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可那奸臣还在朝堂上衣冠楚楚,坐享荣华富贵,那般仇怨,怎么能一笔勾销呢?
对此,沈倦书回应说:“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我知道你心里一时无法接受林佑昌做过这等恶事,但你想想他后来对你师父和你们师兄弟的嘱托,便可知他心中有愧,也是煎熬度日。还有你师父,他教你做人,对你倾囊相授,你也不能因此就辜负了他。”
原来从祖师爷林佑昌开始,便叮嘱徒子徒孙赴边境降魔除妖,为的就是让后人去平他的遗憾,补他的罪孽。
林一青知道沈倦书是怕她因为此事,会从此一蹶不振,所以才这样安慰她,便顺从地点了点头。
沈倦书又说:“况且,他做的恶,会报应在他的后人身上。”
林一青有些不解,忽听不远处传来几声凄惨的笑声,只见严悯知衣衫不整地跑来跑去,他头发散乱,眼神涣散,疯疯癫癫的。
林一青发觉沈倦书看他的眼神变得尤为冷血。
此时关唐出来企图制住严悯知,但有些吃力,只好又把他绑了起来。
林一青起身去问情况,关唐面色凝重,缓缓地说:“疯了。”
林一青愣愣地道:“为什么,怎么疯的?”
这时,她看到洛依依拉着领口不规整的衣服站在远处,与她目光相撞之后,又如受惊小鹿一般缩了回去。
关唐朝洛依依的方向看了一眼,说:“他们刚刚……”
他轻咳了一声,又继续说:“我只听到严悯知说她不是依依,又说什么有鬼,胡乱喊了几句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看来严悯知刚刚在石洞后面和那女子亲热,却突然发现对方是被洛双双调包了的,他本来以为洛双双已经死了,再加上之前沈倦书的出现,惊吓过多,估计是最终承受不住了。
林一青说:“真正的洛依依是有阴阳眼的,这个是她姐姐。”
关唐一愣,震惊地问:“什么时候换的?”
林一青摇摇头说:“没有换,她们两个生得几乎一模一样,我们谁也没有在意过她们的身份,只记得洛依依体弱,爱哭,所以这一路上我们最先关注的就是她。洛双双大概是觉得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忽略和抛弃,所以在进荒村的时候就在装晕,是我们先入为主,一直把她当成了洛依依。后来在祭坛变成僵尸的那一个,才是真正的洛依依。”
关唐听完,缓了片刻,才道:“她二人可是亲姐妹……”
林一青对此也没有心思多做评价,只用右手拍了拍他的肩,随后捂着肩伤对其他人说:“子时差不多已经过了,咱们得想办法到地面上去。”
沈倦书说:“我知道哪里有路。”
深蓝色的天空之中依稀可见云雾飘然掠过,月挂中天,虫鸣絮絮,众人循着低矮的树丛一路潜行,脚底的枯叶细碎作响。
虽然之前在荒村已经烧杀了不少僵尸,但不归岭实在太大,剩余的僵尸数量也不在少数。
远处浓烟滚滚,直升天际,这大火若是一直这样烧下去,恐怕这片山林都得烧秃。
这时,一道短促的枪声响彻夜空,惊得群鸟纷飞。
关唐道:“是谢容!”
众人急忙往枪声的方向跑,不消半炷香的时间,便见谢容带着一大队人马围在荒村之外,这些人多为霍桑的将士,他们训练有素,正端着火铳对着从火海冲出来的僵尸放枪。
他们匆匆赶去与谢容会合,林一青说:“对方的数量怕是有上千只,边打边退,走!”
几人在众士兵的掩护下一路逃亡,路上仍旧偶尔碰见僵尸,但火铳威力极高,只要足够精准,爆头即倒。
因为沈倦书领路,谢容又在沿路做了标记,所以方向极其清晰,众人赶了两个时辰后,已经可以依稀地看见山下的营火发出的亮光。
但就在这时,被绑的严悯知死活不跑了。关唐拿他没办法,正想把他扛起来跑,严悯知却突然撒腿往反方向乱撞,他疯极癫极,力大如牛,一连撞倒了好几个士兵。
人群原本就被僵尸追得紧,这下更是乱了起来,混乱中,胡平安因为怕死等不住,自顾自地往外跑了。
霍桑飞身上前,几个起落,将乱撞乱骂的严悯知踢倒,又抬掌一劈,严悯知顿时不省人事。
一旁的霍家军将士见了,愣愣地看着他,好像自家主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变故解决,所有人又立即戒备撤退,井然有序十分果断。夜色中,林一青依稀见前方遥遥一个人影,正是胡平安,急忙喊:“别冲动,回来!”
