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骁从公司下班回来,开门一眼便瞧见黎澈躺在长条沙发上睡觉,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猫咪毯子。
客厅和他走时没有什么区别,餐桌上也很干净,不知道黎澈中午吃的什么。倒是放在客厅一角的跑步机被放了下来,想来黎澈在他回家之前跑了一会儿步。他轻手轻脚地换上拖鞋走过去,睡梦中的男人仿佛感受了他的气息,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咛。
黎澈的睡相一向极佳,乖乖地躺在沙发上,俊俏的眉眼间呈现出放松的姿态,唇角也是微提着的,看起来心情颇好。周骁凑近了就能闻到他身上柠檬味沐浴乳的香气,是很浓郁的清新味道,周骁从来没有觉得同样的乳白色液体涂在自己身上这么有存在感过。
他决定晚上洗澡时检查一下浴室那瓶沐浴露还剩下多少,别让这兔崽子一口气给他霍霍完了。
呼吸时的气流吹过黎澈的脸颊,男人两扇羽睫颤了颤,露出一双水光荡漾的桃花眼来。
他迷迷糊糊地望向周骁,大概还没睡醒,声音放得又轻又糯,带着一丝撒娇的尾韵:“你回来啦。”
周骁淡淡地回了他一声,又道:“吃饭了吗?”
“没呢。”
周骁闻言就去扒冰箱里有什么吃的,发现冰箱空空荡荡,敞亮得直反光。
“黎澈!”他转头就去喊又要睡过去的黎澈,“你中午吃的什么?”
“唔…你剩下的六个速冻饺子,我煮了吃了。”
“能吃饱?”
黎澈低声嘟囔了一句周骁没有听清的话,撩起毯子盖住了自己的脸。周骁拿着手机推他,硬生生地让他侧躺着给自己腾了个空当儿坐下来,调出自己常吃的那家外卖菜单让黎澈自己挑。
黎澈显然因为没有睡够对他非常不满意,紧贴在沙发靠背上哼哼唧唧地用胳膊肘顶他:“我不吃,你让我睡会儿。”
周骁不容拒绝地用大手制裁了他:“不行,必须得吃。天天不吃晚饭,等你胃疼了就知道后悔了。”
黎澈被他揉得彻底没了睡意,愤愤地锤了下毯子,接过周骁的手机上看了一会儿说:“就没有套餐什么的吗?”
“两个人三个菜一个汤两份米不是正好吗?想吃什么自己点,这家店就开在小区对面,味道不错,厨房我看过,还挺干净的。”
黎澈抿着唇划了半天屏幕,看见最便宜的炒菜心也要十八块钱一份,还没有满减,悻悻地将手机扔给了他:“我减肥,跟着你吃两口就行了。”
周骁怔了几秒就知道他是嫌贵,于是心思一转开始在他耳边报菜名:“那我点了啊,小炒肉吃不吃?”
黎澈摇头。
“酸菜鱼吃不吃?”
黎澈摇头。
周骁忍着笑意将它们加进购物车里,故意板着脸道:“那鱼香肉丝也不想吃吗?”
黎澈忍无可忍地用掌心推他的腰,试图把他推下沙发:“你好烦。”
就连说他烦都不是吼出来的,是那种很委屈的语气,带着一点小小的愠怒。周骁直接笑出了声,迅速把三个菜连一个紫菜蛋花汤买好下单,然后把支付成功的页面拿在他眼前晃:“等会儿准备吃饭,我请客。”
黎澈没有说话,而是从沙发上坐起来,捞起枕在头下的靠枕垫在自己腰下,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你今天干什么了这么困?”
