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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意浓并没有就此对宁泽西彻底改观,但不好拂人面子,伸手轻轻与他握了握,然后收回。
宁泽西多少还是感受出她的勉强,悻悻地没再说话。
这下是真安静了。
尴尬之际,窝在沙发里的涂嘉霓终于回过神来,有些突兀地问了一句,“平常喜欢看什么电影?”
她没指名,夏意浓感受到视线,立即看回去。
“看得挺杂的,之前资料馆放什么就看什么,那时候更注意导演,喜欢阿巴斯,基顿,伯格曼,比利•怀尔德,黑泽明……”
涂嘉霓听得十分投入,“国内呢?”
“都爱墨镜王嘛,我喜欢《堕落天使》。”说到电影,夏意浓看上去明媚了些,不似刚才那么拘谨,“最近又重看了一遍郑君里的《乌鸦与麻雀》,那时候出了不少好片子。”
涂嘉霓点着头,又顺着她刚才话里的意思继续问:“你说的‘之前’,是指上大学之前?”
“嗯,我是看了《沦落人》想学表演的,上大学之后就更喜欢观察演员了,像马龙•白兰度、尊龙,大家都喜欢。”
说话间,只见叶理清和宁泽西忽然一齐看向了涂嘉霓,眼神各有意味,后者却恍若未见,继续看着她,说道:“《沦落人》拿了两大电影节的最佳影片和最佳女主角。”
“对,感觉国内很难再出这样一部电影,导演和演员相互成就。看这部电影就总是会想起黑泽明和三船敏郎。”
“可惜
《红胡子》之后,黑和三就没合作了。”
宁泽西言语中的惋惜让夏意浓难得有共感,她刚想说《沦落人》也成了女主演息影前的最后一部作品,虚掩的门忽然开出一条更大的缝。
“喵——”
几人一同看了过去,徕卡钻进门来,眼里放着精光。
它走得很快,从茶桌底下钻过,被宁泽西抓住的时候发出抗议。宁泽西抱着不放,“诶?你叫什么来着?凤凰?哈苏?”
“徕卡。”涂嘉霓纠正他。
她原本要让宁泽西放了徕卡,开口前先感受到一道视线陡然挪了过来,落在她身上。
坐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看过来。
还在楼上的时候,她就发现江澍的打扮与往日不同,精致和新潮了不少。宁泽西刚才还特意问他牛仔外套的牌子,他似乎不知道,翻了衣领,把英文品牌报给宁泽西,之后再没说话。
放在他身前的咖啡,也没被端起来喝上一口。
涂嘉霓也注意到,他的感冒还没好,鼻子有些红,应该是很不舒服,他们说话的时候,就见他默默抽了好几回纸巾。
他需要休息。可就在涂嘉霓决定送客的时候,叶理清突然提议,“一起看部电影吧。”
宁泽西第一个举手赞同,跑去电视机下,轻车熟路地埋头翻找碟片。
被他放过的徕卡终于脱离了束缚,几步到了江澍的脚边。它咬他的两只裤脚,爪子挠他的鞋,江澍却没知觉般,始终没有反应。
宁泽西选了基顿的《福尔摩斯二世》,一贯的草根英雄救美,笑点密集,即便几个人都看过,仍沉浸进去,笑声不断。
电影结束,也就“散场”了。
吉姆尼被宁泽西开走,辉腾则一路开到蜜柚娱乐附近的小区。
江澍和夏意浓一同下车,两人住在同一栋。各怀心事,是以在电梯里都没说话。江澍住的楼层低一些,打声招呼后先出了电梯。
进屋时已经过了零点,林沸不在,电话却来得及时。
“在哪儿了?”
