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傅宝仪把罩衫拿下来, 抓了抓被弄乱的头发。
小宦官击了一锣:“黑队三球而进,全赢。夺彩头!”
傅宝仪玩过了瘾,去侧殿更衣。国公府李夫人远远见她, 便笑着来抓她的手:“原本只是觉得娘子能文会医,想不到马背上的功夫也是一绝。你刚刚那动作,既稳又快, 让人眼花缭乱,舍不得看别人, 一直盯着你看呢。”
傅宝仪谦逊道:“夫人过誉了。妾身只是一些皮毛本事。”
李夫人面露羞色:“你那方子, 我吃着正好。这些天都觉得神清气爽,皮肤也水润润的。等再过三个月除夕那会儿,我再回府。一切全听你的主意。”
傅宝仪微笑着:“如此便最好了。”
她更衣完毕, 要下楼回马车去。不料一灰衣服小太监单独找到宝仪,说皇后娘娘有事要同她说。
傅宝仪跟着小太监到了凤仪宫。
凤仪宫还是一贯样子。珐琅花瓶的清水里,泡着几小株茉莉花, 香远益清。皇后娘娘一边剪去花枝,一边免了她的礼。
傅宝仪坐到矮凳上,不再四处张望。
皇后看了傅宝仪好一会儿, 看她的眉眼,身段儿。她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见到傅宝仪时, 她就夸赞傅宝仪是个好女儿,后来她家出了事, 连塞带给的把她弄到了摄政王里。皇后想了想, 她做的对极了,不去王府,恐怕以这样的长相, 最后迟早会入宫。在这深宫高墙里困一辈子,哪里有外边儿的天空敞亮痛快?皇后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机灵的,漂亮的人。可是她进了宫,跟在皇帝身边做了皇后。眼见着一批批如花似玉的姑娘进来,她仿佛要永远埋在这后宫里头了。慢慢的,她与皇帝,只有恩,没了爱。
皇后便有点羡慕宝仪。羡慕她身上年轻的活力,比任何烛火都要亮眼。皇后声音柔和:“这些天里,在王府,你可适应?”
傅宝仪点头:“适应。侯爷待妾身很好。”
皇后娘娘的手指顿了顿,拉住了宝仪的手,慢慢说:“当初本宫以你父亲相要挟,让你嫁到摄政王府里头去,你不怨恨本宫吧?”
说不怨是假的,恨倒是谈不上。傅宝仪很想告诉皇后,当初呀,您弟弟对我根本没那个意思。就连现在,傅宝仪也分不清到底有没有。
她摇了摇头:“不怨。妾身要谢过娘娘,给妾身的父亲一个机会。”
要不然,父亲便含冤死在牢里了。
皇后娘娘觉得她之前的想法过于狭隘了。她们都是女子,或许她不应该那么对宝仪。她便笑道:“你好好在家里,伺候侯爷。等你有了孩子,便给你升位份。你能好好对侯爷,侯爷自然能好好对待你。本宫今儿瞧着渊庭还亲自抱你上马,看样子,是把你看得不轻。”
傅宝仪:“………谢娘娘关怀。”
宝仪不知道皇后怎么了,好像憋着很多话对她说。连说带喝茶,硬生生在凤仪宫呆到了天黑。
等到天黑,傅宝仪才被放出宫门。
四周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门外停着辆马车。傅宝仪撩开帘子上马车,见沈渊庭闭着眼靠在椅上,面容和平淡寡。灯光打到他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
傅宝仪以为他早就走了。
她上了马车,坐在沈渊庭对面。马车慢慢的行驶在路上,铃子叮叮当当响。
傅宝仪一直盯着沈渊庭看。看来看去还是那张脸,她很快转头看向别处。
这时候,男人发了话,声音冷冷清清的:“你在宫里都说了些什么?”
傅宝仪想了想:“没什么。娘娘找妾身喝了会儿茶,说的都不是要紧事。”
她眨了眨眼睛,又说:“侯爷。皇后娘娘说,您心悦妾身,可是真的?”
车厢里安静片刻。
“假的。”
他回答的行云流水,一点儿不犹豫。
傅宝仪:“……”她为什么要大言不惭问这样的鬼话。
她低头,整理衣裙,看了看自己新涂的漂亮指甲。
傅宝仪小腹胀痛。这几天是她来月事的日子。好在她早有准备。等到了府里一瞧,果然有了些。
傅宝仪懂得用药。她立即熬了一壶热热的黄糖姜茶喝进肚子里。暖烘烘的,好了不少。
傅宝仪没有沐浴,只是简单盥洗一番,便进了被窝。她闭上眼睛,算了算日子,似乎又到了一个月,该去牢里看看父亲了。秋天来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凉,她得多带些被子去。
想着想着,傅宝仪又想到,梁□□上的那个美妾,到底私下里去见了谁。她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袁府里呢?