“就拍照啊,他们说东西太多了,要腾空间出来拍照,这样卖相好一点,我把你家里的东西都挪了一遍。”黎澈说着打了个哈欠,“你家真大。”
周骁哑然失笑,情不自禁就想去揉揉他的脑袋。
“对了,中介问我你要不要把房子给自如他们做民宿用。”黎澈让他撸了两把,又想起来有话要转达,“他们说你的房子很有设计感,会有很多人愿意来这里拍照。”
“当然漂亮了。”周骁骄傲地笑起来,“我自己设计的。”
当年他是真心准备把这套房子用做居住起码半辈子的爱巢的,选的房子时连小学和中学的学区都考虑得明明白白,设计上更是倾尽所学,连他的老师林彦看了都说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了。林汐冉嫌麻烦不愿意管这些事,施工是周骁一天天盯的,家具是周骁一个人找认识的厂商全套定制的,小到客厅墙上的装饰画和冰箱上的史努比贴纸都是周骁自己挑选的。
那些辛苦却满足的日子现在想来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但在短暂的停留后又让他觉得恍如隔世。周骁想着想着又后悔起来,觉得不应该给中介的价格报这么便宜,毕竟在南市请他做个设计,一平方米怎么说也要三百起步。
在心里想想罢了,商品的价格是由价值和供需决定的,他个人的付出在庞大的住房市场根本不值一提。
“改成民宿不划算。”周骁认真给他分析起来,“第一是房子面积太大了,而且离南市的几个旅游景点都很远,一般家庭不会选择住这里,隔断成小房间分租出去的话住的人一多就容易产生各种纠纷。第二是这个房子位于南市一附小和南市三中的学区内,六年一次的学籍名额很值钱的,不卖出去很浪费。第三我想找个爱惜一点房子的长租租户,等以后收回房子卖掉或者搬回来住都方便一点。”
他说得头头是道,黎澈只听得昏昏欲睡,嗯嗯地附和着他。
还是和从前一样,满脑子塞满了无用的风花雪月,光惦记着哪个奢侈品牌子的小裙子好看,有用的东西根本不往脑子里进。
周骁用指甲尖戳了戳他,大概是有一点痛的,黎澈立刻像受惊的皮球一样弹起来:“我在听!”
“那你复述一遍我刚刚讲了什么。”
黎澈脱口而出:“改成民宿不划算。”
“然后呢?”
黎澈嗯了半天都没嗯出个所以然来,沮丧地耷拉着脑袋说:“知道不能改民宿不就行了嘛。”
周骁给他气笑了,戳着他的脑袋说:“你这样不思考是永远不会进步的,懂吗?”
黎澈吸了口气,鼓起自己的脸颊乖乖点头。周骁知道他都是做给自己看的,黎澈要是能改,哪至于落魄到今天这个样子。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得知道这房子为什么好,这样中介带人来的时候你好帮衬着说,我才能租得快,知道吗?一天两百块不是让你在家里待着当花瓶供着的。”
黎澈这次好像终于认真了些,只说:“知道了。”
他听话地和周骁完整地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听周骁畅谈他当初设计时的构想,听他说是怎么在简约大气的装修风格里融入一些精巧的设计,使整个屋子看起来既清爽又不会让人觉得冷清,听他讲述他是如何用一些巧思来构造温馨的居家氛围。
他看着周骁拉开房间里每一个橱柜介绍里面的暗格,踏入衣帽间看似平凡的隔断后暗藏玄机的私密小空间,听他诉说设计时的种种天才构思,还有制作家具时他花了多大的力气寻找合适的木材和设计样式,挑选地砖时又倾注了他多少心血。
每一个设计师在描述自己的得意作品时都是倾注了爱意的,周骁一整天的疲惫被一扫而空,语气不自觉地轻快起来,那双总是沉重的眼睛也变得熠熠闪光,瞳仁里的骄傲和自信让人觉得他耀眼极了。
黎澈一开始还打算认真恰他给的这份饭,听着听着视线就跑到了周骁身上,要不是送上门的外卖打断了周骁的演讲,黎澈估计要把他之前说的全部丢到天外去。
到底是吃饭比较重要,周骁从厨房里拿了两只碗出来盛汤,黎澈已经麻利地将几个菜的塑料壳掀开,辣椒的辛味混杂着豆瓣酱的酱香扑面而来,让他悄然咽了咽口水。
等周骁坐下后他们就直接开吃,黎澈看起来是真的饿得不轻,虽然动筷子的姿势还是努力保持得很优雅,咀嚼的频率却明显加快了很多,顾头不顾尾的样子看着周骁直想笑。两个人一开始都只顾得上吃饭,等食物落了大半进肚子里,黎澈满足地呼出一口酸菜味道的气,对周骁说:“你找好新工作了吗?”
“谢和清你知道吗?”周骁一边夹肉丝一边说,“就我大学时的那个舍友,他表舅是个包工头,他毕业后跟着他舅干到现在,干得挺不错的,准备自己出来单干。我想和他一起开个家装公司。”
难怪他要把房子租出去,原来是准备创业。
“那是不是初期需要挺多钱啊?”