江澍开了盏壁灯,“宿舍。”
那边沉默了几秒,“哦”了一声,说不上是无奈还是失望,“行,早点睡,明早我回去送你。”
江澍应一句,挂了电话。
鼻子堵得厉害,他脱了
外套,进洗手间开上暖灯。热水兜头淋下来,打底衫没脱,湿答答贴在身上。
他抹了把脸,左手胳膊稍稍抬起,袖子一撸,手臂上一串数字露了出来。
晚上看电影的时候,徕卡一直蹲在他脚边,涂嘉霓喊不走,便蹲过来抱它,而后顺势坐在了他旁边。
徕卡一点不安分,在两人腿上来回跑。
他听见涂嘉霓和他们一起笑,也听她喊“徕卡”,余光见她伸手很轻地顺徕卡的背。
徕卡再次跑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搁在身侧的手也被捉住了。他本能地望过去,只看得到她额头。
他这样伸手的姿势,更像是在和她一起逗徕卡。两人的牵连在黑暗里很难被发现。
衣袖被她往上推了一些,他手臂紧跟着一阵发痒,身体也瞬时紧绷起来。写字的人却不缓不慢,笔尖带电般戳着,让他很不舒服。写完,她又将他衣袖翻回去,像那日他帮她翻折裤管。
本以为临走时会被她喊住,可她还是如往常一样,没有送客就先上了楼。
一路上有很多次机会,他也没有撸起袖子看一眼,但隐隐猜得到会是什么。
洗手间里热气堆起来,江澍想起雨中那辆被水汽包围的黑色辉腾。
他呆呆站了一会儿,随着热气越积越多,眼前白蒙蒙一片,手臂上的数字已经看不清。
他很快回过神来,沐浴液按在手臂,草草洗了两遍,吹干头发便上了床。
第6章 更新:2020-09-05 23:32:21
“把这个饼干带上,放车里,饿了的时候可以吃。”
“嗯。”
“感冒药得继续吃,再不见好去挂个水。”
“知道。”
“这……”送到门口了,才犹豫着问出口,“最近都没在电视上看到你。”
“节目还没播。”
.
林沸见江澍提着袋子从居民楼里出来,熄了手里的烟,拉开车门。
“家里怎么样?”上车后刚问出口,就听后座的人打了个喷嚏。
林沸“啧”了声,“你这在家两天怎么还严重了?待会儿睡一觉,录完节目了带你去输液。”
江澍应了一声,风衣被压着了,伸手扯一下,要放回去,胳膊在身前停了几秒。
“下午录不了多久,这期人不多,多说几句话。不过不能太抢风头,都是大前辈。”这些话林沸说得都有些麻木了,象征性说两句就收了声。
车子开到公司,两人上楼,一出电梯就见夏意浓正气势汹汹地从另一边走过来,身后跟着满面愁云的经纪人。
“诶,小夏姐,”林沸和夏珊打招呼,“怎么了这是?”
夏珊见夏意浓进了工作间,索性没追了,“还能怎么的?就那偶像剧,跟年盛天吵了一架。”见江澍朝她点头,她笑了笑,“你们下午是要去录《死囚越狱》吧?”
节目本质上和密室逃脱一样,只是将背景放在了搭的监狱里。
“这节目没点智商还上不了,要是真玩不来,也别干杵着,做点其他的。”夏意浓对江澍的印象一直很好,当初他签进来,她也了解一些内情,有时候便会照顾一些,“是说这期改了规则,冠军继续参加下一期?”
“是这么说,可难啊。”林沸感喟道。
“能上这节目就挺好,收视率那么高,还是有那么多人怕毁了形象不敢去,去了就尽管玩,露几面也够了。”
三人正说着,刚才被“嘭”一声关上的门又开了,夏意浓走出来,气势收了些。
“下午有空么?”她径直走到江澍面前。
夏珊狐疑看一眼,代替回答:“江澍下午得去录节目。”
见江澍点头肯定了夏珊的说法,夏意浓面无表情“哦”了一声,
“本来要你和我一起去看展览,多出一张票。”
“看展?什么展?”艺人的行程,经纪人得了如指掌。
夏意浓转身又往回走,夏珊朝后面两人示意,踩着高跟鞋追上去,“年盛天让你下午再去他办公室,你这……”
“昨天就说好了的。”夏意浓不甚耐烦地解释一句。
“和谁?”