但实在太远,又有枪声,胡平安根本听不见。
出去的道路已经近在眼前,坡下营火和营帐都还在,还有几个留守的士兵。胡平安高兴地一边朝他们招手,一边大声狂笑,但就在此时,他眼前突然闪过一个巨大的黑影,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林一青连同众人赶到的时候,只见胡平安的尸体血淋淋地挂在树上,脖子上留下两个巨大的窟窿,还在汩汩流淌着鲜血,他面朝营地,因为幸存的喜悦而上弯的嘴角还保持着微笑。
或许是他的死状太过惨烈,又或许是近在眼前的生路和突如其来的死亡,林一青突然感到一阵猛烈的眩晕,霍桑直接上手将她拦腰抱起,带着众人从山坡上往下逃去。
狂风骤起,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乌云遮月,电闪雷鸣。
林一青躺在霍桑怀中,越过他的肩往后方的不归岭看去,却见紧追不舍的僵尸到了边界却停住了,直勾勾地看着他们走远。
那个祭坛的鼎,鼎中的剑,或许远远没有她看到的那么简单。
这么多年,不归岭的僵尸从不出山害人,究竟是林佑昌在这周围设下了结界,还是他在不归岭留了什么法宝,亦或是他在那些僵尸身上下了什么咒,都无从得知。
顷刻间大雨瓢泼,风刮得雨如刀子一般凌迟着所有人的皮肤。远远看去,不归岭中央有一火海,但火势正在因为大雨的冲刷而逐渐转小。
翌日,营地一片狼藉。
好在之前的营帐扎得还算结实,虽然被风刮得东倒西歪,但也没有完全垮掉。
林一青皱着眉醒来时,眼前却是一张熟悉又安静的睡颜。
她盯了半晌,才发现是霍桑。
她想起自己昨夜伤口发疼,又精神恍惚,雷声阵阵中,霍桑似乎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静静地看着他,记得自己好像曾几何时也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他,他不皱眉时,尤其是近看时,十分好看。
她抬了抬胳膊,疼得叫出了声。
霍桑睡得很浅,被她惊醒,便起身扶起她,说:“昨晚风雨太大,没来得及看你的伤。你等等,我让军医过来。”
林一青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晨后,林一青被接好了骨,吊着半个胳膊,依旧靠在她之前最喜欢爬的那棵老树上,见众人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
军火只剩一半,国舅爷的公子又疯了,严家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一小撮,霍家的老将反而成了主力。
这时,霍桑朝她走了过来。
林一青朝他浅浅一笑,说:“其实后面的路并不迂回复杂,我……”
霍桑说:“你不必去了。”
林一青愣了愣,却见他取出一包银两交给她,对她说:“一半是应有的酬劳,一半是你受伤的费用。前路危险,回去吧。”
林一青说:“可万一你们要是再碰上什么东西呢?”
霍桑说:“放心,我自有办法。”
林一青听罢,点了点头,摸着腰上的百辟刀,说:“好吧,我也想回去找我大师兄,把这把刀交给他。”
霍桑说:“不愿面对就不必面对,记住你师父对你的教导就好。”
林一青望着他说:“你和沈倦书的话一模一样,放心,我没事。”
霍桑的眼神似乎黯然了几分,顿了片刻,又问她道:“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林一青失神片刻,见他眉宇间有种说不尽的愁绪,朝他粲然一笑,说:“你不皱眉很好看,以后少皱眉头。”
霍桑微微一愣,眼底满是失落,只应了声:“嗯。”
林一青见此,想了想,又道:“打仗的事我也不懂,尽力而为就好,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霍桑点了点头:“嗯。”
她说完抿唇,看样子是什么废话也憋不出来了。
这时有人牵马过来,催促出发,霍桑神色清冷,道了句珍重,便回身上马,林一青见他牵着缰绳就要走,又急忙叫住他。
霍桑转头,却见她犹豫了半晌,说:“没什么,保重。”
他平静良久,微微点头:“保重。”
言罢,挥鞭策马,绝尘而去。
枯溢山枫叶满山,遍野火红,好像一下子就到了深秋。