周骁拿筷子的手一顿,努力藏好了自己语气里的勉强:“还行吧。”
他准备把自己的团队直接挖过来,就这几天就要开始一个个私聊画饼谈薪资了。谢和清一个打工的也没攒下多少的积蓄,后续如果拉不到投资的话,钱可能还要周骁自己出大头。
如果没有黎澈这档子事,他至少能安稳地在原来的公司干到过年,最起码攒点现金再走。现在他账上也没有多少现金,离职后要是公司初期没有收入,凭他之前每月接的那点私活儿数量来看能把房贷还上就不错了,恐怕都不一定有钱给员工发工资。
然而周骁心里又不太愿意去拉投资,大公司自然看不上他们,小老板他怕事儿多,叽叽歪歪地让人烦心。他在心里盘算着未来的花费,觉得要是最后真的山穷水尽,估计得开口问自己爸妈借点儿。
黎澈瞥见了他逐渐变得凝重的表情,迟疑道:“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周骁却说:“我要是不让你还那四千,你是不是就有钱还王学义了?”
这样他就不会因为还不起利息而被带到南明山,他们也不会有这样滑稽可悲的相遇。
仿佛冥冥之中有命运注定,他们就是要这样彼此折磨。
“我撞的你。”黎澈说,“我该赔你的。”
气氛骤然沉默下来,周骁将塑料饭盒里最后几口米扒完,放下筷子说:“我会有办法的。对了,你从A大毕业了吗?能干财务的活吗?我到时候再招个出纳,你俩组个财务部能行吗?”
他记得当时黎澈和他说准备去的就是美国A大,A大的金融系还不错,黎澈要是能顺利毕业,应该……也能赶鸭子上架给他做个报表啥的吧。
没想到黎澈说:“我没去美国。”
周骁:“……”
“毕业后我在家里待了段时间,然后我家就出事了。”黎澈跟着他放下筷子,一边将饭菜的塑料盒子盖上一边淡淡道,“我觉得我可能还需要一个财务助理。”
要什么都会的那种,然后黎大总监就可以每天舒舒服服地躺在办公室的真皮躺椅上,琢磨今天的水光针去哪家美容院打。
做梦吧他。
周骁被他整笑了,跟着他一起把塑料盒装进外卖袋里准备明天带下去扔掉。两个人的吃饭礼仪都相当好,饭后黎澈抽了几张纸巾把餐桌上留下的水渍擦干净,周骁就跑去阳台,关上推拉门站在阳台上抽烟。
他想一开始遇到黎澈就是一个错误,他这种人就不应该和黎澈有任何交集,他们根本就是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而他那个由平凡构筑的世界脆弱得不堪一击,黎澈过来碰一碰,它自然而然地就碎了。
他恨黎澈侮辱他的感情,可他又想不出什么让他难过的事,每次狠话到了嘴边,一想到黎澈那副委屈难过的表情,他就说不出口了。黎澈就像是吊在他唇边的毒苹果,明知道他的心是黑的,可他还是甘之如饴。
不甘和深切的无力感将他的思维搅得乱成一团,周骁深深吸了口尼古丁的芬芳,感到身后有动静传来。
一条羊毛织领的黑色披肩轻轻搭在了他身上,黎澈站在他旁边说:“外面冷。”
周骁从裤兜里摸出烟盒递给他:“就剩一根了,你抽了吧。”
黎澈摇摇头:“我戒了,你也少抽一点。”
真好笑,明明之前是他振振有词地和黎澈说抽烟对肺不好,现在这个人说戒就戒,只有他抽得一天比一天凶。
黎澈洒脱得就像一阵风,大概这些年也只有他一个人像傻子一样拿不起放不下,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吧。
周骁将烟盒塞回兜里,问他:“为什么戒了?”
黎澈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抽不起那个了。”
“外面到处都是七八块一包的烟。”
“不是那个味道。”
周骁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不是念旧的人。”
黎澈深深看了他一眼说:“有时候也念的。”
他说完就走了,留周骁在阳台上发愣。许久后周骁将烟丢在地上踩灭了,出去对黎澈说:“你今天晚上想想对新房子有什么要求没有,我要把公司开在河清区,咱俩明天沟通一下需求,你过两天就和中介看房去,争取在年前安定下来。”
黎澈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要我和你一起住?”
“对,我怕你跑了。”周骁语速飞快,仿佛说晚了他就要后悔似的,“你和我睡一张床或者睡沙发都行,不收你房租。我吃饭就顺便给你捎点儿,每个月你给我两百伙食费就行了。等钱还清了你就走吧,我们从此两清,谁也别找谁了。”
黎澈搭在沙发上的手攥紧了手里的布料,留下一道深刻的指痕。
他轻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