“叶理清。”
“叶理清?就你和叶理清?”夏珊惊得睁大了眼睛。
夏意浓对经纪人的反应不意外,“不知道,应该还有其他人。”
夏珊压住惊讶,若有所思地说道:“之前也不见他这么热络……”
叶理清这尊大佛,谁都想高攀,以前拍戏的时候,她给人递了名片,是他助理接下了,也就等同于没戏。哪知现在关系突飞猛进。
夏意浓还在气头上,肯定是不愿意多解释的,她也就不问,只说:“那得去,如果处得来,也不是……”
“你乱说什么呢?”夏意浓打断她。
“我不是那意思……”夏珊违心地否认,“你刚才让江澍一起去,也是叶理清说的?”
对于叶理清让人送来两张票给她,夏意浓也很困惑,本来打算微信上问一句,可自那日从涂嘉霓家回来,她心头的疑惑越来越重,票越过经纪人直接送到她本人手里,就愈加奇怪了。
叶理清忽然这么热络,肯定有他的理由,可他不说,也就代表着不想说。
夏意浓有些气恼,隐隐看不惯这样神神秘秘的行为。赌气般地,她没主动联系叶理清。
那天涂嘉霓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也让她很不舒服,是以她对涂嘉霓的印象也并不好。
然而到了展厅,又见到了涂嘉霓。
夏意浓和等在图书馆门口的叶理清一同上了楼,展厅墙上按年份挂着电影海报,在叶理清的指引下,到《阿飞正传》的海报前头,三人碰了头。
涂嘉霓穿了一件灰色衬衫,打领带,应该是特意照着电影里头打扮的。
“没喊朋友一起来么?”夏意浓听她问。
“朋友下午有事,也没来得及问其他人。”
她猜涂嘉霓察觉到了自己的冷淡,过后绕着展厅看电影海报,涂嘉霓没再主动和她说话,只叶理清偶尔问几句海报相关,她才答两
句。
“让我把人喊来,又不说话,不满意了?”回去的车上,叶理清提出了疑问。
涂嘉霓平常话不多,不过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何况来看的还是她喜欢的演员的海报展。
“没有。”涂嘉霓把领带扯开,“专心看展去了。”
叶理清不拆穿,看她一眼又立即看回路况,“去我那儿?”
涂嘉霓没所谓地挑眉,“不用去公司?”
“偷一回懒。”他淡笑着,“去么?”
叶理清向来尊重她,她但凡透露出一点犹豫,他便不会勉强。
涂嘉霓思考的时间有些长,叶理清也不催,继续将车沿着大路往前开,在下一个路口前,听见她问:“你养的猫怎么样了?”
叶理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在路口右转,往自己的公寓方向开。
涂嘉霓待了三个小时,洗了澡仍然换上那身脏衣服。叶理清坚持要送她,她把人往屋里推,不等他说完话,伸手拉上了门。
在小区门口一时半会儿没打上车,她索性先往外走,才走几步,脚底一阵疼,应该是伤口又裂开了。
她往旁边商家门口台阶上一坐,拿出手机打算在线上打一辆出租。
她对手机的依赖性一直不强,刚回国的时候,宁泽西拿她手机猛操作了一顿,然后一一教她怎么用。之后几乎也没怎么打开过,就这一辆车,她打了有五分钟。
等车的间隙,她点开日历确认时间。
这是她近期常有的动作。
距离那晚看电影,时间自然地由一天变成两天,再变成三天。
她有些拿不准,不知道该用“竟然已经”还是“才”来修饰这过去的三天。原以为今天能打破,重新将距离的时间归零,可——不是没来么?
