不到,陶家兴酝酿的大事。她点算好碟筷食材,就安安心心的等日子。喜宴当天,天蒙蒙亮林云芝已经钻进厨房忙活,与阿斗忙活起后厨人的早膳
--并不复杂,简单的米汤菠菜汤,一盘自己腌制的酸菜,再有一盘子酱肉和素炒青菜,帮厨吃的痛快后,开始为午膳备菜。
那些大件要细火熬时辰的菜肴,昨个晚上就架在炉子上煨了。旁的该用笼屉蒸的用笼屉,该用大火烹炒的便排着上菜顺序一样样搭配好备用。
外厅陆陆续续来人,记账先生换了位村里屡次不第的宋老童生,名旺华。他是觉着自己运道不好,虽说对仕途不再有念头,但也想来沾沾举人老爷的福气,遂自荐来帮忙,陶家彼时还没得及找,老童生当场写了手极地道的小楷,陶家兴便一口敲定好。
老童生半辈子浸在科考上,见过最大的官儿也有五品代巡府,加上年纪在哪出摆着。故而,等来一干乡绅豪族报随礼,他倒是镇定自若的将名字与随礼,一一在礼簿上记好。
期间,收县老爷的礼时,他不卑不亢的朝人微微一礼:“老爷里头请”
宾主落座后,时辰也差不多了,后厨传能用膳,便连着两串炮仗声后,宣了开席。桌案上早早摆了三道小碟,皆是用来闲话的零嘴小食--一碟子瓜子,一碟子炒花生,最后是许久不成买的辣条片。
列座的早熟知陶家的辣条,尝过的也多,自然不会怀疑滋味。这玩意儿可比一般的梅干要值钱,在座的不少已然开始期待陶家后头的菜了。只是,他们还没想出个二五六来,就见那新中的举子老爷从主席上站起身来,而后走到席面中央,朝大家伙抱拳。
场面一时间寂静无声,只听那位举人老爷清了清嗓道:“诸位,今日某有一要事要告知大家,还望能给个薄面,容我多言片刻。”
“此事有关前些时候的谣传,今日我以后半生官运作保,若是所言非实便叫我终身不得进士及第,一辈子不能踏入官途”
这誓言一出,登时就吓得不少人,要知道办喜宴的大吉日子哪里敢说这些晦气的话,黄氏脸色也有些片刻僵硬,可是想想好像只能如此,才能让大家伙信服,才能还老大媳妇一个公道。她对着身边膛目结舌的老三道:“去后厨将大嫂请出来,快些去”
老四既然都如此豁出去,黄氏自然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心思。知子莫若母,此时此刻,她要是再看不清自家儿子的心思,那也妄为其母了。
只是,老四是何时对林氏起了男女之意的?叔嫂之间,就算林氏真的得了和离书,往后若再嫁与老四,外头又会怎么传?她既舍不得林氏,又怕老四毁了名声,左右为难,,黄氏想不透,所以索性将足以交给老四,自己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林云芝被陶老三找到时,正在让人从笼屉里端清蒸黄鱼。陶老三记着他娘的吩咐,喊着林氏就往大厅走,不管其如何问何事,他都只说“去了便知”。
林云芝悠着真是大厅出事,匆匆忙忙跟着往大厅去。要说赶巧,她这厢身子才进了厅,耳边就听见陶家兴喊自己的名字,而后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拿出和离书。
陶家兴:“我代兄长写这份和离,唯愿长嫂能不受我陶家连累,她与我陶家,只有恩,没有外头传的所谓脏污。那些泼污水的,你们方才也听了她们的坦白,她们是受人差事的,纳垢之事纯属污蔑,望你们能知晓,莫要做了别人棋局里的子”
话落,满堂死寂。半晌,不知是谁发出“嘶”声,而后接连成片,倒吸气成蔓延开来。他们惊恐的看着那场中不断抹泪的两个婆子,心中所有的疑团昭然若揭,那一刻他们猜出幕后人目的时,不禁后脊背生寒。
此人狠毒之极,狠不在伤人体魄,而是狠在诛心。
想想林氏没有人帮其举证辩白,哑巴吃黄连,咽下这份污蔑,往后她又怎么办?怕是会成为过街蛇鼠,遭世人唾弃。甚至于,成为茶余饭后口诛笔伐的对象。
那些意识到自己被人当棋子后,先是愤怒,然后不出意外,都对林氏充满同情。
有此贤妇,陶家足矣。
林云芝听见他们大骂那两位给她泼污水的婆子,一面又为她喊冤,声音越聚越齐,震的她有些眩晕,她结声说:“老四,他这是做什么?”
陶老三在旁纳纳开口:“为你辩白”
林云芝眼珠子猝地红了,她转身看向同样惊诧的陶老三,嘴巴张张合合,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想过法子,她不是没有恐惧,更甚至她也想过,自己若是斗不过温氏,陶记就得关门,过回以前艰苦的日子。
但她自始至终未有表现,因为若是自己都自怨自艾,恐惧不安,那陶家没等反击,就已经乱了。
正是因为如此,没人晓得自己心中的害怕。那道不算健硕的背景,映在林云芝眼中,莫名的挺拔,心中突兀地有种情愫破土发芽。
那种感觉好似悬在万丈高空,四下死寂无声,下一刻便会摔得尸骨无存的时候,耳畔有人同你说“不怕,万事有他呢”,
林云芝视线骤然模糊,水雾积攒成一线,泪落成珠。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把感情线写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