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医院到许恣住所差不多二十分钟的车程,吴够到家后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响过了两道雷,许恣还没有回家。
吴够坐在沙发上,手机就放在茶几上,直到雨声变大,填满了整个客厅,吴够还是没有伸手去碰他的手机。
许恣的出现好像给吴够带来了什么改变,但似乎又没有。和许恣待在一起的时间里他的生活被对方填满,然而一旦拥有了独处的空间,吴够很快就被打回原形,连雨声都能压迫他的呼吸。吴够害怕门铃声猝然响起的心悸感,但又期盼着许恣能够早点回来,仿佛真像他看到别人评价的那样,“离了许恣就没办法独立行走”。
可正常人是不会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也没有谁是能陪伴他一辈子的。
长期习惯性的熬夜让吴够早早就检查出心律不齐了,这不是什么罕见的问题,十个爱熬夜的人里能抓出八个。然而在最近的一段时间,他心悸的次数愈发频繁,这一点在许恣为他安排的那场体检中也有体现。医生说了什么他不太记得,但从许恣和冯秋的表情来看,总归不是什么太好的事。钥匙落入门锁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吴够仿佛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许恣拎着大包小包的外卖袋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吴够一动不动僵在沙发上的样子。
“路上堵了会车,回来晚了。”许恣把东西放下,看吴够神情木木的,手背贴在对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还好,”他确认了一下,问吴够道:“怎么一副这种表情。”
吴够按了按心脏的位置,小声说:“刚刚吓了一下。”
许恣原先弯着腰,闻言认真了起来,单膝跪在吴够面前,手掌贴上了吴够的胸口。外面雨下得很大,然而许恣身上却透着干爽的味道。吴够鼻尖猝然被带着暖意的皂香包围,隔着衣物被触碰的那部分皮肤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火势迅速蔓延到耳根,而始作俑者却似乎毫无觉察,指腹甚至在棉布料的短袖上摩挲了,十足确认对方心跳正常了才收回了手。
“这也要吓一跳。”
许恣的语气并无嫌弃,然而吴够敏感地听出了一丝异样。不只是说话,就连神情也明显能看出些不同。这种异样持续了一整晚,直到十点过后,两个人各自洗漱完毕,回到了主卧。
吴够他们经历过不眠不休时间都不够用的高压状态,如今猛地松懈下来,竟然也没有很不知所措。
某些难以宣之于口的东西在夜晚的加成下是有让第二个人知晓的可能性的。吴够见许恣关掉了大灯,却留着床头灯的时候,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和许恣又默契了一回。
昏暗的灯光给了吴够一种他们仍在比赛的既视感,虚幻的错觉却裹挟着真实的安全感,吴够的手在空调被下窸窸窣窣地移动着,探到了许恣的背。
许恣翻了个身,视线在昏暗环境中直勾勾地落进吴够眼中。两人目光相接,吴够率先打破沉默:“你今天……是不是不太开心?”
许恣没说是或不是,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吴够心脏好些了没。吴够以为他又要上手,慌忙说了巨好多了,许恣没再搞袭击,沉默两秒后换了个话题:“今天医生和我说了一些事。”
许恣没明说,但吴够马上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医生是不能把和病人的对话内容透露给其他人的,然而出于“帮助促进病情好转”的目的,许恣从医生那里得知了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事。
“医生没告诉我你们聊了些什么,我想自己问你,”许恣看着吴够的眼睛,认真地强调:“不想说的可以不说,你不用勉强。”
吴够依照自己的记忆,学着许恣对自己的样子捏了捏对方的手腕:“你问。”
许恣任由吴够捏着他的手,问他之前一个人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开口很果断,半点没有犹豫的样子,然而语速以及其他一些当面却又透着慎重。吴够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矛盾的感觉出现在许恣身上,再加上这本身不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因此吴够没有马上开口。
“勉强的话就算了。”许恣又一次说道。
“没事,不勉强。”吴够冲许恣笑了笑,阖上眼睛,认真回忆起许恣不在的那段时间。
那毋庸置疑是一段比较艰难的日子,吴够一度以为自己这次熬不过去,并萌生了“要不就这样了”的念头,然而现在回过头看,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触碰。吴够向来习惯把自己不成逻辑的琐碎想法融进创作中,对着“拥有思维和记忆的活人”剖心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在许恣之前是这样的。
“我那时候脑子里挺分裂的,当时是混混沌沌想了很多,有些现在都已经不记得了,但概括起来,大概是这样。”
“我的灵魂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渴望有人把我从那窟窿里拉出来,另一半……”
“就那样吧,别拉了,让我就这么掉下去,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吧。”
过了很久,许恣才又问道:“你现在还会怎么想吗?”