手机一锁,她不再想了。转而提醒自己,不能再偷懒不涂药。
她这脚坏了得有几个月,去诊所拿了药,总不记得涂,伤口也就反反复复,好了坏,坏了好。上次已经好得差不多,因为一个石子,倒是比先前都严重,就涂了那一回药,压根不管用。
今天多走了几步,愈发觉得疼。
预约出租车的时候,没把目的地定位清楚,司机只把她送到路口,她下车拿着手机付了款,才慢腾腾往回走。
巷子里的
路灯很暗,有人从里头出来,影子越拉越长,接着又越来越短。等人彻底暴露在了巷口的灯下,影子只剩脚下黑魆魆一团。
涂嘉霓看清人,脚步一滞。
江澍刚把口罩戴上,见到几步之外的人,走过去的时候又把口罩给脱了。
涂嘉霓不动声色看着他走过来,等人在面前站定,她语气波澜不惊,“去过家里了?”
他摇头,“在门口等。”
“不是告诉你门密码了么?”他鼻子还是红,感冒没好,也不知在风口站了多久。
江澍没回,只说:“有人在等你。”
“谁?”涂嘉霓很是疑惑,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往巷子口走。
看到人之前,先看清了停在家门口的车子。涂嘉霓并没有立刻认出来,等看清铁门口站着的人,总算想起是谁。
她脸上没什么反应,也没开口说话,侧身朝身后的人伸手。
江澍往前两步,将手送进她手里。
第7章 更新:2020-09-05 23:32:21
等在里面的是林家巷,之前给涂嘉霓看脚的诊所医生。他会主动找上门来,是因为涂嘉霓一直不回他消息。
眼看着巷子口走进来两个人,林家巷微微皱起了眉。
他还记得和涂嘉霓相遇,或者说是重逢的那日,涂嘉霓也是这样,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对劲,接近夜里十一点,她有些艰难地走进门来,说是看脚。
照理说诊所该关门了,他还是让涂嘉霓成为他这日接待的最后一位病人。
天很冷,他看着她小心翼翼脱下脚上的鞋,然后是印着兔子和胡萝卜的袜子。他手托在她脚腕下,察看她脚底的伤。
脚心一片脱皮严重,泛着红,表面均匀布着红点,是感染了。
问她这样多久了,有没有和别人穿过同一双鞋,涂过药没,她都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他顶着她直勾勾的眼神和微笑,终于说了一句,“你好像都没变。”
以前也这样,一问三不知,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假消息,给他送了几天烧饼和鸡蛋汤,那时候她读的艺术班,除了上文化课,课外还上专业补习班,几天过后才找上门来,冷不丁问:“你吃了我的早餐,是不是就代表答应了?”
他不知情,问:“什么早餐?”他压根不知道面前站着的人是谁。
班上人都看着,她一点不怵,一板一眼和他“对质”完,才知道自己被朋友耍了,送出去的早餐也早一步被拦截,甚至连他有女朋友也不知道。
他是后来才知道,她是从美国来的,头发染的绿色,大胆地No Bra,不仅是同级的,全校也有不少学生知道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不适应国内的环境,她对话的时候总是很认真,生怕自己听错或听漏,眉毛稍稍往上挑,看着有点呆。知道他有女友的那一刻,她惊得张大了嘴巴,不过几秒,又恢复了神态,重复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道歉也是生硬的。
后来在校园里偶然见过她几回,她都是一个人,戴着耳机听歌,看见他的时候很淡地笑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再后来,听说了她打架的“新闻”,流传的版本不一,有说她被周
边同学孤立,有说她崇洋媚外,因为从小生活在国外有优越感,其他人看不惯才动了手,也传言说是因为一个男学生。
任何一种说法都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
他当八卦听了也就过了,压根没想到,那么久过去,他还能一眼就认出她。
涂嘉霓也没忘,应该是想忘也忘不了,不过时移世易,她心境已截然不同,只说:“之前真不是故意的,抱歉。”
而林家巷也错了,他说她没变,其实是不了解罢了。他耸肩,算是安慰她:“不是你的问题,我和前女友分手,完全是因为性格不合。”
前脚她送早餐,后脚他就和女朋友分了手,不知情的是大多数,两件事一串,她就成了众口铄金的插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