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番外：从前
记忆过分久远, 但林夭想起来，十八岁那年高三，她也遇到过林动一次。
下了晚自习, 林夭就溜达着去小食街偶然遇上的。
那天热得喘口气都汗流浃背, 小食街更是热火朝天，热烟四处滚, 烘得人发躁。
她手里有点打寒暑假工攒的钱, 林动长久的缺钱, 也对她的离家出走勃然大怒。
林动想把她逮回家, 她不肯, 咬了人就跑，所以她被打了, 街上有人管，林动就说她是自己妹妹, 家事，路人就不好插手。
最后她是自己趁着混乱溜走的。
林动吼着追她两条街。
江意禾因为发烧提前回家，所以这晚才没跟她一起。
校服被扯得皱巴巴, 脸上腿上都很狼狈地挂了伤，一动就疼得呲牙, 亏她狂奔了两条街, 膝盖渗出了血珠子。
最后跑得没力气了，一下子跌坐在路边的绿化带上，汗像水似的倘, 碰到伤口刺痛。
她瘫坐了好一阵子，在草坪中喘回半条命, 才坐直身子。
一股脑不知道跑哪去了，左右一看都是陌生的街道, 晚上十点，人渐少了，路上的车也少，偶尔呼啸驶过几辆，车灯从她脸上晃过，带来一阵短暂的风。
不敢这样回江家，便跛着脚走到附近的小卖部，给钱打电话回去。
“陈管家，我出了点事，您能不能出来接我一下？别告诉江意禾。”
她捧着泛黄的话筒，低声问。
“出什么事？”
出乎意料的，回答的人不是陈管家，而是江嘉屹，他嗓音刚刚过了变声期，从青涩褪去，迈过沙哑，如今变得低沉悠扬。
像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
林夭指尖卷了电话回旋的电话线，半响道：“算了，没事。”
对面沉默下去。
她打算挂了电话，自己想办法处理。
还没挂，被江嘉屹截住：“我去接你。”
“不用。”
“那我告诉江意禾。”
于是林夭妥协了。
她分不清这里是哪，问了小卖部老板，才把地址告诉江嘉屹。
然后就坐在路边绿化带的石头上等江嘉屹。
林夭看着自己短校裤下破损的膝盖和小腿，后知后觉地想起，张医生总是让江嘉屹多出门走走，别整天待在家，结果江嘉屹死活不愿意出门，好像见光会死，怎么现在又愿意出来？
车子一辆接一辆开过，不知道等了多久，一辆黑色的车就这样停在她面前。
江嘉屹从后座下来，她就这样抬头，很平静。
他身后是万家灯火，浓烈的、无声的。
背着光，看不清楚神情，只感觉到居高临下的俯视。
“你打架？”江嘉屹低着头，声音很冷漠。
他总这样，阴阴沉沉话也不多，平时也没多少存在感，性格也越长大越古怪。
林夭无所谓地笑了声：“算是吧。”
江嘉屹回头，对司机说了什么，车子便开走了。
他再回过头来：“打赢了没？”
“输了。”
“为什么输？”
“男的我打不赢。”林夭漫不经心拽下一根草，卷了又卷，很懒散的模样，好像伤的那个人不是她。
“明知道打不赢还打？”他冷笑出声。
这时候林夭才察觉到这小孩子好像是生气了，说不出为什么生气，她似乎没体会过这种情绪，有人会为了她受伤而生气。
他依旧逆光而立，身体轮廓被光拢了一层，高高大大，乍然一看，不像个十五岁的小孩。
口吻、身材都不像。
像个恨铁不成钢，对她又气又恨又毫无办法的长辈。
林夭为自己的这个想象发笑：“挨揍还不还手？”
“他欺负你？”
林夭没吭声。
他倏地蹲下身子，跟她平视：“谁？我替你打回去。”
此时，林夭才看清楚他的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眼角眉梢的阴沉，像匹恶狠狠又阴鸷的小狼。
他见她不回答，好像怕漏了关切似的，欲盖弥彰地补了句：“以前是你教我被打了，要打回去。”
林夭想起他念小学被欺负，她去替他出头的事情，笑了声：“你还记得？我都快忘了。”
江嘉屹一扯嘴角，不明情绪地呵了一声。
总有那么点讥讽的意味。