吴够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犹豫着点了头:“偶尔会。”
许恣几乎想问吴够一句是不是他为吴够花费了太多金钱和精力,吴够觉得无以为报,这才拿着自己一腔坦诚真心权当还债。但他不可能说,也再没有问这个问题的必要。
超出正常阈值的共情能力非常容易给当事人造成伤害,大脑出于自保封锁住部分感知世界的能力,同时还会无意识地把自己也锁在精神世界里,减少信息接收的同时也减少对外的传递。吴够大多时候的迟钝和不善言辞都来自于此。而vocaloid这种小众的音乐形式很好地满足了吴够自我表达的需要。吴够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初音,接触翻调,最后开始自己创作,在参加节目前堪堪能够维持住精神状态的平衡。
参加未来巡礼是他给自己的一个挑战,如果没有后续一系列意外,对他造成的影响应当是正面的。可惜假设不成立,后来的那些事直接对吴够的精神世界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吴够运气不好也好:不好的方面太多,好的方面则比较简单,许恣这个人就是吴够最大的运气。
“他对你建立了强烈的信任和信赖,且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一般来说,这种过度的信任并不是十分健康的状态。”
“但对于这个世界上特殊的某些群体来说,普世意义的‘健康’在他们身上未必适用。”
“至少目前,对于吴够来说,如果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比他一个人缩在自己的世界里要好很多。”
医生的话不难理解,许恣只是一时不太能相信其中的一部分陈述。
“你确定我可以是那个人吗?”许恣看着医生,满眼都是读作慎重写作不信的谨慎。
“没想到你也有不自信的一天。”医生短暂地从工作状态中抽离出来,玩味地打量着对方。
你是那个人。
许恣看着吴够,脑中回想起医生笃定的语气。
吴够是一个可以在自己房间里长久待着,不需要社交媒体,也不需要和人说话的人。虽然总自认为不擅交际,但实际上在节目组里,和他关系不错的人并不少,更不用提季迎风等同组演出过的,镜头前都愿意照顾他的性格,主动cue他说话。没有镜头的地方也从没嫌弃吴够不善言辞,愿意做那个主动打开话题的一方。
他确确实实有被朋友们细润无声地宠着,哪怕许多细碎的小事都彰显着吴够对许恣的迁就,许恣也始终不敢确定自己在吴够那里算不算得上足够特殊。
吴够为了他打开了微博,主动开口和他说话,就算是这样了许恣仍旧不敢确定。然而在吴够刚刚告诉他“偶尔会”的时候,许恣忽地有了开口说些什么的冲动。
“对我这么诚实啊。”许恣把问句说成了陈述,吴够不明所以,但还是听出了许恣情绪的起伏。
吴够还是不知道许恣为什么不太开心,但他希望许恣能够开心一点。
“但对别人还是不要这么诚实了。”许恣又说道。
吴够不明所以,讷讷地嗯了一声。
“上午采访的时候,我一边聊,一边也在思考,”许恣忽然停了下来,没头没尾地问吴够:“你想听吗?”
吴够自然不会说不想。
“我其实是一个很冷漠的人,虽然采访说的那些也不是假话,但是我真正想说的其实要更加难听一些。”
“我不喜欢管别人怎么样,也不想别人来管我怎么样,连我爸妈都不会对我是生活指手画脚,这些人又凭什么可以命令我按照他们的想法活呢?”
“但我又凭什么指责别人呢?我自己不也会想要左右别人的想法吗?”
这还是吴够第一次见许恣语气激烈成这样,他不及做什么反应,许恣猛地翻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减。
许恣双手撑在吴够脖颈两边,温热的气息呼在吴够脸上,迅速转凉。
在大通铺的时候,两个人不是没有过更近的距离,然而吴够的心跳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剧烈过。许恣眸光晦暗,声音因情绪的波动而显得略微喑哑。
“你才多大啊,就觉得找不到过下去的理由。”
“你谈过恋爱吗?牵过手吗?接过吻吗?做过爱吗?”
吴够来不及回答就已经落入了铺天盖地的亲吻。
许恣的吻霸道得和他本人性格完全不符,像是野兽啮咬着它的猎物,找不到半点初吻的青涩。凶狠得像是在发泄胸中愤懑,却又莫名透着些委屈。吴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潜意识里却又觉得本是如此。
闭眼之前,吴够的手挣脱了许恣的桎梏,绕到许恣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