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真男人就要带孩子

　　方游十六岁了。

　　他同小孩时一样乖巧, 该喝药的时候从来不叫苦，闭眼慢慢喝完, 就把碗递给了身边人。

　　“好乖。”一只手替他擦去了唇角的药汁，微撩开额边的发丝。

　　方游蓦的红了脸，垂下眼睑，侧头躲了躲。

　　但在躺下时，又忍不住看了过去，漆黑的眼瞳明亮水润，像窝着两汪澄澈的暖泉。

　　“怎么了？”凌元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便微微靠近，“苦？”

　　随着这个动作, 半束的银色发丝落到了方游身上，带来一股浓郁的莲香。那双金色的眸子专注而宁静, 还有深不见底的幽暗。

　　方游轻轻点了点头，凌元便拿出了一块蜜饯, 喂他吃下。

　　“好甜。”方游咬掉嘴里的蜜饯，眼睛都弯了起来。

　　“嗯。”

　　随着年龄的增长，凌元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 前世记忆的恢复, 带给他的好处远不止妖力暴涨那么简单。方游看着看着，心里奇怪的感觉又探出了头，身体越来越烫。

　　从他记事起, 凌元就一直陪在他身边, 以前觉得龙宫很大，永远走不出去，现在却觉得龙宫也小了，只塞了这个男人和自己。

　　像哥哥, 又不像。

　　年长、强大、冷冽、温柔。

　　温暖的手摩挲在少年脸颊边，因为发着烧，方游全身的肌肤都在泛红，眼睫的水润似乎下一刻就会被蒸出，让人怜惜的含上，再一点一点的抿去。

　　素衣散发，格外使人心动。

　　但凌元只是克制的吻了吻他的额头：“明日想吃什么。”

　　方游昏睡了好几日，总算能吃点东西了，听到这话，立刻软声道：“想吃素鸡。”

　　凌元同意了。

　　方游想了会儿，又说：“哥哥，我想和他们去岸上玩。”

　　小孩长大了总想去外面看看，虽然凌元也会带他出去，但这和同伴之间的疯玩不一样。凌元总会管着管那，踩个坑都会抱着他走，去仙楼吃饭永远清场，路边小摊更是想都不要想。

　　每次银色长龙的家徽一亮，那些人都会勃然色变，然后恭敬的请他们进去。亲卫围满小楼，方游只能远远从上面往下看一眼。

　　一切都安排的太井井有条了，他总不能尽兴。

　　但方游歪缠了几日，一向宠溺他的凌元都没有答应，所以趁着这次发烧，他就又想求一求。

　　果然，这次凌元答应了：“好。”

　　方游惊喜极了：“真的吗？”

　　“真的，”凌元替他掖好被子，“睡罢。”

　　方游立马乖乖把眼睛闭上了：“哥哥晚安。”

　　凌元拂袖熄灭烛火：“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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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游养了好几天，终于在约定的日子好了大半，只不过还有些畏寒。不过外界现在是春日，披件狐裘也没什么。

　　烛龙长老上班了，方游也就高高兴兴的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去。

　　他们这次要在岸边的城池待上三天，以完成任务。其他龙族原本对方游能出来这件事不抱希望，乍一听说龙王同意，全都激动得发抖。

　　需知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啊！为着这份信任，这些幼年龙族做了精密的计划，格外照顾方游，打算时时刻刻寸步不离。

　　但没想到，还没上岸，方游就悄悄用法器和他们分开了。

　　他虽没有修炼天赋，但对于这些外物，可谓用到登峰造极。况且方游手腕上的玉环储存了凌元的妖力，胸口也藏着十几道敛霜的剑符，真打起来，这些小龙族未必能占上风。

　　隐身在小空间的凌元见此，眯了眯眼。

　　他一直跟着少年，但方游没一点察觉。

　　其实方游也不是打算离家出走，只是想上街逛逛，然后就乖乖回龙宫。岸上的世界对他来说新奇死了，和王城不一样，这里的天空广阔明媚，没有水汽泡泡，卖的东西也千奇百怪。

　　方游跟着味道，停在了卖臭豆腐的小贩跟前。

　　“客官，来一份？”