父亲若是没出事,估摸着这个时候,她就嫁到刘恒家里去了。
傅宝仪想一想就一阵恶寒。
像这样一遇见事情便抛下女子的男人,是依托不了一生的。现在有多喜爱,完全是靠女子的皮相。等女子年老后,男子便会暴露本性。
傅宝仪闭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不知道长这样一张脸是幸运还是不幸。
恐怕沈渊庭也是,只馋她的身子,对她这个人毫无兴趣。
傅宝仪脑袋乱糟糟的,她扯过被子,身后一沉,沈渊庭上了床。
他占地方那么大,每次宝仪翻身的时候都难受。每一天晚上,还可能被压醒。被压醒的时候,宝仪幻想什么时候沈渊庭娶了别的妻妾,她也能轻松一些,不会受这样半夜被一条胳膊砸醒的气。
果然,安静不出三秒,她觉得他的手按在了她的腰上。
傅宝仪瓮声瓮气,背对着他,小声说:“侯爷,妾身今天身子不爽利,不能伺候您了。”
身后的男人手顿了顿,松开了她。
傅宝仪嘟囔:“侯爷今日也累了,还是早些睡吧。”
说完,脑袋就钻进了被褥里,只露出来一个毛呼呼的头顶。
沈渊庭凝视她片刻。
她好像并不喜欢面对自己,得了空闲,立即便会滚到床榻另一侧,好像故意离他很远似的。
沈渊庭的唇,越抿越紧,显露男人心里不悦。
索性他披上外衣,下床出门去了。
傅宝仪听见了他关门的声音。大半夜的,谁知道他是看兵书还是舞刀弄枪,反正没别的事儿。她一个人独享一张大床,睡得正好。
玉珠正点着灯守夜。看见侯爷出门,身上的瞌睡虫都被吓醒了。她连忙爬起来福身:“侯爷怎么出门了?”
沈渊庭神态冷清:“你们夫人,今天遇见了什么事?”
玉珠想了想,难道是因为夫人的月事?
玉珠可是夫人和侯爷的头号CP粉,怎么可能容忍他们两个之间出现误会呢?她解释:“夫人今天来了月事,小腹疼痛难忍。所以可能精神不大好,又刚刚骑马,所以身上疲乏。”
沈渊庭的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成了个包。
她腹痛难忍?怪不得蜷缩成一团。
只是为何不告诉他?
沈渊庭心头莫名生出来一股气儿。他疾步回了屋里,在床榻边立着,居高临下看她。
眉头紧缩,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把她裹着的被子剥开,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沈渊庭的手掌温热,落在傅宝仪的小腹轻柔。他的声音好像也没有平常那样冰冰冷冷的了,带了几分柔和:“你腹痛,为何不和我说?”
傅宝仪被迫紧贴他,她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嘟囔了声什么,沈渊庭并未听清楚。
她心里想,我告诉你腹痛有什么用?我还是会疼。她忽的想起来,努力睁开眼:“侯爷,明儿妾身又该去看妾身父亲了。您帮妾身父亲换了屋子了吗?”
沈渊庭颔首。
她离他很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过。近的连那小巧鼻头与脸颊的皮肤也看得清楚,又这样仰着脑袋,可怜兮兮,像圆眼猫儿一样的瞧着他,沈渊庭的心里逐渐升腾出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他甚至幻想,她一会儿听见他为她父亲换了牢房,会像往常一样在他喉咙那块儿亲一下。
沈渊庭等待,可宝仪并没有那么做。
他这性子,不可能主动央求。很快,他闭上眼。
傅宝仪本来生的漂亮,手和脚都是软的,这么缩成一团躺在他身旁,沈渊庭的心里,慢慢被一股怜惜感所包围,最后伸了胳膊,把她抱在了怀里。
一夜无梦。
第二日,傅宝仪去监狱。已经四个月了,她来了监狱四次。
照样还是同一个老嬷嬷来接引傅宝仪。老嬷嬷都认识傅宝仪了,喋喋不休说:“夫人的父亲在监狱里很好,好吃好穿的。侯爷慈心,把夫人父亲弄到了最好的屋子里。”
他慈心?
傅宝仪垂头不语。
唉,难受啊。每个月,最难受的就是这一天。屋子里的条件再好,那不还是监狱么?还能好到哪里去?
傅宝仪一边走路,一边想,她若是男子,就领兵造反!从这里打到皇宫,把他们都杀了,再把父亲救出来。
傅宝仪很担心自己会不会疯掉。
她一路急疾步而行,走到父亲所在的牢房。
父亲的精神气儿很好。一见她,说:“仪姐儿上次带的两本书正和爹的胃口。这次带了什么书?”
傅宝仪隔着兜帽看父亲。她身子瘦弱,脊背却挺的直直的,像监狱里的傅老爷那样。她把包裹隔着栏杆递过去:“带了,又带了十本父亲喜爱的书。”
傅老爷看着女儿很心疼。女儿瘦了,想必在外面的日子不是很顺心。
他叹了口气:“要不然,仪姐儿别再试着救我。好好安心过你的日子吧。我老了,没有多少剩下的日子,在哪里都一样。我看着监狱里也很好。”
傅宝仪板脸:“父亲切莫再说这样的话!明明不是你的罪,何必当那只替罪羊?女儿就算死,也要把您救出来。”
她从小就倔,认定了的路,走到黑也要一直走。
父女两个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