视线又炽热得烫人。
林夭视若无睹、仿若未闻，只是侧着头沉默。
她忘了问司机去哪了。
时间有点长，江嘉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屈腿坐在她身边，也学着她拔了根草在手里卷，谁也不说话，好像这个夏天就要在沉默中渡过。
“痛吗？”他艰难地问一句。
这么两个字好像耗费了他许多力气，需要动用身体的许多组织才能完成。
林夭侧过头看他，他低眼望着手里的草，刚刚那句话好像随风散了，没存在过。
“你问我？”
“还有别人？”
“哦，”林夭应了声，“肯定痛。”
他压紧了唇角，呼吸都是困难，有那么点儿不耐烦似的说：“以后别打架。”
又顿了一下，补充：“被打能还手，别受伤。”
林夭闻言随口一句：“你心疼我啊？”
眼前的大男孩浑身僵住，坐立不安，好像底下的草会扎人，他恼怒地撇开脸，把手里的草也给丢开了，恨不得立马起身走开，又担心太过激动，暴露了什么，所以勉强笔直地坐着。
“你别胡说！”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恨不得从字里行间证明他毫无此想法。
从远方驶来的车，带来了一晃而过的灯，照过历久存在的烟尘，就这么一晃眼，林夭好像看见，身边这个大男生的耳尖，红得悄无声息。
有什么奇怪的、本不应该存在的气氛无端升腾而起，遮遮掩掩的快要藏不住了。
林夭看了他好久，车子驶过之后，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昏暗，喧嚣闹市的光被绿植遮挡了大部分。
于是刚刚的红像是一晃而过的幻觉。
此时散了彻底。
等路上再驶过车子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如初，这是仍不用眼睛看她，而用后脑勺和小半边侧脸。
林夭手里折腾着草，经意又不经意地问了句：“这么喜欢姐姐？”
像很多大人都会对小孩子说的一句话，简单不复杂，不应该有其它含义。
他倏然回头，黑漆漆的眼睛凝视她应了声：“对，喜欢，然后？”
江嘉屹说得理直气壮，没有半点慌乱，像脱口而出不经思考的一句话。
林夭望向路边、望向灯光下乱飞的蚊子、望向更远处的天空。
今晚，好像有星星。
很亮，像在闪。
她闷笑着摸摸他头发：“乖。”
一下一下，不轻不重。
换回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像在哄小孩的乖字？
江嘉屹长久地凝视她，尝试从她表情的细枝末节中看出什么，然而只是徒劳，她情绪干净得一尘不染，毫无所觉。
江嘉屹一声不吭，后面也再没说话。
直到司机买了碘伏和棉花之类的东西回来，他才动手替她处理一下伤口。
她偶尔疼得嘶一声，才会被他冷冰冰地扫一眼，然后别扭地问她：“疼？”
在弟弟面前喊疼没面子，林夭只是胡乱摇了头，说：“没什么感觉。”
可他的动作还是不知不觉跟着轻了。
这一晚的细节，以后的林夭忘了个差不离，她只记得林动又出现过，却忘了江嘉屹具体说过什么。
她不知道，原来江嘉屹的第一次告白，在这么早以前的夏天，那么早以前的一个夜晚。
他不说，她没有印象，便丢得彻彻底底。
所以，林夭也不知道，江嘉屹原本想问她一句似乎有些叛逆的话。
那个时候的江嘉屹，确确实实很想质问她一句——你还真以为我把你当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到这里结束了，真的真的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真的真的爱你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