　　方游点点头，递出了一个光华内蕴的……灵晶。他对外界的物价实在没有概念，只是听身边的侍女说过，他拿来做“串串”的漂亮石头是钱，于是就悄悄攒了起来。

　　小贩被震惊得大半天缓不过神，然而没等他说话，周围的人就蜂拥而至，捧着一大堆东西把方游挤在中间。

　　“小公子小公子，看我的宝石！”

　　“小公子小公子，我这儿有上好的肥土！”

　　“小公子我家的豆腐最香！！”

　　瞧这一身的灵丝云纹，腰间的法器护带，还披个万宝阁千晶难得的雪狐裘，妥妥是个蠢到没边的肥羊啊！

　　于是方游高高兴兴的拿灵晶换了一堆垃圾，比如会开七色花的盆栽、受过极北古族祝祷的兽牙、会孵出上古神兽的白蛋、系上就会得到恋人喜欢的红线……以及臭豆腐、兔子糖人、烤鱼蛋，还在路边吃了一碗小云吞。

　　他越走越偏，完全没有去那些金碧辉煌大街逛逛的意思，里面的东西方游遥遥看了一眼，都很平常。

　　他小心的把淘来的宝贝放进储物戒，觉得很值很值，完全没有被骗的意识。

　　化成虚影的凌元跟在后面，莞尔一笑。

　　还算听话，半饱了就不再吃了，以免伤胃难受。

　　到了晚间，游街的人越来越多，除去那几个弄丢了人快急疯了的龙族之外，边城妖族都很开心。方游尤甚，他跟着路人去了河边放灯，按着河妖的引导，认认真真写了自己的愿望。

　　想以后还出来玩。

　　哥哥姐姐平平安安。

　　以后不生病了。

　　凌元站在岸边，看着蹲在河边的少年，虚虚的按了按他的头，似要将他整个人拢在怀里。

　　他不想，也不敢去想，方游的寿命究竟还剩多少。

　　河灯密密的挨着，垂柳的岸边隔出了一角，方游圆润的瞳仁被灯火映亮，安安静静的看着往来的妖族。

　　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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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梢头，方游总算肯找一家客栈休息，在房里洗过澡后，就把窗户关好，把自己卷进了软绵绵的被子里。

　　因为换了床，所以他睡不□□稳，不过到了半夜的时候，熟悉的气息笼罩上来，很快就让他松展了眉眼。

　　打横抱起。

　　凌元看着怀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少年，终是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嘴唇，而后撕裂空间，回了龙宫。

　　侍女早已铺好床点上香，见主上回来，便垂首退下。

　　方游对一切毫无所知，手里还抓着一缕银发。

　　*

　　次日，烛龙上班。

　　方游醒来的时候迷怔了一会儿，不过看清了周边环境之后，他就知道是被凌元抓回来了。

　　殿外的小园传来破空之声，是谁在练剑，方游想也没想就下床跑出去，然后径直一扑，稳稳当当落在了凌元怀里。

　　一趟动作行云流水，颇有些心虚。

　　凌元托着他，仍像小时候一样单臂抱着，走几步把人放在了躺椅上。发现少年光着脚，脸色顿时转冷：“胡闹。”

　　方游指尖一抖，又按在膝盖上，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刚才忘了。”

　　凌元手掌包住了少年的双足，暖了一会儿，就给他套上了雪白的新袜。其实园里都铺上了火灵玉，踩着不冷，但架不住脚背会露在晨风里，所以方游从小就时时被侍女叮嘱穿鞋。

　　特制的拖鞋，毛绒绒的。

　　“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游试探道。

　　凌元探了探他脸颊的温度，并不回答。

　　昨天被方游抓着不放，凌元便拥着他躺了一宿，所以晨练也就在方游的小园。他深谙少年性格，知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用意，于是沉默了很久，等欣赏够了方游不好意思的表情，才终于开口：“下次出去，记得晚间回来。”

　　方游眼睛都亮了：“哥哥，你不生气了？还准我出去玩？”

　　“嗯。”凌元金眸也透出一丝笑意，“等你成年，我带你游遍九洲。”

　　“真的？！”

　　“真的。”

　　方游笑容越来越大，最后欢呼一声又扑进了凌元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我好快就成年了！”

　　按凌楚告诉他的，还有两年。

　　这两年，方游每天都高高兴兴的数着日子，和凌元相处时好话能说一箩筐，惹得凌楚酸得牙疼。

　　“方游游，你……”漂亮的少女目光意味深长，然后不忍看的摇摇头。

　　方游：“？”

　　在这种期待下，时间过得格外快，转眼就快到方游的成年之日。

　　成年礼龙宫照旧操办，请柬发遍九洲，广而告之方游的存在。但另一面，凌元却带着人来到了人迹罕至的小岛上。

　　*

　　“哥哥，这里是哪里？”方游有些疑惑，眸光里是全然的依赖。

　　两年过去，他拔高了一截，身姿修长柔韧，黑发妥帖的用红绳束在脑后，越发露出昳丽清越的面容。

　　凌元还是没有变，此时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游敏感的发现凌元心绪晦涩，却没有多问，安静温柔的站在他后面。无论怎样，他相信凌元绝对不会做对他不好的事情。

　　而事实上，凌元此时的确失了素日的平静。

　　今日，他就会解开方游的记忆。尽管哪一个少年都是他的所爱，但面对一个全然不知因果的方游，和一个从血与火走出来的方游，凌元做不到平衡。

　　方游抛下他数次，这是两人之间抹不开的伤疤。

　　那个真正的方游，是九华仙宗的内门弟子、世间无双的言灵师、道盟的主人、仙族的始祖、是降临九洲的神祗，经过漫长时间的洗涤，已如同幻影一般。

　　但他仍想见他。

　　“游游，别怕。”凌元转身，将少年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向早已准备好的木屋。

　　夕阳漫天，卷云呼啸。

　　两人的影子投在阶梯上，和成亲那日一样，少年因为膝弯被抄起，裙裾下露出一双血红的布鞋。

　　海潮打在礁岸，亘古不变，就像长林、雪山、和草原。从洪荒浩渺，走到人世繁荣，故人合合散散，时代更更迭迭。

　　他却一直跟着他。

　　额间相抵。

　　“哥哥，我不怕。”方游露出笑，他知道自己缺失了一些东西，很多次午夜梦回，总有一点模糊熟悉的画面出现。所以凌元将要做的事情告诉他后，他心里反而是轻松的。

　　凌元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凝视着他。

　　十指相扣，在方游彻底放松下来了之后，一股暖流便从相贴的地方，涌入了方游的眉心。

　　啪嗒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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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记忆交融的瞬间，不仅冲破了方游识海的封印，也影响了凌元的神魂。

　　他不可避免的合上了眼睛。

　　等凌元醒来的时候，外界已过了一天，木屋里没有任何人，床上的温度也早已冷掉。那一刹那，凌元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脏冷得发颤，直到神识一扫发现人在海岸，才陡然放松。

　　他顿了顿，走去崖边。

　　还未靠近，凌元便听到了风一样的旋律，低低的，远远的，回荡在礁石海天，呜呜咕咕，温暖轻快。

　　他加快脚步，看见了半坐在崖边的少年，一身青衣道袍，在黑红交织的夕阳下单手吹着海螺。

　　洒脱而镇静。

　　似乎是察觉凌元到来，螺声停了，崖边的人微微侧头，发丝和下巴镀上了淡淡的金光。

　　“我不会修仙了，又弱又没有用，怕冷怕热怕水怕火，龙族能收留我这个国家一级保护废物吗？”那人玩笑道，“不能也不行。”

　　一样的声音，却是不一样的声调。

　　他终于完全转过了头，安然的注视男人：“嗯？凌元？”

　　是方游，为人的方游。

　　跳海自尽以后，他就被神格封藏起来，混混沌沌的看着一切，直到最后。或者说，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陷入了难以挣脱的梦里，在两种心境里恍惚。

　　但现在，方游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记得一切。

　　所以猛地被抱住的时候，他踮脚努力的抱了回去，嗓音稳稳的：

　　“我心悦你，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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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沉入海面，就像一双眼睛终于阖上。

　　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